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藻《北戍草》最新校點本（下）

【導讀】

一、《北戍草》是張光藻被貶戍黑龍江時所作的詩集，歷時兩年，作者署題《龍江記事七絕一百二十首》。對東北人文地理風俗都以詩詞形式描述；文字樸實通俗，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東北那時的實況。

二、作者簡介

張光藻（1815年-1891年）字翰泉，安徽省廣德人。清咸豐六年丙辰（1856）進士，歷任河北曲周、望都、薊縣、邢臺等縣知縣，正定府知府。同治九年（1870年）三月任天津知府，任內因“天津教案”被貶。張光藻被發配黑龍江，兩年后獲釋歸里。他以詩抒懷，寫詩三百余首，歸里后，輯成《北戍草》和《龍江紀事》上下兩卷等著。

三、校點說明

《北戍草》有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刻本、民國十九年（1930）刻本等版本。而現存校點本僅收錄在《廣德文專輯》（第4輯，1991年，廣德縣政協文史委員會編），其中頗有偏誤。

今有廣德人鄧佳康以清光緒二十三年原刻本為樣本，以嚴謹的態度和專業的古文知識作了校勘、標點，其校點版，為我們閱讀或研究《北戍草》提供了重要參考。

北戍草（下）

〔清〕張光藻撰

（鄧佳康校點/新紀乙巳年孟秋）

不寐偶成

回頭想我未生時，世事茫茫總不知。

一自形神分造化，便將憂樂繫心思。

賢愚到底同歸盡，名利徒勞卻為誰。

悟得此中真道理，白雲一片任風吹。

夏子松同年以和比部郭廉夫詩寄示即前歲為予贈行作也仍次韻奉和二首時子松以少司馬督學直隸。

當年射策到金門，蕊榜同沾雨露恩。

忽覩寃霜飛紫塞，誰憐孤月照黃昏。

黔婁有婦能安賤，伯道無兒莫問婚。

猶喜故人今厚祿，尺書迢遞寄邊閽。

燕山萬里望君門，何日生還沐聖恩。

閱世憂深雙鬢老，觀書眼倦一燈昏。

宋和強虜時增幣，漢撫匈奴屢結婚。

欲問興衰今古事，茫芒無路叩天閽。

【題解】夏同善（一八三一-一八八〇），字舜樂，號子鬆，杭州人，咸豐六年（丙辰，一八五六）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右庶子，充日講起居注官。《清史稿》有其傳。

【注釋】〔當年句〕射策，漢之科舉方法；金門，即漢之金馬門，學士待詔處。李逢吉《齠年射策向金門》：“子有雄文藻思繁，齠年射策向金門。”

〔忽睹句〕《論衡·感虛》：“鄒衍無罪，見拘於燕，當夏五月，仰天而歎，天爲隕霜。”飛紫塞，指詩人發戍黑龍江。

〔黔婁句〕黔婁，戰國著名隱士。他與妻子施良娣一同躬耕，安貧樂道。

〔伯道句〕鄧攸，字伯道，晉朝人。其避難時，為了保護自己的侄兒，“棄己子”，後終生無子。

憎蠅

營營來去總無端，性喜趨炎卻畏寒。

偶趁晴光飛殿閣，終遺穢跡玷衣冠。

探湯每自忘軀命，逐臭何曾有肺肝。

快覩兒童爭撲殺，拋殘滿地作泥團。

夏日雨後宴客

雅集茅齋共舉觴，解衣磅礴興飛揚。

天逢吉日常多雨，時近新秋未覺涼。

身外浮名休戀惜，眼前樂事細評量。

醇中忽憶將歸去，更飲餘杯話夕陽。

【注釋】〔解衣句〕《莊子·田子方》：“有一吏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裸。”

喜部文至得邀援減

官書飛遞到邊門，喜信傳來笑語溫。

讀律敢云情罪誤，入關終是聖明恩。

叨逢晏相勞驂脫，幸遇于公辨獄冤。

屈指羈人歸有日，長途辛苦不須論。

【題解】援減，據例減刑。

【注釋】〔叨逢二句〕晏相、于公，不詳，可能指曾國藩、倭仁。驂脫，見哭曾相國師

〔驂脫句〕注。

苦熱

盡道邊城六月涼，今年炎暑忽難當。

豈真地氣南移北，或恐天時變失常。

赤日燒雲成火傘，白頭揮汗溼衣裳。

鬱蒸到處愁無寐，欲飲寒冰洗熱腸。

郭廉夫用予前寄霧行山海關兩詩原韻寄贈七律二首久未屬和適奉文援減得釋行有日矣補和前詩卻寄

執殳遠戍黑江邊，老病何堪患難連。

幸沐君恩施雨露，還期世界息烽煙。

著書敢作千秋計，校射徒聞七札穿。時方學射。

喜唱刀環先寄語，歸期應在小春天。

坦途今幸失崔巍，重讀新詩意快哉。

臣罪無他應共諒，天心到此果能回。

好隨征雁還鄉去，怕說明駝出塞來。

從此漁樵歸隱便，敢期徵辟到庸才。

【題解】寄霧，即霧行；行山海關，即山海關。

【注釋】〔執殳〕為皇帝效力。《詩經·衛風·伯兮》：“伯也執殳，爲王前驅。”

〔校射句〕《左傳·成公十六年》：“潘尩之黨，與飬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

〔喜唱句〕刀環，見秋日晚眺〔刀環句〕注。又王士禎《和徐健菴宮贊喜吳漢槎入關之作》：“萬古窮荒生馬角，幾人樂府唱刀環。”

客歲韓介孫刺史寄贈七律一首未和茲將言旋依韻和成卻寄

屢誦蘭言氣味真，詩成隔歲意常新。

白頭艱苦為循吏，青眼分明向逐臣。

生入漢關歸有日，平開湯網物同春。 本年秋審，得援滅者七十餘人。

行囊檢點閒吟草，待謁荊州細問津。

【注釋】〔生入句〕《後漢書·班超傳》：“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

〔平開句〕《呂氏春秋·孟冬紀·異用》：“湯見祝網者，置四面，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吾網。湯曰：‘嘻，盡之矣！非桀，其孰爲此也？湯收其三面，置其一面。’”

〔行囊句〕李商隱《李長吉小傳》：“恒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

儀部光吉甫熙同年復闋來京寄書存問適予奉文得釋喜賦五律二首奉寄

征雁欲南去，故人書忽來。

情深三載別，喜極一緘開。

慷慨論時事，艱難念不才。

思君今夜夢，先度玉關回。

其二

粉署人歸晚，邊城信到遲。

寒暄如面語，道誼比心期。

性拙才難巧，來書，謂予拙懷。途窮志不移。

刀環今許唱，為報友朋知。

次韻和將軍贈行之作

性惡浮華喜率真，斯文氣誼倍相親。

柳營纊挾千軍暖，芝室風生四座春。

論事久欽才遠大，吟詩雅愛句清新。

清新不忍辭公去，優禮曾同入幕賓。

萬里馳驅戍極邊，歸鞍今幸著鞭先。

每愁去路關山遠，怕說長途雨雪綿。

海上風波成往事，人生遇合總前緣。

他年開府南天近，歡聚還將好句聯。

【注釋】〔纊挾〕即挾纊，《左傳·宣公十二年》：“申公巫臣曰：‘師人多寒。’王巡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

〔芝室句〕芝室，芝蘭之室，賢士所居。又王冕《孫元實春遊圖》：“談辯風生四座春，胸中別有天臺賦。”

〔優禮句〕蘇軾《次韻林次中察院經過南都見寄》：“都府曾爲入幕賓，玉符重忝守藩臣。”

將行題寓舍壁

主賓曾此共盤桓，舍宇無多院落寬。

暑夜納涼風四面，晴窗送暖日三竿。

園亭欲別情還戀，花木將離意不歡。

身似飛鴻今遠去，雪泥瓜印付誰看。

【注釋】〔雪泥瓜印〕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將軍都統賜餞並贈魚鰾如意四柄馬鞍三盤青螺一頭賦此呈謝兼以留別

自慚樗櫟本庸才，三載曾叨雨露培。

豈有壯心堅似鐵，僅餘傲骨瘦如梅。

何侯薦士非無力，魏絳和戎愧乏才。

多謝上游青眼待，感恩今去尚遲徊。

如意成雙樺木鞍，騾車輕駕祝平安。

饋遺此日叨隆誼，觴詠何年話舊歡。

落日滿山邊戍遠，秋風生浪暮江寒。

歸裝載得離愁去，萬里龍沙極目看。

【注釋】〔樗櫟〕謙辭，意為庸才。

〔魏絳句〕《左傳》：“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對曰者即為魏絳，他是晉悼公時期晉國的大夫。

〔觴詠句〕王羲之《蘭亭集序》：“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留別胡汝臣秀才

落拓憐君未易才，相逢萍水聚龍堆。

京華擬共揚鞭去，山海今先策馬回。

獨客莫愁鄉國遠，九秋應有詔書來。

保陽他日能過訪，樽酒追陪蔣徑開。謂君同鄉蔣養吾觀察。

【注釋】〔落拓〕豪放，浪蕩不羈。

〔相逢句〕王勃《滕王閣序》：“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龍堆，《法言·孝至》：“龍堆以西，大漠以北，鳥夷獸夷，郡勞王師，漢家不爲也。”此處代指黑龍江。

〔保陽句〕張光藻家人俱在保陽寓館。

別犬

喚作烏龍絕可憐，客中豢養已經年。

夜迎月色當門吠，晝傍花陰就地眠。

憨似兒童餘穉態，親如僮僕有前緣。

而今舍汝南歸去，惆悵天涯路八千。

【注釋】〔喚作句〕《搜神後記》：“會稽句章民張然滯役在都，經年不得歸。家有少婦無子，惟與一奴守舍，婦遂與奴私通。然在都養一狗，甚快，名曰烏龍，常以自隨。”

〔惆悵句〕韓愈《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雨後自溫託河站曉行過蒙古杜爾伯特境

雞聲催客起，侵曉向南征。

風轉黑雲散，雨收紅日明。

草肥知土沃，野曠少人耕。

自古牛羊地，無須五穀生。

【題解】〔溫託河站〕當為“溫托歡站”之誤。《黑龍江外紀》：“齊齊哈爾城中卜奎站起西南……七十五里曰溫托歡站。”

