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厭倦了工作、住所兩點一線,計劃表里想做的事情一個沒有實現。
二十四小時工作堆疊,生活夾雜在打卡考勤的熒幕中點。
面對著堆積的文件,處理不完的待辦事項。
于是列舉的清單只能一拖再拖... ...
要工作,還是要生活?
這是如今很多職場打工人的終極選擇。
而1600年前,有人卻自己把老板辭了,轉身就是詩和遠方,他就是——
陶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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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東晉打工人前后辭了五次官,最后直接甩出“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宣言,扛著鋤頭就住進了廬山腳下。
工作堆成山?不干!上司臉色難看?不伺候!
裸辭躺平,飲酒作樂,三五好友,快哉快哉!
當#逃離996#沖上熱搜,陶淵明早已用行動寫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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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05年,40歲左右(一說33歲)的陶淵明辭掉了自己在江州的祭酒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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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來到了自己的夢想王國——潯陽,也就是今天的九江。
五個月后,他迎來田居生活的第一個春天。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
生活切換為“田園模式”,從失去自由的籠中鳥重返自然,他扛著自己的鋤頭帶走露珠。
撥開廬山頂凝聚的云海,陶淵明也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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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這位前職場人徹底告別東晉門閥的爭斗,在豆苗與雜草間開辟出一條生活的新賽道——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三》
累了就看看山水風景,纏繞耳邊的工作消失得干干凈凈。
日頭上去了,耕作之余也能和農夫聊兩句。把草撥開,我們不聊世俗之事,只說到地里作物的長勢。
時復墟里人,披草共來往。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二》
遠處山嵐裹著蟬鳴涌來,此刻的滿足感,比任何年終評優都實在。
田園桑麻繁茂,為秋日的豐收書寫鋪墊。
傍晚時,好朋友帶著美酒前來做客,愜意環繞,成為生活中不可多得的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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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佚名 《陶潛軼事圖》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從前悵然望著太陽下山的日子已是過去,如今陶淵明的眼前,是日暮西山漸晚,無弦琴在膝頭輕敲節奏,酒香混著蟲鳴飄向晚霞深處... ...
(陶淵明)不解音律,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 ——《晉書·陶潛傳》
月光漫過籬笆,他總在酒香蒸騰的香氛之中微醺,抱著酒壇歪在竹榻上。
每天只能看見日落弧線的日子,我們已經過了多久?
對陶淵明來說,打工人所不能觸碰的畫面,卻是他的隱居日常:
田間,價值滿足的心儀工作。
鄰里,相處和諧的種田心得。
友人,暢快自然的愉悅聚會。
這樣平凡又愜意的“生活切片”還有許多... ...
用他的話來說,那便是: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陶淵明《讀山海經》
天上地下,誰能有我這般享受真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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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大部分事情總是福禍相依。
公元408年,是淵明隱居的第三年。
那一天不知從何而來的東風乍起,八九間接連的草廬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屠戮殆盡。
平日里支撐著生活的物資,此時也徹底淪為熊熊烈火的養料。
正夏長風急,林室頓燒燔。 一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 ——陶淵明《戊申歲六月中遇火》
從此,命運扼住陶淵明生存的咽喉:
失去草廬庇護,只能住在飄搖小舟;失去物質儲存,只能流浪“九江”。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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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理想主義徹底撞上現實南墻,陶淵明是如何面對的呢?
