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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燕志華
這兩天,網絡都在談論少林寺的釋永信,話題熱度比一個落馬的大老虎官員影響還要大、還要持久。這種現象是非常特殊的,也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一、釋永信之罪,不僅在刑事,更在于斷了中國人的精神后路
和尚和大學老師一樣,在任何社會都代表一種貴族身份。中國也概莫例外。作為貴族并不一定擁有更多的財富,僅僅代表社會地位較高,是一種精神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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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為社會貴族,他們也要承擔很多的社會責任,比如嚴格在社會約定俗成的框架內做事,一旦逾越了這個框架,就打破了社會心理期待,很容易引發社會的質疑,由此不光個體的形象坍塌,而且還容易引發社會信任的風險。精神貴族是個文明契約現象,需要彼此遵守,彼此尊重。
比如大學老師,需要守住知識分子的人文底線,如剛正不阿、人格獨立、傳道授業、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乃至“君子固窮”等,一旦沖破這個底線,人們看待知識分子的眼光就變了,如果知識分子當了官或者發了財,人們也就不再把你當做知識分子了,視你為官員或者企業家了,那又適用另外一種標準了。社會大眾敬仰精神貴族,但是由此提出的要求,其實是很苛刻的。
再如和尚,你的責任就是念好經,守戒律,做善事,為世人守護好一個“精神后花園”。
所謂“后花園”,就是一條精神后路,人們如果在塵世受挫,起碼還有個地方可以成為精神庇護所,即便不能剃發出家,身入空門,但是可以常來寺廟走走,感受深山古寺的脫俗氣息,或者可以居家“調素琴,閱金經”,從而獲得一時的棲息之所。
中國人自古以來崇尚“儒釋道”三教合一,這構成了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的獨特的精神世界。在出世和入世之間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受到挫折時候能夠出世以逃避現實,獨自療傷,精神恢復之后又能積極入世以經世致用。這種進出自如、自我調節的精神機制,蘇軾是個典范,他命運多舛而一生豁達,所依賴的,不過就是儒釋道,這使他成為儒林領袖,成就了他的生前身后名。中國人歷來相信,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是憑借“儒釋道”構筑的“狡兔三窟”的進出機制,人們可以自如地應對各種磨難。
但是釋永信之罪,在于破壞了這種精神通道和人生自我救贖機制,讓人們在市場經濟大潮席卷的時代,突然發現被切斷了精神后路。如果說,城市化對于鄉村的摧毀,在于讓人們失去了故鄉,那么釋永信對于佛門的商業化,則讓人們在內卷的時代,精神無處可逃,淪為焦慮的精神囚徒。
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下,萬物皆可商業化,被兌換為貨幣,人們對此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但是人們認為佛門是一方凈土,是塵世的精神寄托。當釋永信對于佛門下手的時候,人們就突然感覺有些過分了。可以說,正是釋永信觸及了這個商業禁地,觸動了很多中國人的文化禁忌,由此成為一個備受關注的敏感人物。有些人夸獎釋永信的商業才能,但是顯然用錯了地方。在這個禁忌之地,才能越大,帶來的傷害也越大,正如弓箭如果瞄準了錯誤的方向,力氣越大,偏離越遠。
但是人們又難以確認,釋永信的商業化是否真的不對?