杜爾伯特途次作

驛路江流阻，驅車對夕曛。

地荒蚊作市，野闊獸成羣。是日途中，見黃羊千百。

迂道行榛莽，閒情寄水雲。

迷津臨晚渡，賓主話殷勤。

郭爾羅斯道中

塞外西風乍覺涼，眼前秋色勝春光。

席萁草長千屯綠，荍麥花開一路香。

車過平林飛燕雀，山低夕照下牛羊。

祗今胡越成中土，天意何曾限大荒。

車中望雲起

天際白雲起，排列如帆檣。

偶逐微風散，或隨飛鳥翔。

紛紛擘棉絮，疊疊成衣裳。

憶昔六月旱，霖雨施一方。

沾潤雖不廣，功用亦頗彰。

今當百穀熟，冬令將收藏。

人心不盼雨，安用雲飛揚。

澤物非其候，出山亦徒忙。

何如伴高士，歸應巖岫傍。

茂興站早發

聞道郵程遠，中宵未敢眠。

車行隨馬後，客起在雞先。

夜色明疑曙，星光燦滿天。

渡頭應早到，安穩坐江船。

【題解】茂興站，屬今黑龍江省大慶市肇源縣。

出黑龍江界

來時煩惱去欣然，小謫龍江已二年。

險境似過灘十八，歸程猶隔路三千。

山花帶笑如迎客，籠鳥高飛欲上天。

從此關河明月好，長途緩緩著征鞭。

渡嫩江

策馬來官渡，江清水不波。

舟移雲影動，岸轉蓼花多。

昔記樓船到，今聞海舶過。前數日夷船過此。

伊人葭露外，惜別意如何。

【注釋】〔伊人句〕《詩經·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校勘】渡，原作“度”，依文意改。

馬上偶成

危坡峻坂滯征驂，吹面風沙苦不堪。

羨殺扁舟圖畫裏，季卿旬日到江南。

秋江晴霽畫橈多，月下風前起棹歌。

馬上何如船上好，阿儂生小愛煙波。

將至大坡即景

阡陌黃雲接嶺?，草花香送馬蹏驕。

溪山佳處真如畫，幾樹綠陰雙板橋。

詠雁寄胡汝臣

本是隨陽鳥，秋高尚北飛。

衡湘明月好，舊侶盼同歸。

其二

九月寒砧動，江湖水正寬。

早知離塞北，飛上碧雲端。

【注釋】〔衡湘句〕胡汝臣以詩稿見示為題絕句四首原注：“汝臣秀才，名昌俞，湖南衡州府人。”

舒藍河驛舍中秋對月

謫戍歸來似凱旋，停驂驛館意欣然。

忽逢佳節添離思，明月今宵又一年。

六十浮生數歲華，中秋時節慣離家。

年來更被姮娥笑，萬里邊門聽野笳。

自別妻孥出塞遊，涼蟾伴我閱三秋。

玉關今喜刀環賦，從此團圝慰白頭。

再拜吳剛默致詞，孤臣伯道尚無兒。

竇家五桂人間少，願向仙宮乞一枝。

【題解】此詩同治十一年八月十五日（壬申，一八七二年九月十七日）作。舒藍河，蓋為舒蘭河。

【注釋】〔團圝〕團聚。

〔孤臣句〕見夏子松同年以和比部郭廉夫詩寄示即前歲為予贈行作也仍次韻奉和二首〔伯道句〕注。

〔竇家五桂〕五代竇禹鈞有子五人，俱登科。馮道贈詩云：“燕山竇十郎，教子有義方。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過吉林登北山玉皇閣

傑閣登臨眼界開，長天秋色淨塵埃。

江盤之字環城去，山作弓形抱寺來。

檻外風聲連樹木，窗前雁影落亭臺。

憑闌欲賦驚人句，愧乏宣州謝朓才。

【題解】玉皇閣，在伯都訥城郊。《吉林通志·輿地志·壇廟》：“玉皇閣內有釋迦閣，制三楹，嘉慶二十三年建。”

【注釋】〔愧乏句〕謝朓（四六四-四九九），曾任宣城太守。

【校勘】字，《第四輯》作“宇”。

留別富森堂都護

龍沙謫戍路三千，遠訂蘭交有夙緣。

去值江寒冰乍結，來逢秋半月重圓。

馳驅不覺征途苦，調護深資地主賢。

旬日淹留忽分袂，臨歧未忍著歸鞭。

匆匆客路唱驪歌，一別天涯奈遠何。

此地豈能吾再到，君才可惜世無多。

連番夜話燒銀燭，隔歲春明聽玉珂。君擬來歲三月入覲。

塞雁頻飛書易達，莫愁音問阻山河。

【注釋】〔連番句〕蘇軾《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

〔玉珂〕此處喻京城。

伊通河阻雨巡政吳餘亭衍慶留宿館舍

黃葉西風塞外程，身隨北雁向南征。

秋陰忽釀連朝雨，客路偏慳半月睛。

雲黯山溪天欲漏，車翻泥淖馬難行。

關津幸有知名吏，單騎先來道左迎。

【校勘記】原刻本印刷誤頁有乙文。

喜晴

三日秋霖客思隤，今朝喜見溼雲開。

山嵐爽氣淩晨至，鴉鵲歡聲破曉來。

煙樹幾重添畫景，輪蹄一路少塵埃。

行行漸覺遼河近，馬上懷人首重回。

大孤山

行盡青山又見山，孤峯高聳立塵寰。

往來一片山前路，鎮日輪蹄未得間。

小孤山

平地一峯起，丹青畫不成。

眾山無此秀，流水更多情。

巖樹雲中見，煙嵐寺外明。

郵亭前路近，按轡且徐行。

早行

宵漏滴殘更，征人歌曉行。

一天橫露氣，四野亂雞聲。

客夢登車續，鄰燈隔院明。

須臾看日出，海上早霞生。

將至威遠墅

疎煙淡日見遙村，四望荒涼野色昏。

潦水淺深橫驛路，亂山高下入邊門。

崎嶇每恐車行躓，泥淖還妨馬足奔。

卻憶重陽時節近，秋風古塞最銷魂。

【題解】威遠，屬今遼寧省鐵嶺市開原市。

【注釋】〔疎煙句〕秦觀《滿庭芳》：“憑闌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

過開原境

岡嶺高低路屈盤，夕陽明滅隱雲端。

重陽到處多風雨，九月邊城漸苦寒。

黑水北連沙漠遠，白山東望路程寬。

歸來又抵黃龍府，痛飲今宵且盡歡。

贈比部毛訒軒鎮撫

故鄉皖水路悠悠，遠戍龍江出塞遊。

萬里邊城逢好友，二分明月共揚州。予家廣德，亦古揚州之域。

頹唐似我人應笑，倜儻如君世寡儔。

乍聚卻嫌分袂速，歸鞍載得別離愁。

蘭臭同心結契纔，北山遊讌喜追陪。

通經不愧今名士，折獄咸推古吏才。

枳棘豈棲鸞鳳地，廟堂終貴棟樑材。

繡衣他日銜恩命，還向邗江訪舊來。

【題解】毛鎮撫（？-一八七五），或字訒軒，或號訒軒，曾任吉林刑司員外郎。光緒元年（乙亥，一八七五），因受賄被調查，服毒自盡。根據此詩描述，毛鎮撫應當是江浙、安徽一帶的人。

【注釋】〔二分句並原注〕光緒《廣德州志·建置》：“江南通志：廣德州，禹貢揚州之域。”

〔寡儔〕缺少同伴。

〔枳棘句〕《後漢書·仇覽傳》：“時考城令河內王渙，政尚嚴猛，聞覽以德化人，署爲主簿。謂覽曰：‘主簿聞陳元之過，不罪而化之，得無少鷹鸇之志邪？’覽曰：‘以爲鷹鸇，不若鸞鳳。’渙謝遣曰：‘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豈大賢之路？’”

述懷

宦途得失豈人謀，世事徒勞抱杞憂。

知己生平兩觀察，予曾為徐公夢卿、任公筱沅屬吏，受知最深。受恩患難幾公侯。津案被罪，曾侯相、李伯揆、劉爵帥均有厚賜。

無官且共漁樵隱，非罪長懷縲絏羞。

誰似朱雲能直諫，尚方劍斬佞臣頭。

【注釋】〔縲絏〕綁縛犯人的繩索，代指囚禁。

〔誰似二句〕《漢書·楊胡朱梅云傳》：至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庭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茍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

見霜

一夜北風起，征途始見霜。

山川多黯淡，樹木半蒼黃。

兆識堅冰至，威先朔雪揚。

孤松終不懼，愁絕是羣芳。

巨流河阻風不得渡，折回旅店住宿

濁浪迷官渡，孤舟擱淺灘。

退隨流水易，進禦逆風難。

漫涉波濤險，姑求夢寐安。

重來歸逆旅，一笑解征鞍。

【題解】巨流河，即今東遼河。

【校勘記】原刻本印刷誤頁有乙文。

曉渡

破曉催征騎，同登野渡舟。

波平篙有力，風定水安洗。

一棹過西岸，孤帆出上游。

回看停轡處，紅日正當頭。

過羊腸河

十里瀠洄水，河流似帶長。

行行疲馬力，曲曲繞羊腸。

曉日輝紅廟，朝煙鎖綠楊。

迷津時一問，到處有山莊。

過閭陽驛望醫巫閭山

巫閭名望重人間，天付幽遼作鎮山。

今日我來山下過，橫看側視識真顏。

興衰世運屢推移，若問山靈定有知。

遼滅金亡元北走，山曾親見不多時。

萬嶺晴雲起碧空，千林黃葉捲西風。

滿懷弔古傷今意，盡在寒山夕照中。

疊巘層巒霽色開，幾回凝眺意徘徊。

眼中尚覺巫閭小，祗為胸藏五嶽來。

【題解】閭陽驛，屬今遼寧省錦州市北鎮市閭陽鎮。

【校勘】原刻本印刷誤頁有乙文。

沙河所旅舍和皂蔭方先生保題壁原韻

歸程取次到關前，沙路行吟意慨然。

萬里何因來遠戍，一官深悔得超遷。予由縣升府，簡任天津，因案獲咎。

鵬摶志願灰今日，雞肋功名誤壯年。

不改生平薑桂性，風霜曾飽黑江邊。

【題解】沙河所，在今遼寧省葫蘆島市興城市境內。皂保（？-一八八二），字蔭方、吟舫，號潛齋、天瓶居士，河北承德人。姓寧古塔氏，滿洲鑲黃旗人。

【注釋】〔雞肋句〕裴松之注《三國志·魏書·武帝紀》：“九州春秋曰：時王欲還，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脩便自嚴裝，人驚問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欲還也。’”又耶律鑄《送李稚川》：“從甘鷄肋功名後，已墮羊腸世路中。”

〔薑桂〕劉向《新序·雜事》：“夫薑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

晚度豹花嶺

岡巒凹凸路彎環，薄暮驅車馬力艱。

紅日半竿將墮嶺，黑雲千片忽遮山。

萑苻地惡行人恐，林木煙深倦鳥還。

更渡橫溪寬百丈，蒼然暝色到榮關。

【題解】何汝霖《瀋陽紀程》：“二十三日，乙亥。寅刻行，冒雨行三十五里，過豹花嶺，下坡即六股河。”六股河在今遼寧省葫蘆島市綏中縣、興城市之間，可知豹花嶺亦屬今二地間。

