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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的病房,消毒水味混著窗外飄來的玉蘭香。
16 歲的阿哲舉著輸液管發呆,透明的液體順著管壁往下滴,像極了他從前偷偷數過的秒針。
護士換完藥轉身時,他飛快地用棉簽頭在手臂上畫了個歪扭的笑臉,碘伏暈開的黃漬,倒像給笑臉添了對酒窩。
"渴不渴?" 護士輕聲問。
阿哲搖搖頭,喉結卻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 他突然很想喝冰鎮可樂,那種氣泡在舌尖炸開的麻癢感,只在小學畢業那天嘗過半口,還是被媽媽劈手奪走說 "殺精"。
確診白血病那天,窗外的白玉蘭開得正盛。
阿哲盯著模擬卷上的函數圖像,聽著醫生的聲音從診室門縫擠出來。
他看見爸爸手里的保溫杯 "哐當" 砸在水磨石地上,深棕色的藥汁順著瓷磚縫蜿蜒 —— 那是媽媽每天五點起來熬的安神茶,據說加了二十多味藥材,能讓記憶力提升三成。
住院第一周,媽媽的行李箱拉鏈 "刺啦" 拉開,半箱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滾出來。
"躺著也是躺著," 她把習題冊往床頭柜塞,消毒水味嗆得她皺眉,"這環境怎么養腦子?早知道該托關系進特需病房。"
直到護士來掛營養液,說化療期間連看書都傷神,媽媽才悻悻地把書又收進箱子,拉鏈聲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真正覺得 "松快",是某天深夜燒到 39 度。
阿哲半夢半醒間,聽見爸爸在走廊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孩子現在這樣...... 作業就算了吧。"
那個 "算了吧" 像根羽毛,輕輕搔過他緊繃了十六年的神經。他忽然想起初二那次發燒到 40 度,媽媽一邊喂退燒藥,一邊往他手里塞英語單詞卡:"趁燒著腦子記東西快。"
第三次化療開始掉頭發時,媽媽拎著萬元生發水沖進病房,卻在阿哲說 "想剃光頭" 時,手莫名頓住了。
推子嗡嗡響著掠過頭皮,阿哲從鏡子里看自己光溜溜的腦袋,突然 "噗嗤" 笑出聲 —— 這比任何一次月考排名都讓他覺得輕松。
媽媽轉身去倒垃圾,他瞥見她用袖子飛快抹了下眼角,藥瓶在床頭柜上滾了半圈。
有天下午陽光正好,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阿哲以為是護士,抬頭卻看見同班女生抱著向日葵站在門口,馬尾辮上的黃絲帶晃呀晃。
"大家湊錢買的," 女生把花放在窗臺上,手指絞著衣角,"說等你好了...... 帶你去看演唱會。"
阿哲的耳朵騰地紅了,這是他第一次在父母視線外收到同齡人的禮物。從前女生借給他的課堂筆記,媽媽都要逐頁檢查,連批注里的笑臉都要追問 "是不是談戀愛了"。
中秋節那天,爸爸提來的月餅盒里,壓著張泛黃的宣紙。"整理老房子翻出來的," 爸爸的手指在紙邊捏出褶皺,"你小學畫的。"
阿哲展開來看,歪歪扭扭的小人舉著畫筆,旁邊鉛筆字寫著 "我的夢想是當漫畫家"。
他早忘了這回事,只記得六年級家長會,媽媽把這張畫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塑料桶 "哐當" 響著,她說 "畫畫能當飯吃?考不上重點中學誰養你"。
"其實...... 畫得挺好。" 爸爸撓撓頭,后頸的皺紋擠成一團。
阿哲突然發現,爸爸鬢角的白頭發比上次見面多了不少,像被化療藥物漂過似的。
走廊傳來其他病房的咳嗽聲,父子倆對著那張畫沉默著,月餅的甜香漫過輸液管的藥水味,在空氣里悄悄打著旋。
治療間隙,阿哲開始在平板上寫日記。
他寫第一次喝可樂時氣泡粘在鼻尖的癢,寫護士姐姐用輸液管編的星星怎么都拆不開,寫深夜跟臨床老爺爺學下象棋,被馬后炮將死時的懊惱。這些碎碎念比任何三好學生獎狀都讓他覺得真實。
那天媽媽來送飯,圍裙上還沾著廚房的油煙味。她俯身放保溫桶時,眼角的余光掃過屏幕。
阿哲手忙腳亂想鎖屏,卻看見媽媽突然背過身去,肩膀輕輕抖著。"原來你喜歡這些啊," 她聲音有點啞,開保溫桶的手頓了頓,"以前...... 是媽媽太急了。"
阿哲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他想起初一時寫在日記本里的 "我不想當醫生",被媽媽發現后整本燒掉,火苗舔著紙頁的聲音像春蠶啃桑葉;想起高二跟爸爸說想讀藝術班,得到的回應是 "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在親戚面前抬不起頭"。
他總覺得自己像被塞進模具里的面團,直到癌細胞把那層硬殼蛀出了裂縫。
春暖花開的時候,醫生說可以考慮骨髓移植了。
那天下午陽光特別好,爸爸扛著個畫架進來,金屬支架在地上拖出 "咯吱" 聲。
媽媽手里捧著顏料盒,綠色的丙烯蹭在她新買的羊絨衫上。"護士說畫畫能放松," 她把畫筆塞進他手里,指尖的溫度有點抖,"你想畫什么...... 就畫吧。"
阿哲在畫板上畫了間病房,窗前的玉蘭樹開得正盛,樹下站著三個牽手的人。陽光穿過葉隙落在他們身上,抖落滿地碎金。
他沒畫習題冊,沒畫成績單,只在畫的角落添了只叼著可樂瓶的小鳥,翅膀張得大大的,像要飛進云里去。
護士來查房時,看見阿哲對著畫笑。"恢復得不錯嘛," 她調慢輸液速度,"看來心情很重要。"
阿哲點點頭,摸了摸頭皮上新冒出的絨毛,軟軟的像春天的草芽。
走廊里傳來其他病房的電視聲,某個頻道正在播高考新聞,他卻覺得那些緊張的旋律,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夜色漫進窗戶時,阿哲望著輸液管里緩緩滴落的藥水,突然明白那些掉在枕頭上的頭發,原來都是替他卸下的枷鎖。
月光落在畫架上,把三個牽手的人影拉得很長,長到能接住他往后所有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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