其實,宗教和商業的關系,早就有了答案。馬克斯·韋伯在其名著《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中,論證了新教倫理如何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展。在現實社會中,西方社會的宗教也激勵人們以勤奮工作、賺取金錢來回報上帝。中國的“儒釋道”并不排斥商業,寺廟的香火,是一種經濟心理交換的生生不息。
但是釋永信不同之處在于,他將佛門的角角落落、一香一冊都進行了明碼標價,并沒有促進人們對于佛法的信仰,反倒讓人們由此失去了敬仰之心。從此之后,社會再無精神后花園,都淪為世俗之地。
二、釋永信出事,驗證了一條網絡輿論規律
釋永信今天出事,之所以引發人們的普遍關注,在于網民在心理上一直在期待這一天,如同在期待第二只靴子的落下,而這一天等得太久。所以當它終于落下的時候,網絡爭相傳播,本質上是奔走相告。
為什么說是第二只靴子?第一只靴子什么時候落下的?是在他大規模啟動了商業化、切斷了中國人的精神后花園之后,就已經嚴重地冒犯了社會大眾,成為大眾公敵,再加上網絡上的各種情婦、私生子的傳聞,以及豪車出入的場景,完全顛覆了人們心目中的少林寺方丈的固有想象,這種信息和圖文視頻,使得人們將其和世俗腐敗直接聯系了起來。那個時候,第一只靴子在人們心理上已經落下了。第二只靴子,不過是人們希望看到實錘,或者看到相關部門出手的那一天。
他的經歷,驗證了一種普遍的、但是人們又習焉不察的網絡輿論規律,那就是當一個人被網民普遍質疑,而且這種質疑從未消散的時候,那么網民的質疑大概率是對的。
正如人們一直質疑釋永信是有問題的,但是一直沒有確切證據,即便多年前相關部門為他正名過、證明情婦和私生子都是“假新聞”,但是這種網絡質疑從未消失過,他的形象一直是灰色的,直到今天,隨著相關通報的出現,才最終證實,網絡此前所有的質疑都是對的。
所謂網絡輿論,可以認為是相當數量的網民對于某個人物、某個事件持有的共同觀點或者類似看法。網絡輿論沒有對錯之分,但是當相當數量的網民持有差不多看法的時候,他們人多勢眾,無論是喧囂還是沉默,其帶來的后果都是驚人的,或者總會帶來后果的。這有點類似古人所說的,“前夫所指,無疾而終”。
為什么這個網絡輿論現象基本是對的?我們可以進行如下論證。
論證一:如果一個人的言行遭到網民普遍的質疑,那么他大概率冒犯了普遍的道德倫理,違背了生活常識。道德是群體的約束力,冒犯道德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生活常識具有真理的力量,因為它是千百年來沉淀下來的人生經驗,在代代相傳中如同基因一樣堅如磐石,當下的觀點和做法如果違背它,無異于以卵擊石;
論證二:如果質疑一直存在,那么表明支持他的正面信息太少或者沒有,表明他獲得的社會肯定也非常少,或者正面的信息不足以覆蓋和壓倒質疑的信息,這意味著他的社會正面價值的比例是小的,而負面比例更大;
論證三:如果質疑一直沒有消失,那或許意味著他的行為一直都在增加人們的質疑,一直是作為網民群體的對立面,加劇了這種沖突;
論證四:這種群體的質疑是一種群體的詛咒,網民在群體心理上希望看到他出事,并推動這種期待自我實現;
論證五:質疑信息,意味著他并未獲得相關部門或者有力部門的高度信任,甚至可能也在抱以觀望,否則出于聲譽形象的保護之需,可能會為他改善網絡不利信息;
論證六:一直以來普遍的網絡負面信息,會令他認識并接受了自己在網民心目中的這種網絡形象,并在社會壓力下和潛移默化中,將此形象確認為自身氣質,無形中影響了自己的工作生活,由此又惡化了他的網絡形象,類似于“破罐子破摔”,這又增加了質疑性信息。
通過這些簡單的論證,我們可以認為,這種網絡輿論實際會推動自我實現的,從而成為一種規律。這種輿論現象的本質,是網民群體的情緒和心理是一種力量,形成了一種看不見的合力。
就以釋永信來說,多年來網絡質疑從未消失,而且他動輒出入豪車的視頻圖文,更加增加了這種負面的不利信息,他也接受了這種質疑性圍觀,并習以為常,逐漸將之合理化、正常化,甚至認為是一種“名人效應”,他越發地按照這種性格邏輯行事,最終其自我認知和網民的道德要求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落差。在他將一切都合理化的時候,網民卻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他的最后出事,不過是驗證了這個網絡輿論,真實而有力。