【注釋】〔紅日句〕何薳《春渚紀聞》：“手官官小未朝參，紅日半竿春睡酣。”

〔萑苻〕盜賊之地。《左傳·昭公二十年》：“鄭國多盜，取人於萑苻之澤。”

〔蒼然句〕趙蕃《月》：“水鳥飛鳴自往還，蒼然暝色暗林巒。”

入山海關口占七絕四首

雪窖冰天塞外山，九重詔許逐臣還。

秋風馬上身猶健，勝似班超入玉關。

一路青山送落暉，千林黃葉正紛飛。

閒吟不覺風塵苦，西望關門緩緩歸。

和戎議定戍邊城，白首聊為萬里行。

今日歸來關市喜，無人不識舊官名。

垂老風霜受折磨，渝關生入樂如何。

揮毫賦就刀鐶句，卻似軍旋奏凱歌。

途次聞舊憲任公筱沅升河南開歸道

十年典郡未遷官，漫笑鲇魚上竹竿。

循吏聲名聞遠塞，繡衣恩命出長安。

龍辭蟄穴為霖雨，鳳入雲霄振羽翰。

全豫蒼生同慶幸，豈徒屬吏為彈冠。

【題解】任道鎔（一八二三-一九〇六），字筱沅，又字礪甫，號寄鷗。

【注釋】〔十年句〕道光二十九年（己酉，一八四九），任道鎔參加拔貢。同治二年（癸亥，一八六三）任道鎔升任直隸順德府知府。在這之前，他調任多地知縣。

〔漫笑句〕《歸田錄》：“君於仕宦，亦何異鮎魚上竹竿耶？”喻升官困難。

〔繡衣句〕是年（同治十一年），任道鎔不再任順德府知府，升任河南開歸道。

〔龍辭句〕《周易·繫辭下》：“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過撫寧縣

一邑彈丸小，秋風匹馬過。

路行平地少，峯起亂山多。

石峽深如隧，沙溪闊似河。

渝關天險在，寇盜敢如何。

【題解】撫寧縣，屬今河北省秦皇島市撫寧區。

【注釋】〔秋風句〕蕭士瑋《滁陽晚行》：“禾黍斜陽道，秋風匹馬行。”

和新店壁間韻

萬里龍江戍，三年始釋歸。

征車過紫塞，恩詔出黃扉。

秋冷人宜瘦，途長馬不肥。

行吟天欲暮，返照有餘暉。

歸至豐潤再詠思鄉橋

宋帝去不返，橋名今尚存。

夕陽誰弔古？流水欲銷魂。

我自黑江戍，來過黃葉村。

還鄉自可樂，世事不須論。

途次聞清河道陳作梅先生作古賦詩二章奉輓

不識天何意，虛生此異才。

夢遊蓬島去，身閱亂離來。公以庶常散館，偶違功今，失官，旋赴軍營，保升觀察。

垂老一官就，憂時百念灰。

登高終未果，齎根到泉臺。公於重陽日無疾而逝，登高二字借喻。

百里芳鄰近，三年宦轍同。

津門方畧獻，公為津事上書曾相，惜未能用。遼海尺書通。予歸，抵瀋陽，接公復書。

籌筆才原大，封侯命竟窮。

生平經濟在，惟我獨知公。

【題解】陳鼐（？-一八七二），字作梅，號竹湄，江蘇溧陽人。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一八四七）進士，官至直隸清河道。光緒《溧陽續縣志·人物志·宦績》有其傳。

聞徐夢卿觀察卒於江西已二年矣，詩以哭之

痛惜人才盡，臨風涕淚潛。

陳蕃剛謝世，謂陳作梅先生。徐孺早歸山。

百口家私累，終身仕路艱。

西江消息動，旅櫬幾時還。

潦倒風塵裏，相知獨有君。

那堪羈旅夜，慘絕訃音聞。

隔歲書曾到，傷心硯欲焚。

遙憐桑梓地，宿草滿新墳。

【題解】徐臻壽（？-一八七〇），江蘇宜興人，曾任保定府守。

【注釋】〔臨風句〕方孝孺《次河南府梅花堂韻》：“感此臨風涕淚垂，出門上道風塵翳。”

〔潦倒句〕查慎行《武陵楊長蒼重來都下感舊有贈》：“可堪潦倒風塵際，還見元和一品孫。”

〔那堪句〕陳廷敬《雪夜懷張子美子文》：“那堪羇旅夕，蕭颯獨憑闌。”

〔傷心句〕查慎行《損持見和前篇再疊韻奉酬》：“君苗硯欲焚，邊幅窘詩境。”

歸抵保陽寓館

屈指行程兩月寬，保陽此日脫征鞍。

休言萬里風霜苦，且喜全家骨肉團。

旅寓暫歸猶是客，衙參免到已無官。

從今買棹江南去，飽噉蓴鱸意自歡。

【題解】保陽，即保定。

【注釋】〔飽噉句〕陸遊《煙波卽事》：“歸老何須乞鏡湖，秋來日日飽蓴鱸。”

龍江紀事

七絕一百二十首

黑龍江舊無誌書。惟嘉慶年間，前銀庫主事宗師西清著有《龍江外紀》八卷，其書並未刊行。予借得鈔本閱之，數十年來，時事變遷，今已異於昔所云矣。後之觀今，亦猶今之視昔。其情形恐又有不同者，則是書所載，亦將來考證之資也。第文多不勝鈔錄，事雜難於備記，因擇其有關典制、足資談柄者，編為七言絕句一百二十首，義取簡明。詞愧風雅，不足以云詩也，亦聊紀山川風土之大概云。

黑龍江地最高寒，回望關山路屈盤。

到此直疑天可上，雙輪日月出時寬。

出關東行，所過岡阜甚多，行愈坦，土人謂之“上天邊子”。地高則天愈近，故日月出輪較大，色亦深赤；夜間仰視，星點亦大，手若可捫。

肅慎遺墟載舊經，千年疆土屬朝廷。

山川厯厯如環拱，西望高懸北斗星。

黑龍江在京師東北三千三百餘裏，古肅慎氏遺墟。漢鮮卑、魏勿吉、隋黑水靺鞨、唐黑水府、宋契丹、遼上京、金蒲與路、元開元路、明朶顏衛，皆其地也。我朝初入版圖，屢為俄羅斯屬境羅剎所侵掠。聖祖遣使宣諭，仍負固，乃發大軍征之，由吉林水陸進逼所據尼布楚城，尋納款乞盟，以興安嶺為界，移吉林兵於此防守之，遂為東三省之一。其地偏居東，西望鬥杓，如在屋角。

曉星未出曙光生，此地真同不夜城。

晝漏常長宵漏短，寒窗惜少讀書聲。

土人言黑龍江地勢極高，去天較近，故夜深不甚昏暗，一似日在地中返照者。

四時節令最多風，冰雹常飛六月中。

入夏雷聲才出地，雪花猶舞夕陽紅。

四時之氣多風。四月始聞雷聲，然陰晴不定，日光中猶見雪花飛舞。伏天多雨雹，大者如盌。

江河三月凍猶凝，吹面寒風力不勝。

纔入新秋霜雪至，陰山終歲有堅冰。

江冰甚厚，至夏方能解凍。七月新霜，八月則無不雪。其陰山中則盛夏猶有冰雪也。

省垣形勝控三江，外築諸城似受降。

最是愛琿居要地，眼前羅剎屬他邦。

黑龍江以齊齊哈爾為省城。“齊齊哈爾”，屯名，方言為之“卜魁”。外有五城曰“愛琿”，俗稱“愛呼”；曰“墨爾根”；曰“呼倫貝爾”；曰“布特哈”；曰“呼蘭”。五處惟愛琿、墨爾根實有城，餘皆無城郭。而愛琿在省東北八百里，其地與俄羅斯接壤。從前以外興安嶺為界，距愛琿二千里，近乃以黑龍江為界，過江即為彼境矣。三江，黑龍江、精奇裏江、嫩江也。精奇裏江之水併入黑龍江。歸海江在愛琿境。其在省城西者為嫩江，發源於墨爾根境內，南流與混同合。

城名墨爾即河名，北往興安一嶺橫。

掘井何年曾得石？傳言猶說莫來耕。

墨爾根城在省東北四百三十餘裏。南有訥墨爾河，故名。或謂康熙初掘井得石，有文曰“莫來耕”，繫唐時年號。此不經之說也。

潮汐東來注二池，屯軍地是海蘭兒。

遼京冺沒山河在，遺蹟蒼茫不可知。

呼倫貝爾在省西北八百四十里，通稱“海蘭兒”。其地有二池，一曰“呼倫”，一曰“貝爾”，故名。遼太祖定都茲土，所謂上京臨潢府，諸蹟今無存矣。三江皆無潮汐，二池則有之。

地當虞獵馬行驕，北望羣山去路遙。

拾得銅符猶有字，朶顏舊衛屬前朝。

布特哈，譯言“虞獵”也，在省北三百四十裏。嘉慶五年，土人拾得銅印，篆文曰“朶顏衛左千戶所百戶印”，可見前明時此地實在藩服之列。

東南河水漲呼蘭，沃野宜耕地不寒。

阡陌新開遊牧少，旗屯生計恐艱難。

呼蘭以河得名，在省東南八百四十里，與吉林毗連。山中亦產人葠，故置官軍駐守。地氣較暖，土沃屢豐，諸城不及。然自招民開墾以來，遊牧之地，亦漸少矣。

此疆彼界似蜂屯，獉狉遺風尚有存。

欲制外邦先內撫，三旗蒙古是屏藩。

齊齊哈爾西南皆蒙古部。紮賚特、杜爾伯特、郭爾羅斯，所謂三旗蒙古也。壤地毗連，鄰封切近，洵為江塞屏藩。

捕貂人在樹林中，地屬強鄰道路通。

天與郡山作屏障，興安二嶺阻西東。

俄國邊界尼布楚等處，原係布拉特、鳥梁海諸部落之地，人皆林居，以捕貂為業，號“樹中人”。後為俄國併吞，與江塞通，中間以興安嶺為界。

【校勘】嶺，原作“領”，《第四輯》依改。

赫赫兵威震四夷，國家全盛是康熙。

興安嶺下河東岸，猶有當年分界碑。

格爾畢齊河，源出興安嶺，南入黑龍江口，東岸有中國與俄羅斯分界碑，康熙二十八年立。

烏江浴水勢彎環，源溯西南懇特山。

黃黑分流終混一，滔滔歸入海中間。

黑龍江，《山海經》曰“浴水”，俗稱“烏江”，一名“烏起江”。發源蒙古喀爾喀部之懇特山，經俄羅斯境入省北，受額爾古訥河；至愛呼城北九十裏，受精奇裏江之水。東南流會混同江入海。精奇裏江水色黃，黑龍江水色黑，黃累並流，至混同江，始合為一。

喀木尼峯勢插天，兩山對峙俯深淵。

水高江面舟行險，萬丈龍門在眼前。

喀木尼峯在愛呼，即黑龍江城南七百里，雙峰對峙，江流其間，水高江面數倍，舟行者憚之，是亦龍門之險也。

難河一水繞城偎，源自興安嶺上來。

南接混同東入海，終年不見海潮回。

嫩江，古名難水，亦曰“難河”，發源興安嶺之伊勒庫裏山，經墨爾根城西北，南流至省城東北，折而西南入蒙古境，受拖爾河水，由都爾伯特、郭爾羅斯兩部出，而東與混同江合，雖通海，然終年並無潮信。

淨溪裏水出山河，流入烏江濁浪多。

此地何來星宿海，居人也自說黃河。

“淨溪裏”即“精奇裏”，國語謂江為“烏喇”，古稱精奇裏江為“精溪裏烏喇”。其源出興安嶺，水色黃，故俗稱“黃河”。

西北山深似古初，巡邊卓帳傍河渠。

二池水利如東海，終歲魚鹽食有餘。

額爾古訥河在呼倫貝爾西北二百二十裏，每歲察邊卓帳於河之南岸，其北岸即俄羅斯地。呼倫池方數百里，產五色鹽。貝爾池，亦作“布雨爾池”。方數百里，亦產鹽。二池每遇朔望潮來，魚輒湧出，土人大獲其利。

【校勘】布雨爾池，原作“布雨二池”，依《黑龍江外紀》改。

烏爾科名土語傳，木蘭西去路三千。

長城此地尤稱古，莫問秦皇漢武年。

布特哈有土城，因山起伏。西去數千里，直達木蘭，土人謂之“鳥爾科”，即古長城也。高宗禦製文集，有古長城說。

窩集稱名信不虛，山多林木水成渠。

巴蘭河與吞河地，誤酸陪京舊志書。

山中林木蓊蔚、水澤沮洳之區號“窩集”。黑龍江境內著名窩集有四：曰“巴延窩集”、“庫木爾窩集”、“巴蘭窩集”、“吞河窩集”。《盛京通志》以巴蘭窩集、吞河窩集屬甯古塔，而巴蘭河、吞河實黑龍江境內，《通志》似誤。

底事山靈忌識名，入山相戒勿揚聲。

偶然道著山名號，風雪迷途不可行。

烏努呼勒晉山在省城西北，入山者不敢呼山名。誤犯之，風雪驟來，迷人歸路。

旌旗儀仗逐飄風，雞犬聲聞夜月中。

瑪達呼城靈跡著，行人指點路南東。

省城東南通懇河上，有瑪達呼城。夜行者常隱隱聞雞犬聲，或見旗仗騶從，如貴官出遊狀。其中有銅人金玉諸物，見者不能攫取，不知何時遺跡也。

西泊煙波接嫩江，吟詩最好坐蓬窗。

官渠塞後江流斷，無復遊人此泛艭。

省城西門外瀦江，漲為池，號“西泊”。前將軍傅玉鑿渠與江水通，名曰“官溝”，遊人嘗泛舟於此。後有某將軍用形家言塞渠，自此泊雖存而水淺矣。

案：“某將軍”為“那啟泰”。《黑龍江外紀》卷一第十二頁：“後將軍那啟泰以形家之說塞渠。泊雖存，水淺見底，而所瀦者積雨為多。”

江波欲凍淨如揩，片片冰牌到水涯。

冰上猶存人馬跡，人言此是老羌牌。

江欲冰前數日，先有薄冰片片順流下，曰“冰牌”。黑龍江復有所謂“老羌牌”者，自俄羅斯淌來，冰上多有人畜行跡。

風景遙思木葉山，山名自昔著人間。

而今載詠梅村句，啼鳥無聲夕照閒。

木葉山著名遼代。國朝吳梅村詩有“木葉山高鳥亂啼”之句，今不知山在何處。或云省西北有穆克圖爾山，即木葉山，未知是否。

孤城西倚嫩江濱，冬踏冰行直到春。

愁煞夏秋江水漲，往來車馬斷行人。

塞外之水，或出山穀，或起平野，其源流不能備敘，大抵水落則單騎可涉，水漲則巨舟難行。冬春之際，江河皆冰，人馬可行冰上，夏秋水勢泛濫，行旅多為所阻。

【校勘】所阻，《第四輯》作“受阻”。

烹茶活水羨江潭，路遠無人肯力擔。

味濁兼鹹諸井水，祗餘窯井一泉甘。

齊齊哈爾井水濁而鹹，惟東郭陶家側一井獨甘，號曰“窯水”。

祖師廟舍創何人？孔聖肩隨佛老身。

邊地不知儒教重，惜無人與說彝倫。

城西南關帝廟殿東有室，塑三教像：如來居中，左老聃、右孔子，而以匠作、醫蔔、雜技、之祖配，榜曰“三教祖師”，不知始於何時。聖人之祀，雜於異端，惜當事者無人為之更正。

普恩寺在卜魁西，勝會年年四月齊。

共喜清和天氣好，踏青士女滿沙隄。

城西普恩寺俗稱“娘娘廟”，地據沙阜，林木蘙薈，望嫩江如帶。春秋遊覽之所，此為第一。每年四月會期，商賈醵金演劇，遊人蟻聚。

鎮江閣峙嫩江頭，遠景都從鄂博收。

西望長安渾不見，風煙萬里使人愁。

普恩寺西北有鎮江閣，地臨嫩江，閣前壘土七八尺，環柵為鄂博。每歲四月，八旗祭江河，對此行禮。今閣已廢，遺址改建河神廟，鄂博上亦建江神廟矣。“鄂博”，蒙古語。

八旗分駐吉林兵，他族同居各異名。

最是索倫驍勇著，至今散處各邊城。

黑龍江本索倫地。今所居，不盡索倫，滿漢八旗而外，更有五種：曰“巴爾呼”；曰“鄂勒特”，此歸自蒙古者也；曰“達呼爾”；曰

“俄倫春”；曰“畢喇爾”，此與索倫同鄉，而別為部落者也。索倫人精騎射，最驍勇，今居布特哈、呼倫貝爾者較多；其在齊齊哈爾、墨爾根、黑龍江者寥寥，亦有流寓俄羅斯者。

甲仗如林武庫藏，盛時水陸重邊防。

江城二百年無事，沙鳥羣飛戰艦傍。

省城、墨爾根、黑龍江、呼倫貝爾、呼蘭均有甲仗存庫，多寡不同。其省城、墨爾根、黑龍江三城戰船共一百二隻，皆在各城外河套停泊。

漠北當年用火攻，將軍光焰燭天紅。

而今點放秋霜後，猶有神威震遠空。

省城、墨爾根、黑龍江三城均有礮位存庫，其最大者曰“神威無敵大將軍”，每一位受火藥一百八斤。每年霜降後，操演點放。

春秋校閱事如初，軍政農功兩不虛。

河海幸逢清宴久，水操今廢百年餘。

每年二、八月操練旗兵，鳥槍、馬步射皆操。四十日後將軍間畢，歸農。惟水操每因河凍而止，由來久矣。

三吹威勢壯旗營，城上鳴鳴畫角聲。

遷客羈人齊下淚，關河無限別離情。

二八月操演旗兵，南城樓上每日吹布楞三次，半月後至教場，吹以操放烏槍。布楞即海螺。古笳，吹遺意，亦畫角類也，吹之以壯軍威。然鳴鳴之聲，羈人聞之泣下矣。

省垣坐鎮有將軍，都護同僚共建勳。

總管職同城守尉，屯軍三處駐防分。

省城副都統一員，墨爾根、黑龍江各一員，國語謂之“梅勒章京”。其布特哈、呼倫貝爾兩處總管與呼蘭城守尉，雖無城池，亦皆獨守一面。

兵戶刑工設四司，八旗協領共操持。

官階以次分高下，清俸頒來定等差。

將軍副都統下有協領、佐領、防禦、驍騎校，分辦兵、戶、刑、工四司之事，亦有在印務處當差者。協領，國語曰“固山達”，食三品俸；佐領曰“牛彔章京”，四品俸；防禦曰“圖窪沙喇哈番尼哲爾吉章京”，俗但稱“哲爾吉章京”，五品俸；驍騎校曰“芬德撥什庫”，六品俸。此外有“水師營總管”，國語曰“烏赫里達”；“火器營叅領”，國語曰“扎蘭章京”，俸均三品，與協領同。其主事、屯官、站官及銀庫、九品筆帖式，領俸之外，兼尚有米。

總管專營號水師，漢軍旗務亦兼司。

戰船新舊兵多少，檔冊稽查數可知。

水師營總管駐扎省城，其下有四、六品官各二員，而黑龍江四品官一員，五、六品官各二員。及駐扎吉林造船之四、五、六品官，皆聽管轄，例以漢軍為之。

叅領專司火器營，每逢操演用旗兵。

平時不管諸司事，閑散官身自在行。

火器管參領亦漢軍缺，其下素無士卒。春秋操演，調旗兵暫用之，所司火器有佐領二員典守。操演後即無事，故參領謂之閒曹。

立師建學幾經年，助教寒官久不遷。

每過生徒吟誦處，書聲似帶梵音偏。

省城、墨爾根、黑龍江皆有官學，每佐領選幼童一人入學肆，習國書。司訓者名“教習”，俗稱“學官”。例以筆帖式充補，三年引見，補用驍騎校。今學官滿任，罕有升遷者，其生徒眾多，書聲繁雜，與僧堂誦經聲無異。

典庫微官有俸銀，餘司倉站赤同寅。

就中別有前程在，頂戴依然馬甲身。

筆帖式惟銀庫二員，九品食俸，例選習漢文者引見補授，餘皆未入流。咨部註冊，亦號實缺，有營、倉、站三項之分，其將軍委放不咨部者，謂之“阿喇哈筆帖式”，春秋操閱，與馬甲同。

【校勘】營、倉、站三項，《黑龍江外紀》作“清漢繙譯、蒙古繙譯、營倉站三項”。

應試無人學額空，終年佔畢笑羣公。

翠翎珊頂隆隆起，丁字何如兩石弓。

旗人由筆帖式改武升四、五、六品官甚易；其由軍功官至一、二品者亦多，故八旗子弟專習騎射，視讀書為迂途，本省雖設學額，無人應試。

新舊旗丁氏族分，佛同伊徹各為羣。

城中大族誰稱最？二姓崔王是漢軍。

滿洲有“佛”、“伊徹”之分。國語，舊曰“佛”，新曰“伊徹”。今八旗，伊徹滿洲居多；佛滿洲著族，惟瓜爾佳、舒穆魯數姓。漢軍豪族，崔、王二姓。而崔尤甚，號曰“崔半城”。