三、釋永信帶來的風險,以及給我們的警示
釋永信在網民質疑性的圍觀中,歷經多年不倒,時間長度跨越十年,網絡質疑從未消失,他生活于網民的復雜目光中,不一定惴惴不安,也可能心安理得,但是群體圍觀構成了一種環境,環境終究會改變人。如今他終于倒下,網絡輿論表現為民心大快。他由此帶來的風險也是很大的。
首先,釋永信和宗慶后的先后“倒下”,客觀上沖擊了人們心底的道德秩序。
此前,宗慶后在生前主動和被動塑造的“布衣首富”的形象,轟然倒塌。他的主動言行,證明他看到了道德的力量,他的被動,證明公關部門塑造的公眾形象,是可以架空他的。雖然人們在心底接受宗慶后作為富豪和企業家,其私生活未必像普通人那么傳統,但是他的日常言行和宣傳人設,和身后的真相,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由此跌下神壇,對于社會大眾的心理形成了強烈的沖擊。
時隔不久,同樣作為社會知名人物的釋永信也出現形象坍塌事件,即便人們對此猜疑已久,并且樂見實錘落下,但是真到了這一天,人們依然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兩件事情一前一后,分別沖擊了人們內心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這傷害了人們關于道德的信仰,對于形象宣傳和道德說教,或許會出現嚴重的抵觸心理。再加上他們都有官方的榮譽和身份,無疑對于公信力也有沖擊。
穩定的道德觀念,本身是一個社會最底層的秩序。但是近期兩個社會名人在此領域先后出現問題,無疑會威脅這種社會秩序。網絡的猜疑論、“陰謀論”會因此形成更肥沃的土壤,社會的誠信體系、營商環境、輿論宣傳,會成為犧牲品。
其次,人才人事考察,網絡的負面信息具有參考的價值。
今天的大數據時代,一個社會名人在網絡上常常有較多的相關信息,梳理一下全部信息,從中找到正負面信息的比例,再對照一下現實中的評價體系,可能是具有價值的。
這種負面的信息,其實就是網絡輿情,他在線下社會的所作所為,都會引發關注,從而成為網絡上的正負面信息。中性的、負面的信息更容易引發圍觀。他們在現實社會中容易以宣傳、包裝為自己拓展影響力,但是它初衷是自私的,那就很難直面道德的直視。人們的道德直覺是敏感的,也具有洞察力,當他說的和做的不一樣的時候,這種反差之間,會暴露出人性的很多真相。圍觀者的猜疑,本身是一種社會監督,表現在網絡上,就是網絡輿情。
當然,有的輿情是同一批人反復制造的結果,但是基本是可以進行信息的清洗和甄別。
其三,要敬畏網絡輿論和群體的道德直覺。
一般而言,網絡輿論形成的背后,是一種群體的心理和情緒在起作用。他們在現實社會不一定有機會發聲,也可能不敢或者無力發聲,但是網絡是弱者的武器,他們可以在網絡空間表達自己的觀點。當更多的人表達了同樣或者類似觀點的時候,網絡輿論就形成了,這意味著更多的人在線上展示力量。
這種網絡輿論,可以是喧囂的,也可以是沉默的;也可以是有形的,比如留言、跟帖,也可以是無形的,比如只看不說。但是道德是坦率的、赤裸裸的,人們如果支持一件事,在圍觀的時候總是大聲說出來的,如果人們反感一件事,那么圍觀的時候可以是沉默的,沉默中有千言萬語,震耳欲聾。
這種道德直覺并不意味著它在當下和未來就是對的,因為道德具有時代性,也是隨著時代而變化的,社會發展,反倒是經常犧牲道德。但是在社會的某個發展階段,集體道德就是一種社會秩序,如果某個做法冒犯了集體道德,引發眾人不滿,會形成嚴重的沖突。
這提醒我們,如果某個改革創新的做法在出臺的時候,可能過于超越,會不合時宜,這時候就需要研判后果,或者做好知識普及、輿論宣傳,獲得民眾的理解、諒解。這個過程,本質上是和民心打交道。和民心打交道,是政治社會領域永恒的挑戰性話題。
少數公眾人物,包括地方領導干部,可能會面對這種網絡輿論現象。在干部選拔“德才兼備、以德為先”的要求下,這種網絡輿論具有群眾監督的意義。在走過數十年快速發展的城市化時代之后,今天的人才考察、干部選拔需要“以德服人”,更有利于形成穩定的合力。
作者簡介:
燕志華 博士
高級記者/紫金傳媒智庫研究員/輿情管理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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