善射從來號索倫，由屯沙晉是奇人。

勇侔呂布聲名顯，威鎮俄夷寇盜馴。

由屯嘗射鹿洞胸；又嘗於車駕前一發得虎。高宗壯之，歎曰：“呂布善射，未必能爾。”沙晉驍勇無敵，俄羅斯憚之，越境盜牲畜，不犯其帳。小兒啼者，稱其名即止。

旗兵品類不同科，一萬餘人馬甲多。

獨有前鋒稱勇健，櫜鞬出入手提戈。

旗兵分五等：有“前鋒”，國語曰“噶布什先”；有“領催”，曰“博碩庫”，轉為“撥什戶”；有“馬甲”，曰“烏克申”，俗稱“披甲”；有“匠役”，曰“法克申”；有“養育兵”，曰“華沙布勒綽哈”。前鋒、領催，歲領餉銀三十六兩；馬甲，二十四兩；匠役、養育兵十二兩，有事皆聽征調。通省額設前鋒一百八十六名、領催七百五十二名、馬甲八千四百一十三名、匠役一百五十二名、養育兵八百名，共一萬三百餘名。五等中惟前鋒最稱勇捷，將軍都護有事出入，佩櫜鞬為前導。

【校勘】都護，原作“多護”，《第四輯》改，此處依上下文改。

外郎戈什各當差，貼寫升途別有階。

雜役紛紛名不一，圖窪番子事稍佳。

協領下辦事馬甲為外郎，稱“固山撥什戶”。“戈什哈”，親隨之稱，將軍副都統名下前鋒、領催、馬甲並為之。協領、佐領主事，亦有戈什哈，馬甲為之。其在幕府諸司抄錄文案者為“貼寫”，國語曰“愛什拉喇”，馬甲為之，可升筆帖式。他如銀庫庫丁、印房書辦、諸司畫匠等役，雖亦馬甲所充，不過拔補前鋒、領催而已。外有巡緝者，曰“番子”；探道路者“圖窪”，皆以精幹人充其役。

【校勘】固山撥什戶，原作“固山撥入戶”，據《黑龍江外紀》改。

戍卒流人長子孫，多歸臺站與營屯。

壯丁種地無兵餉，也沐朝廷養育恩。

內地人編入軍籍者，有營、站、屯三項。營，水師營也，總管治之；站，上下二十站也，站官治之。屯，官地也，屯官治之。三者皆流人戍卒子孫。而吳、尚、耿三藩舊戶，站上居多，其種官地者為壯丁，每名歲交米石，與養育兵同。

名號西丹眾所呼，不隨兵伍共馳驅。

依人總使功名立，賤役終羞控馬奴。

旗下未入伍者號“西丹”。遇有征伐，不得與，多充“庫圖勃”，因人自奮以取功名。“庫圖勒”，轉為“庫特勒”，譯言“控馬奴”也。

卡路由來即喀倫，登高瞭望更周巡。

龍江最要為東北，哨探須教出力真。

更番候望之所曰“臺”，國語謂之“喀倫”，俗稱“卡路”。通省六域，共計喀路六十七處，而東北與俄羅斯交界，巡察尤關緊要。

驛遞程途有速遲，吉林西向達京師。

有時一騎紅塵去，直繞穹廬晝夜馳。

黑龍江省至京有二路：由吉林、奉天入山海關者為大站，此進本路，至京師五十二站，共三千三百餘里；由蒙古扎賚特等處入喜峯口者，為蒙古站，亦曰“草地”，此遞摺路，摺差往返，限三十五日，不分晝夜行走，至京師二十四站，共二千七百餘里。此外另有商販往來之路，曰“八虎道”。“八虎”者，“法庫”轉音也。其路由茂興站西至蒙古境內，厯三十三村入法庫門，歸奉天大站入都，共二千九百餘里。

行軍籌餉事居先，此地屯兵亦種田。

歲費帑金三十萬，秋收還望得豐年。

官兵歲支俸餉，全省共二十六萬有奇。其主事、屯官、站官及銀庫、筆帖式等官暨孤寡例支口糧，皆取給於公田米石。

歉歲倉儲足額難，頻年轉運仗呼蘭。

嫩江平穩烏江險，風浪真同十八灘。

呼蘭倉儲最裕，餘城額多不足，每歲倚呼蘭接濟。其由嫩江運省及墨爾根城者，往返尚易；惟運黑龍江城者，風波險惡，舟人憚之。

邊人遠至納貂皮，六月城關有定期。

互市紛紛男女共，太平風俗自恬熙。

每歲六月，布特哈官兵齊來納貂互市，號“楚勒罕”，譯言“盟會”也。其部人卓帳城之西北，稍東為買賣街，列肆陳貨，皆席棚。邊人咸來互市，男女雜衆，市集最盛，故俗謂之“北關集”。

天氣剛逢夏日炎，察邊有令最森嚴。

兩邦嘉會通和好，禮度須教外國瞻。

黑龍江與俄國分界處，每歲五、六月派協領等官，帶兵分三路至格爾畢齊、額爾古訥、墨里勒克、楚爾、海圖等河巡視，謂之“察邊”。到日，各書銜名、月、日於木牌，瘞山上；明年察邊者取歸呈驗。而邊界寧謐，例於年終專奏，察邊者至格爾畢齊河與瑪玉爾會，彼此互相設宴席。“瑪玉爾”，俄國官名也。

五月江城詠落梅，南風吹送客船來。

何當一由薰絃奏，解慍人人更阜財。

楚勒罕時，吉林貨船來到，泊於鎮江閣前；楚勒罕罷，隨至布特哈，秋月乃還吉林。

閨中人喜佩香囊，通草花多插鬢旁。

估客往來南北路，恰如燕雁代飛忙。

賣香囊者，河南人。夏來秋去。賣通草花者，直隸寶坻人。冬來春去，所賣皆閨閣中物。

朝廷譴謫有流官，漫作尋常一例看。

儘有名臣廉吏在，至今墨蹟尚傳觀。

戍員中有品學兼優者，如一等男訥爾樸，工詩，著有《畫沙集》；尚書傅鼐，袁簡齋撰《神道碑》盛稱之。他如章汝楠、汪皋鶴、史堂、黃道煚、劉鳳誥等，今寺院中皆有筆墨遺蹟。

患難從親變姓名，間關萬里此徒行。

方公恪敏微時事，千載聞之淚欲傾。

相傳方恪敏公未遇時，其父以事戍邊，公變姓名為“馬飛熊”，常往來於齊齊哈爾左右其父。久之，父歿，時方嚴禁骸骨還鄉，公盜之，覺，幾不免，頃之復盜，竟徒步負入關。

【注釋】方觀承（一六九八-一七六八），字遐谷，號問亭，又號宜田，安徽桐城人。其父方式濟（一六七六-一七一七）因受《南山集》案牽連，被貶謫到齊齊哈爾。

【校勘】常往來於齊齊哈爾左右其父，原作“常往來於齊齊哈爾左右”。依《黑龍江外紀》改。覺，幾不免。《黑龍江外紀》：“覺，杖幾死”。或意為“覺，不免杖，幾死”。

網得江魚賣市闤，盈車木耳採深山。

流人到此成家業，不盼雞竿釋罪還。

流人到配後，以網魚、採木耳為生計，多有成家立業、稱小康者。

亡奴一去杳難尋，處處能藏塞草深。

痞子已逃誰捕獲？惜無重賞勵兵心。

罪犯給官兵為奴者，偶亡去，謂之“賣逃痞子”。由免死減等者，官兵三路追之，謂之“攆逃痞子”。然追獲者恆少，例無賞格，故也。

事無可奈始為僧，懺悔前非恐未能。

誰是達摩真弟子？一龕長守佛前燈。

流人、罪犯不赦，多有披鬀為僧者類，皆利其齋供，非真有懺悔心也。

南人曾此作俳優，塞上謳歌足解愁。

舊部梨國誰尚在？可伶雲散與風流。

嘉慶年間，塞上優伶皆閩、廣、江、浙流人為之，登場演曲，風雅尤存。今其人率皆老死，優伶來自奉天，無復南音矣。

風教古處少繁華，西屋迎賓禮意嘉。

子弟執壺頻侍立，雙盤肉食菜無他。

室南嚮者，以西屋為上，蓋尚右之意；鄉居者稱西面為“德爾吉”，譯言“上”也。客至留飲，子弟執壺侍側，肴不過豬肉、雞卵，而以雙上為敬。

山堪樵採水堪漁，遊牧為生少定居。

氊毳樺皮冬夏改，家家攜得一穹廬。

呼倫貝爾、布特哈居就水草，轉徙不時，故以穹廬為室，國語曰“蒙古博”，俗讀“博”為“包”。冬用氊毳，夏用樺皮及葦。然布特哈近日亦知作室，風氣漸變矣。

官樣人人帽戴纓，綴來紹尾是旗兵。

麅冠雙耳峩然起，頭角崢嶸見欲驚。

土人官戴纓帽、兵戴紹尾帽。索倫、達呼爾以麅頭為帽，雙耳挺然，如人生角，初見者殊以為怪。

暖氣蓮蓬到腳跟，烏拉草似絮棉溫。

五更霜雪人行處，地上分明足印存。

土人冬日率著“鳥拉”、“踏踏馬兒”。“烏拉”，鞵類；“踏踏馬兒”，鞾類，並牛革為之。輭底，而藉以草，溫暖異常，關外謂之“烏拉草”。

關東黃酒性輕柔，飲到千杯醉始休。

別有釀成牛馬乳，嘗來羶味令人嘔。

土人以黃米造酒，謂之“黃酒”，性淡薄，非多飲不醉；達呼爾以牛、馬乳造酒，謂之“阿爾占”，漢名“奶子酒”，蒙古諸部家有之。土人惟飲黃酒及燒酒者多，南來紹酒價昂，不可多得也。

煙筒直上出房檐，磚壘泥封頂上尖。

恰似浮圖雙矗立，華堂藉爾壯觀瞻。

居室皆燒地坑。室東西平地，起煙筒二座，高二丈餘，上尖下廣，望之如佛塔然。

欲折花隣不用梯，東西相隔院牆低。

笑他委巷居人滿，異姓無嫌共室棲。

居人門戶院落皆高大而寬，惟牆僅及肩。行路窺見堂奧，男女不甚別嫌。寒賤者兩家共僦一室，各以炕為畛域，其一家老少男婦同室臥起，習以為常，更無足怪。

屋脊頻看小幟懸，高竿樹立院墻邊。

新年試向城關望，夜夜燈光似月圓。

達呼爾屋脊悉一小幟，院中亦樹高竿，與滿洲“索摩”小異。漢軍及流人家皆立天燈，然平時不點，惟正月點之。滿洲立索摩竿，春秋有還願、跳神諸禮，亦如漢軍祭先有燒香禮也。

女貌男裳別有妍，淡粧素服亦嬋娟。

相看頭上花枝好，何處行來赤腳仙。

夏日婦女多跣足，而頭戴野花，老少不分，有修頭不修腳之諺。

兩姓朱陳結好緣，叩頭行聘禮居先。

迎親最喜麒麟降，黃紙朱書貼戶前。

滿洲漢軍結姻，壻先行叩頭禮，然後送簪珥等物，並致羊、酒、鵝、豕，謂之“過禮”；娶之夜，壻家黃紙朱書“麒麟在此”四字，貼門上，迎以彩輿鼓樂，與內地同。

未婚夫壻許同牀，欲娶須教禮物降。

堪笑入門新婦喚，眼前兒女已成行。

達呼爾、巴爾呼以牛、馬為聘禮，多多益善，禮不備女不容娶。然壻既行噶拉扎法密禮，許來往女家，與女同寢處，稱夫婦，故有聘逾數載始能備禮迎娶者，新婦入門，子女己成行矣。“噶拉扎法密”，譯言“執手”也。

五色衣成綴雉毛，摻摻女手亦勤勞。

窺來鍼綫無痕跡，共贊天孫織錦高。

達呼爾女紅善綴皮毳。有人於布特哈見幼童服一馬褂，雉頭氄毛為之，五色天然，工巧無比。

【注釋】{摻摻句}《詩經·魏風·葛屨》：“摻摻女手，可以縫裳。”

掩骼埋尸創古人，如何熟葬燬親身？

更聞鳥獸同殘食，邊俗人心太不仁。

黑龍江初設駐防，兵皆更調，死則焚尸，以骨還里。後乃相沿成俗，故有“熟葬”之說，然滿、漢亦止數家耳。呼倫貝爾、布特哈人死，掛樹上，恣烏鳶食，以肉盡為升天，謂之“鳥葬”、“樹葬”；更聞呼倫貝爾有所謂“獸葬”者，以尸載車上，駕兩生馬，鞭之疾走，有頃屍顛落地，任野獸食之盡，即為葬矣。此皆不仁之甚者也。

【校勘】熟葬，原作“熱葬”，依《黑龍江外紀》改。

鞠育恩深母力劬，為愁兒病盼兒蘇。

黎明獨向門前立，高喚兒名博德珠。

小兒病，其母黎明以杓擊門、大呼兒名，曰“博德珠”。如是七聲，數日病輒愈，謂之“叫魂”。“博德珠”，“家來”之謂。

跳神陋俗笑邊方，擊鼓羣謳勢若狂。

底事祖宗貪血食，馬牛殺盡病人亡。

達呼爾病必曰“祖宗見怪”，召薩瑪跳神禳之。薩瑪擊鼓作歌，病者親族和之，殺牛宰馬以祭，皆指祖宗為言，往往有殺無算而病人死、家亦敗者。“薩瑪”，巫覡也。伊徹滿洲病，亦請薩瑪跳神，而請扎林一人為之相。“扎林”，唱神歌者也，禳法與達呼爾不同：彼祭祖宗，此則祈神救命耳。

送舊迎新喜過年，家家門上貼新聯。

抱柴擔水敲門入，先把添財喜語傳。

元旦擔水、抱柴，叩門，戶問之，荅曰“送財”；入而置其水與柴釜竈中，賀曰“添財添財”，家家如是。

元宵佳節興堪乘，吹到江風冷不勝。

明月漸高人未散，街前爭看壽星燈。

上元城中張燈，有鏤五六尺冰為壽星燈者，中燃雙炬，望之如水晶人，頗為難得。

春風拂拂雨絲絲，已是清明祭掃時。

佛朶柳枝分插處，新墳舊塚望來知。

滿洲清明墓祭〇，新墳插佛朶，舊墳插柳枝。佛朶之式，粘五色紙條為旛，漢名“佛花”；江南剪成錢樣，謂之“五色紙錢”。

妄說孤樁煽旱災，驅除枉自費錢財。

更聞跑櫈施邪術，失物何曾獲盜來。

黑龍江謂旱魃為“旱孤樁”。昔有喇嘛祈雨，率徤兒十餘輩，大索孤樁不得，詭云“將與龍戰”，致土人耗金錢無算，卒不雨；又達呼爾失物，喇嘛以邪術咒櫈，自行止某家，即指為盜，搜之不獲；又咒櫈，又自行，如是厯數家，失物卒無蹟，而數家所失轉多。

種蠱傳聞此地多，奇方試服效如何。

居家自有防閑法，閉戶休教老嫗過。

老嫗有邪術，咒人生瘡。往往得魚肉、骨於瘡內，因之殘廢，名曰“種蠱”，此與嶺南邪術無異。有古方，凡中蠱者覺胸膈痛，用升麻或膽礬，吐之；若膈下痛急，以米湯調鬱金末二錢，下之；或升麻、金鬱並服，不吐即下。

【校勘】若膈下痛急，原作“若脇下痛急”，依《黑龍江外紀》改。

老少紛紛聚博場，呼盧喝雉病如狂。

閨中亦染男兒習，來往人家葉戲忙。

省城賭博風最盞，男子擲骰、壓寶，以多金較勝負；婦女好鬪葉子戲，不事女紅。

兩小無猜到水涯，解衣同浴笑言譁。

鴛鴦飛去無人見，開出雙雙並蒂花。

窮人小戶男女，不知遠嫌，往往同川而浴，恬不為怪。

穿窬有客漫稱豪，防夜家家畜巨獒。

千百成群終夜吠，風淒月黑爾徒勞。

人家藉犬為守備，多者畜至五六，狀甚狺狠，遠近嗥吠，聲自夜達旦，穿窬者無從投足。然白晝當門，行者畏之，故婦孺往來，皆持梃以自衛。

江上威呼獨木舟，樺皮小艇更輕浮。

行人怕見風波險，獨坐船中閉兩眸。

獨木船，長一丈餘，頭尖尾銳，謂之“威呼”。載數人渡江，駛如竹箭。更有小船名“扎哈”，視威呼尤輕捷。墨爾根有以樺皮為扎哈者，行人登舟而渡，皆瞑坐，不敢開目，其險可知。

制作誰傳□□（“車+磊”字，通“轠”）車，短轅牛駕亦舒徐。

偶施氊毳遮風雪，勝似閒行策蹇驢。

達呼爾隨意造“□□（“車+磊”字，通“轠”）車”，輪不甚圓、轅不甚直，一牛曳之，可載糧草數百斤。富者乘之，往往施以氊毳，藉蔽風雪。

扒犁舊制似冰牀，屈木為轅兩馬當。

雪地行如飛鳥疾，狗車名號費猜詳。

扒犁，國語曰“法喇”，制如淩牀而不施鐵條，屈木為轅，駕兩馬行雪上，疾於飛鳥。或曰，此即古時“狗車”，然今日不見有駕狗者。惟聞吉林屬赫哲、斐雅哈等處，役犬如牛馬，號“使犬部”。所謂“狗車”，當在其地。

【注釋】{斐雅哈}即“費雅喀”。

《清史稿·食貨一·戶口》：“其以戶計者，如三姓所屬赫哲、費雅喀……五十六姓。”

【校勘】駕狗者，原作“駕狗○者”，缺字，民國本補為“駕狗車者”。按《黑龍江外紀》：“然今日不見有駕狗者。”

水族山禽此亦嘉，初冬漁獵送京華。

桃皮樺木俱充貢，歲歲關東走大車。

歲獻方物除六月進白麫外，十月進魚、雉等野味；十一月進年貢，亦魚、雉、野豬類，而箭笴、桃皮、木火茸附，俗謂之“走大車”。

【校勘】進年貢，原作“進年貢○”，缺字，民國本補為“進年貢時”，按《黑龍江外紀》：“進年貢，亦……”

由來異鳥產滄溟，五國城東海氣腥。

一自木蘭巡幸少，多年不進海東青。

海青，一名“海東青”，身小而徤捷異常，能擊鷹鸇。大者力能制鹿，由海外飛來，亦青鵰類也。《明一統志》：“五國城東出海東青”。往年七月進鷹鷂，送至木蘭；十一月進海東青。今俱停貢矣。

土宜穀性近幽州，地脈雖寒亦有秋。

小麥黃時麋子熟，不同時種卻同收。

本地所出糧食惟麋子與麥兩種。麋子，五月種，八月收；小麥春種秋收。而小麥磨麫尤勝內地，每年以六月進貢。

一摘園蔬氣味馨，勝餐肉味飽羶腥。

晚菘早韭都難得，半載盤盂不見青。

四月後，市上始賣新韭、菠菜；六月始賣王瓜；七、八月霜雪早見；九月地上白菜拔盡，園圃自此荒涼矣。

尖風冷雨過韶華，四月邊城未見花。

野甸忽看紅杏放，一枝春色到山家。

天寒，花果極稀。四月中，野甸始見杏花，然結實大不及指，此外了無春色。

聞道歐梨下酒堪，漬來餳蜜味同柑。

一盂花水金莖露，煩渴能消莫厭酸。

歐梨，一作歐李，野果也。大如櫻桃，土人漬以餳蜜，為下酒物；愛呼山中產伊勒哈穆克，國語謂花曰“伊勒哈”，水曰“穆克”，故漢名“花水”。色紅，味甘酸，大如豆，摘食，入口成漿；置盂中，即化水。亦野果也。

【校勘】蜜，原作“密”，依民國本改。

傳聞絕壑產人葠，東北山遙未可尋。

紅眼哈坍飛鳥沒，天教神草秘深林。

齊齊哈爾東北山中產人葠，以路隔紅眼哈坍，人不敢過。“紅眼哈坍”，污泥也，人行輒陷，飛鳥亦不敢落。有偷盜者，乘地凍時去，將化，還，率以俄倫春為前導。

【校勘】哈坍，原作“哈丹”，依《黑龍江外紀》改。

羊草肥時綠滿屯，馬無羈勒散遙村。

不貪棧豆能蕃庶，生計家家有阿敦。

地出羊草，馬食自肥，不須粱豆，故養馬甚易。有阿敦者，十家而九。阿敦，譯言“馬羣”也。《五代史》：“契丹褭澤有息雞草”，疑即羊草，別名“息雞”；唐人詩作“席萁”。

【校勘】馬羣，《黑龍江外紀》作“牧羣”。

山中何處有靈芝，此草惟應牝鹿知。

聞道虞人曾細嚼，老來猶似少年時。

布特哈有人虞獵，偶拔道旁草，嚼之以塞槍口，頓覺精神驟長。既老，猶壯徤異常。識者曰：“鹿遊，牡多氣絕。牝以草納其口，即活。”俗稱“靈芝草”，即此也。

【校勘】鹿遊，牡多氣絕。牝以草納其口，《黑龍江外紀》作“鹿遊牝多氣絕牝以草納其口即活”。

梁棟奇材邃古留，深山雨露閱春秋。

斧斤不到人蹤絕，大木曾聞順水流。

黑龍江漲，必有大木順流下。土人取以造屋，餘供炊爨，足支一年。蓋巖壑幽邃之處，山水發而樹崩入江也。今其地為俄夷所居，樹多被伐，不復有大木流下矣。

天生樺木是良材，絕壑幽巖到處栽。

獨向冷徑悲落葉，忠宣曾寫四書來。

山谷多樺木。其材可為箭笴、鞍板、刀柄；皮可貼弓，又可為車蓋、穹廬、扎哈。縫之，則如栲栳，可擔水、盛米。宋洪忠宣皓使金，流冷徑，寫四書於將樺葉，授弟子，是其葉又可寫字也。

松木無端落水中，年深化作石玲瓏。

堅貞至性終難改，入世猶成砥礪功。

松入黑龍江，年久化為青石，一名“安石”，俗呼“木變石”。中為磋，可發箭鏃。《尚書》“礪砥砮丹”；《魯語》“肅愼氏貢楛矢石砮”，即此。

【校勘】礪砥砮丹，原作“砥礪砮丹”，據《尚書》改。肅愼氏貢楛矢石砮，原缺“貢”字，據《魯語》改。

墁壁光明有細沙，石成五色亦堪嘉。

碔砆似玉能成器，莫道邊城少物華。

江岸沙細而濕者，可以墁壁。沙中石皆五色，拾置案頭，可供清玩。江心有石，色晶瑩，似瑪瑙，琢而成鼻煙壺、煙筒嘴等類；售之，價亦與瑪瑙等；名“嫩江石”，黑龍江亦有之。

草枯霜白正深秋，擊兔蒼鷹暫下鞲。

為念主人恩養久，雲霄颺去復回頭。

鷹，初生曰“額普持”，漢名“窩雛”；長成曰“扎普塔”，漢名“秋黃”；逾歲曰“呼克申”，漢名曰“籠鷹”，故養鷹家有“一籠”、“二籠”、“三籠”之說，鷹過三籠則馴矣。土人謂鷹颺去曰“雲了”，蓋隱語也。

【校勘】扎普塔，《黑龍江外紀》作“扎發塔”。

何來馴雉伏門窗，野鴨成羣滿釣矼。

更有飛籠充貢物，山禽美味此無雙。

野雞多時，往往飛集門窗，一握而得。二月西泊中野鴨成群，以槍得之，亦足充饌。歲貢鳥名“飛籠”者，“斐耶楞古”之轉音也，形似雌雉，腳小有毛，肉味與雉同，湯尤鮮美。《本草》釋名“突厥雀”，即《爾雅》“鵽鳩”；《本草》集解“突厥雀生塞北，狀如雀而身赤”，即飛籠也。

【校勘】斐耶楞古，原作“斐也楞古”，據《黑龍江外紀》改。

玉羽霜毛出海濱，神仙丁令是前身。

好尋處士孤山去，莫再乘軒戀俗塵。

白鶴性警。至八月白露降，草間滴滴有聲，即鳴。此遼東方物也。

【注釋】{丁令}《搜神後記》：“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于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

戴勝來時草木蘇，分明鳥語喚孤孤。

邊人不解蠶桑事，勞爾清晨屋上呼。

春夏之交，有烏鳴屋上，聲孤孤然，漢軍曰“臭姑姑”；滿洲曰“音達琿徹齊克”；達呼爾曰“□（[額左半邊+鳥]組成的字）鵓鵓”。識者謂“戴勝降於桑”，即此烏也。

觱篥吹飛八月霜，羈愁客思正茫茫。

忽聞鳥語歸心急，塞馬猶知戀故鄉。

呼倫貝爾、布特哈馬養於他城者，秋日聞“黃豆瓣兒”聲，輒垂頭不食，即廄中騰踔嘶鳴，思還故土。“黃豆瓣兒”，鳥名也。

觳觫情形劇可憐，何人堂下把牛牽?

駕轅犁地皆渠力，忍付屠兒更賣錢。

屠牛者，必先赴稅課司，請以火印烙牛股，乃敢就屠。一牛納銀一錢。牛一身無棄物，糞餅猶可代薪，然用其力而殺其身，仁人不為也。

【注釋】《黑龍江外紀》卷八第十頁：“齊齊哈爾一牛納銀一錢，餘城多寡不等。”

嬰兒缺乳向羊求，得乳兒啼喜暫休。

腓字恩深如母子，從今莫說爛羊頭。

嬰兒缺乳，伏山羊於炕，使乳之，如舉子。《詩》稱“腓字”，良非虛言。

【注釋】{腓字}《詩經·大雅·生民》：“誕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爛羊頭}《後漢書·劉玄傳》：“長安爲之語曰：‘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田犬生來自不凡，能搏猛獸入山巖。

相逢雉兔無藏處，笑爾聞香口亦饞。

布特哈田犬各擅一長：精於虎者不捕野豬；精於野豬者不捕雉免。其捕雉兔者，雉兔伏數里外，此能嗅而得之號“聞香狗”。

呦呦忽聽樹林聲，吹角空山肖鹿鳴。

假鹿能招真鹿至，祗緣戀化太多情。

布特哈有哨鹿者，即“呼鹿”也。其哨以木為之，長二尺餘，如牛角而中空，國語謂之“穆喇庫”。吹時作遊牝已憊之聲，則牡者甡甡來矣。

【注釋】呼鹿，《盛京通志·雜誌》：“女真善騎，上下崖壁如飛。精射獵，每見巧獸之蹤，能攝而椎之，得其潛伏之所。以樺皮爲角，吹作呦呦之聲，呼鹿射之。”

異獸身高似橐駝，巍然雙角勢嵯峨。

共誇美味無如鼻，熊掌猩唇未足多。

堪達罕，鹿類，項背似駱駝。沈存中《筆談》“北方有駝鹿”即此。境內諸山皆有之，毛蒼黃，體高大，重或千觔，角長性馴，水行尤速。土人食其鼻而美之，號曰“猩唇”。

【校勘】猩唇，原作“腥唇”，據《第四輯》改。

非鹿非麋性最馴，聞呼即至與人親。

役如牛馬休傷害，留得山中萬古春。

“四不像”亦鹿類。俄倫春役之如牛馬，有事哨之，則來；舐以鹽，則去。國語謂“俄倫布呼”，而《異域錄》稱之為“角鹿”。

【校勘】堪達罕，《黑龍江外紀》作“堪達漢”，其注《柳編記略》作“堪達韓”。猩唇，原作“腥唇”，據《黑龍江外紀》改。

舍利猻名各異呼，俗稱天馬即沙狐。

頦皮裁作烏雲豹，一樣輕裘價值殊。

舍利猻，國語曰“西倫”，轉為“舒倫”。虞者稱為“威呼肯孤爾孤”：“威呼肯”，譯言“輕”也；“孤爾孤”，譯言“獸”也。沙狐生沙磧，其腹皮為“天馬”，頦皮為“烏雲豹”，土人輕裘尚此。元狐、青狐之類，境內所無。

【注釋】天馬，《黑龍江外紀》卷八第十一頁：“天馬，蓋‘舔毛’轉音，其腹皮也。”

最苦生涯是捕貂，春還秋去入山遙。

餐風臥雪搜尋徧，空手歸來愧老樵。

《後漢書》稱“挹婁出好貂”，即今貢貂也。布特哈人歲齎糧入山探捕，秋去春還，往往有空手而歸者。往年黑龍江東出黑貂，今其地屬俄羅斯，黑貂不可多得矣。

【校勘】後漢書，原作“漢書”，據《後漢書》改。

灰鼠時時掉尾遊，抱榛嚙食狀如猴。

海麅味遜山麅美，來似羊羣動萬頭。

灰鼠尾長，時時掉尾背上，覆其首，投以榛子，雙爪抱嚙如猴然。出諾敏河者佳，號“索倫灰鼠”。海麅，名“布勒都里糾”，味美不如山麅。來自海中，動以萬計，如羊群。擊之，應手而踣。此布特哈自然之利。

網得鮮鱗載滿車，長繩穿貫曬庭除。

客來不用歌彈鋏，餐飯家家有食魚。

江魚大者惟鱏鰉，餘皆鱋、鱖、魴、鰥之類。長大有餘，鮮美不足。一網率得千萬尾，貧家買一尾，老幼當飯。四、五月，戶皆市魚，晾屋上，謂之“晾魚胚子”，蓄以備終歲之用。

【注釋】〔彈鋏〕見社哩站領催王明堂饋魚二尾〔客中句〕注。

鱏鰉魚本號秦皇，網罟難施力最強。

卻羨漁師叉法巧，能教躍出水中央。

鱏鰉魚，古名“秦皇魚”，音之訛也。大者首專車。土人用長繩繫叉，叉魚骨，縱去；挽繩，從數里外；魚倦，少休，敲其鼻骨，破，則一身力竭，然後戮其腮，使痛，魚即躍而登岸矣。

【校勘】秦皇魚，《黑龍江外紀》作“秦王魚”。魚骨，《黑龍江外紀》作“魚背”。

風景荒涼地極邊，花無蛺蜨樹無蟬。

耳根眼界俱清淨，忘是三春九夏天。

蟋蟀、螳螂、螢火、蜻蜓之屬，境內俱有，惟春夏之間不見蝴蜨飛過。偶有之，亦白而小者，並無五色花蜨。樹上絕無蟬聲。

微物蒼蠅最可瞋，攢書鑽紙集衣巾。

願將墨爾根城草，種徧人間殺爾身。

青蠅能變黑白，故《詩》以之比讒人。黑龍江風土高燥，蒼蠅最多，惟墨爾根有草，和飯飼蠅，蠅盡死，然未詳其名。書稱“漢北押不盧，食之立死”，或即毒蠅草。

【注釋】〔故《詩》以之比讒人〕：出自《詩經·小雅·青蠅》。

〔押不盧〕又稱“押不蘆”，《南村輟耕錄》：“漠北有名押不蘆，食其汁立死，然以它藥觧之即蘇。華佗洗腸胃攻疾，疑先服此也。”

伺暗乘昬草際潛，毒如蜂蠆口鋒銛。

秋風一夕金商奏，天意終教爾族殲。

境內無蝎、蠆、蜈蚣。其蟲豸傷人畜者，馬蜂、土蜂外，蚊虻最毒。蚊，絕大，飛如雨；虻，俗呼“瞎虻”，集齧牛馬，銳入肉，須臾白者變紅。故六、七月間，道路行人絕少。

【注釋】〔金商〕秋於五行為金，於五音為商。

【校勘】肉，《黑龍江外紀》作“內”。

【附錄】

同治庚午年津案始末

天津自通商以後，百貨皆用外國輪船裝載，本地富戶海船失業，窮民游手者多矣。輪船進口，碰傷民船，莫敢究詰。民船偶碰輪船，則立擒船戶，置黑艙中勒賠修，價必饜其所欲而止。閩、廣人及本處奸民，為彼服役，往往倚洋人之勢，謀奸平民婦女；不從，則誣指其男人為盜，百計陷害，必遂其欲而後已。本處商民，或欠洋人債項，被控到官，勒限三日必還；洋商鋪夥有欠本處帳目者，控之則抗不到案，官莫能追。

法國於望海樓設立教堂，又於東關設立仁慈堂，堂內養

中國婦女、幼孩百數十人，其女洋人專以治病為名。本地男婦，多有因治病而入其教者；城東北一帶教民尤多，倚勢欺人，事亦不免，以此民心積不能平久矣。

藻於同治九年（庚午，一八七〇）三月赴天津府任。時有洋人乘馬疾馳、踐踏人命之案，尸親控縣，莫能指名，洋人亦置不理。適英國領事官來拜藻，謂領事曰：“外國人服色皆同，華人莫辨；然乘馬者為何國人，執事必知之。若不查明辦理並嚴禁大街馳馬，恐人心不服，將來華人設有傷害外國人之事，官亦不能究理矣。”領事唯唯。後乃查得其人，然仍秘不以告，但議給尸親洋銀二十元。通商衙門許其了案，藻亦無如何也。

是年春間，風聞各處：有迷失幼孩之事。天津亦有之，但未控案耳。四月杪，有人於黑早見仁慈堂洋人抬小棺埋棺東關義塚地內，殆非一次，偶為羣犬刨出，見有一棺數尸者。於是津民譁然，謂此必洋人殺害小兒，取其心、眼，為端午節合藥之用，否則奚為一棺而有數尸也。維時藻已赴滄州審案，未及聞知。殆五月十三日歸抵靜海縣，鄭令來告曰:“津郡將有大變，公知之乎？”藻驚問故，鄭令為述前事，幷云:“昨初八日有拐匪三人從靜海拐得李姓子，攜往天津，被西關人盤獲二名，其一人則逃矣。李姓子經縣訊供，給親領回；拐匪供情，亦經訊實。津民以為此必天主教所為，故通商衙門袒庇，縣官莫敢查究。羣情洶洶，將燒天生堂以洩忿。”

藻聞是言，疾馳回郡訪之，果然。當晚，飭縣提犯覆訊，據供：挖取心眼合藥屬實。但未供出教民，問官亦不深究，遂即查照三年通飭，於十四日先行正法，一面具稟、一面出示懸賞嚴拿拐匪，民情乃始帖然。

二十日晚，有某村李二之兄在園澆灌，被匪迷拐，李二邀眾追及之，救醒其兄，而縛置拐匪於廟中，羣相詰問。該匪自供“武蘭珍”“迷藥係天主堂王三所給”等語。次早鄉民將武蘭珍送案，當堂質訊，供悉如前。津民共見共聞，遂益信迷藥出自法國矣。街談巷議，幾有刻不能忍之勢。天津縣劉令以供單稟商於藻，遂偕往通商署中稟知崇公。崇公囑“且不必通稟”，乃命天津道周觀察往見法國領事豐大業，請其查問堂中有無王三。豐大業素性狂躁，回稱“明日再說”，次日無信。崇公復遣劉令前往查問，豐大業不理，反與劉令盛氣爭辦（辯）。劉令回稟崇公，崇公於二十二日往拜，不見，乃與其堂中教主商酌，約於二十三日早道、府、縣官押犯前往，徧認堂內有無王三其人。其意蓋欲借此以釋眾疑、藉以含糊了事也。

藻謂周觀察曰：“民心忿恨已極，幸予先期遣紳士傳諭，姑緩一月，必當查辦得實，此時切勿妄動，百姓因此意懷觀望。然府縣出入，隨行者輒數百人，其氣終恐不靖。若明早查堂，則聚而觀者必數萬人，設有變故，咎將誰歸?”周觀察不以為然。

次早會同府、縣，竟帶犯赴教堂查驗。至則教堂以外人如潮湧。藻先為撫循，囑勿喧譁滋擾，然後入堂，令該犯遍認教堂中人，並不見有王三，蓋事後始知王三即“剃頭王二”，乃教民中會首，並不久住堂中也。查堂事畢，往見崇公，蒙諭，即行出示曉諭:“王三並無其人，但將武蘭珍照例辦理，即可了案矣。”

藻回署後，午飯甫畢，忽聞街上鳴鑼，問之，則云“豐大業在通商署內放槍，百姓因而聚眾也”。藻急乘轎出署，諭令:“鑼聲速止。法人即欲滋事，官府自能辦理，安用爾等聚眾耶？”比到城外，則填街塞巷，刀槍如林矣。行至浮橋，則聞豐大業已為眾人殺斃；東北火光大起，天主、仁慈各堂已被焚燒矣。追詢其故，蓋緣查堂後復有閑人前往教堂門外觀看，豐大業遣人請崇公前往驅逐，崇公命巡捕官前往，豐大業怒其不如己意，遂與其僕各攜刀槍，赴通商衙門，破其二門而入，又進書房打毀什物器皿。崇公出見，則始而放槍恐嚇，既而呌號怒罵，署中人畏不敢近。

聞有擊銅盆以號召其黨者，百姓聞之，遂各鳴鑼相應，火會數十處，倉卒聚集，然猶不遽滋事也。迨豐大業出署過西轅門，瞥見劉令，又向放槍，誤中其僕高姓，受傷倒地。百姓忿極，遂羣毆而殺之。即時分赴天主、仁慈各堂，殺人放火，傷斃各命，變起須臾，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

是晚津民將剃頭王二送案，謂此即是王三，當傳武蘭珍對質，則云“授我藥者即是此人”，而王二則仍以“並非王三”狡辨。又是日早聞未鬧事以前，有西關木作鋪人令其徒回家取飯，其徒行抵浮橋，忽有一人自後拍其肩，伊遂昏迷。跟隨其人，行至西南三十里之某村，為村民所救，當將拐匪送案，訊之則名“安三”，與剃頭王二熟識，亦天主教中人也。惟問其迷藥，則供詞閃爍，不能一定。此案正欲切實訊究，而崇公不許深求，遂爾中止。

竊謂迷藥即非出自法國，而拐匪究係教堂中人；王二猶可強辨，安三斷不能逃。後聞崇公竟將王二、安三送還彼教，堅意求和，不復問其事之是非矣。此案自始至終作主辦理者，崇公也；豐大業怒其不親往驅逐閑人，而持刀往我者，崇公也；明知百姓聚集門外將有不測之變，而仍聽豐大業出署，不能阻止者，亦崇公也。乃案定之後，崇公持節西去，而藻等被罪東行。

是非曲直，藻不能辨；天下後世，必有代為之辨者。姑記其始末如此。

【校勘】送還彼教，原作“送還被教”，依上下文改。

倭文端公密疏

奏為叩懇天恩，矜全良吏，以固正氣而培國脈事：

竊我朝仁厚開基，力矯前朝薄待臣民之失，數百年來，雖百姓犯罪，必再三審慎，惟恐情罪失當，冤一無辜。至於臣下有罪，尤必力守祖宗成憲，一乘至公，曾無有曲法以議

加重者。若遇良臣循吏，偶然過失，則更事事矜全，此我朝正氣之所以長存、國脈之所以永久也。

竊聞天津府知府張光藻厯任多年，循聲卓著，曾國薄曾經明保在案。近因民教滋事，先被崇厚叅奏，與知縣劉傑，俱以辦理不善，奉旨交部議處，既已降級留任矣。後因法國誣其指使，曾國藩誤聽崇厚之言，奏叅革職，交部治罪，意在稍事委蛇，曲全和好，中外公論，羣起而非之。曾國藩深自悔恨，致書總理衙門，有“內疚神明，外慚清議，聚九州鐵不能鑄此錯”之語，力持正論，請其代求曲全。旋經奉旨，著交直隸臬司，收解天津質訊，取其清供，送部核議。命下之日，不特曾國藩感戴恩施；凡中外臣民，無不頌聖主之神明。矜全小臣，正所以保全國體。繼而曾國藩會同毛昶熙、丁日昌等質訊結案，取具清供，奏交部議。忽奉上諭，令解刑部，中外人心皇皇，深恐入於冤獄。

明知我列祖列宗開國以來，未嘗有枉法之事，況天津一案，公論昭彰，守令之辦理不善，勢處於無可如何，並非指使，已曾曡次奏明；以及張守賢聲所至，皆久在皇太后、皇上洞鑒之中。往者林則徐、姚瑩、達洪阿之獄，案情重大，十倍於此，我宣宗成皇帝雖為息事安民，稍事薄謫，旋以民望所歸，復職大用；我文宗顯皇帝登極硃諭，猶稱“諸臣盡忠盡力”，深責當時宰相不能扶持，故至今天下猶莫不仰歎列聖之明如日月、恩同覆載。

今我皇太后、皇上雖亦欲息事安民，斷無不思祖制、罔顧國是之理，況曾國藩為我朝重臣，始叅守令，係誤聽崇厚之言，致蒙舉世清議，中心自疚，不可為人，屢次函商總署，深自引咎，毫不推過於人，惟云“乞恩解免”。我皇上待大臣有禮，豈肯因一時之誤聽人言，而忍成其終身之大恥，使天下稱冤！令曾國藩不可為人，我國家亦將恥不可為國也。且自古朝有忠臣，仇敵所忌，善謀國者，斷不肯喪國家忠臣之氣，遂仇敵忮害之心。漢殺鼂錯以悅吳楚，究不能止吳楚之叛，而徒貽景帝以刻薄之名；宋殺岳飛以悅金，究不能禁金人之欺，而徒貽高宗以忘仇之罪。我皇上自必上法祖宗，豈肯踵漢、宋之誤？況今日重罪守令，以謝夷人，將來此端一開，何以立國？惟有仰乞天恩，交部核議，在守令自當為國受過；在臣工自當執法不移；而在皇上自當施格外之仁，以存正氣而培國脈。於一時權宜之中，仍為百世不拔之計。

愚昧之見，是否有當，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謹奏。

【編者後語】

由於受篇幅限制，編者將鄧佳康校點的《北戍草》分下、下兩卷發佈，即《北戍草（上）》（〔清〕張光藻撰，鄧佳康校點/新紀乙巳年孟秋版）、《北戍草（下）》（〔清〕張光藻撰，鄧佳康校點/新紀乙巳年孟秋版）。

鄧佳康同志本著對廣德文化歷史的熱愛，不辭辛苦、傾心傾力校點。其對張光藻丁酉版《北戍草》原刻本點校嚴謹考究，勘校引經據典，斷句編排合理，增強了學術的完整性；其考據之精審，確保了校點的學術性、權威性。

張光藻《北戍草》“新紀乙巳年孟秋版”的問世，是廣德文獻整理工作的一相重要成果，為廣德文化歷史傳承與研究作出了積極貢獻。

徐厚冰

二零二五年八月三日

《人文廣德》專輯，主編徐厚冰，安徽省網絡作家協會會員，宣城市文史研究會會員。網絡圖片，侵權立刪，謝謝。轉發此文時，請標明作者及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