千年以前的陶淵明被迫趕潮流,吃上了“減脂餐”:依照農田的收獲果腹。
從精米,變成粗糧,再到野菜,堪稱當代引領"輕斷食"潮流的祖師爺。
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 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 ——陶淵明《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
他的生活變成了“流浪”的代名詞:冬冷夏熱,饑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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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熬的時候,餓著肚子等天亮。等到天亮了,又期盼著太陽提早下落。
時間緩慢得像是對陶淵明的折磨。
即便是這樣的日子,也得幸于上天的仁慈。
要是恰逢天干地旱,農田里收成不好,他便只能先找鄰居接濟。
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 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 ——陶淵明《乞食》
六十幾歲的陶淵明,幾乎靠著“百家飯”才能挨過四季。
一葉小舟,終究無法帶來一家子的穩定庇護。陶淵明的五個孩子也只能集體開啟“副業模式”:挑水、種地、織布。
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勤。 ——陶淵明《與子儼等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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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博物館藏
起起落落的日子往前推進,時光在陶淵明身上留下刻痕。年齡不再是單純數字,而變成疾病到來的標志。
在昔無酒飲,今但湛空觴。 ——陶淵明《擬挽歌辭三首》
從前愛喝的酒,從前那般肆無忌憚的快樂,忽然成為標價的利息,回旋鏢一般扎入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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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蓮社圖》(局部) 南京博物館藏
他固執地站在自己一方田地,唯一伸出援手的工作邀約,也被他斷然拒絕。
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 ——《晉書·陶潛傳》
而他擁有的悉數消失,只剩下不得不忍受的病痛和饑餓,獨自挨過季節里時常泛濫的風雨。
負疴頹檐下,終日無一欣。 藥石有時閑,念我意中人。 ——陶淵明《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
破舊傾斜的屋檐下,陶淵明只能靠喝著時有時無的湯藥度日。這樣的日子,少了很多快樂,只剩下無盡的思念。
本以為早就習慣了田園生活的陶淵明,曾經妄圖依靠童年經驗守護著自己的一片“純真”。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饑。 ——陶淵明《有會而作》
可當他再次回望五六十年光景,卻發現眼前一片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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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王仲玉 《陶淵明像》(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這個六十歲的老頭,走到人生盡頭。茂盛草廬崩塌履地,金銀財寶皆是糞土。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去不復返,這一生獲得的“財富”數之寥寥。
也許,唯余臨終前秋夜的一聲嘆息,和那世人的幾句唏噓。
躬耕自資,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 ——蕭統《陶淵明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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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窮困潦倒,為何陶淵明寧可餓肚子也不回職場?
我想,那些世人強加在他身上的"苦"標簽,或許也是陶淵明的“樂”。
余今斯化,可以無恨。 ——陶淵明《自祭文》
在他給自己寫的祭文中,當回首這一生,陶淵明留下的也不過“無恨”二字。
他雖看起來失去了一切,可分明整個世界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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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末清初·張風 《淵明嗅菊圖》 故宮博物院藏
饋贈一:九江患難與共妻兒——翟氏與乖巧的孩子們
南山腳下最動人的情話不是“我愛你”,而是晨起共耕、暮歸同食。
夫耕于前,妻鋤于后。 ——《晉書·陶潛傳》
陶淵明在前頭開荒,妻子翟氏便在后頭播種;他將官印換成酒壺,她把羅裙改為布衣;他們伴著炊煙煮粥。
相伴27年,他們住過漏雨的草廬,雨夜里用盆罐接水奏交響樂;也在飄搖的小舟上,聽江風把孩子的哭聲吹成眠歌;
即便是臨時搭起的茅草屋,抬頭也能看見滿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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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博物館藏
每一次“搬家”,翟氏都拍拍手上的土,笑著對陶淵明說:“你走哪,我跟哪。”
史書冷冰冰只給翟氏十二個字,可這十二個字,卻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奢侈誓言。
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節。 ——《南史》本傳
士族女子對伴侶最決絕的追隨,正如翟氏獻給陶淵明的陪伴。
“安苦節”三個字背后,同樣凝結著兩人相伴光陰中熬煮的深情。
原來,隱居不是逃離紅塵,而是把紅塵化作手心煙火;把“不離不棄”寫進了最樸素的日常。
后來,南山種滿了豆苗,陶淵明種出了《歸園田居》,翟氏種出了他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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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博物館藏
饋贈二:雪中送炭酒友天團——周續之、劉柴桑、殷晉安、顏廷之、王弘... ...
隱居日子,陶淵明時常會對著空酒甕發愁。
而他晚年的“酒賬單”,來自于南朝版“眾籌”——
顏延之升官路過九江,天天拎著好酒往草廬跑,每去必喝到“斷片”。臨走甩手就是“二萬錢”,相當于今天的五位數紅包。
陶淵明也不負期待,轉身就把手中的“紅包”全囤成酒票。
顏延之為劉柳后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后為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每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 ——《宋書·隱逸傳·陶潛傳》
就連“詩仙”李白都表示實名羨慕。
顏公二十萬,盡付酒家錢。 ——李白《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
江州刺史王弘聽說陶淵明酒壺見底,直接安排“官方配送”:
小舟載著新釀的潯陽米酒,順著長江漂到柴桑門口。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陶淵明《飲酒·十四》
這喝的哪里是酒?全是兄弟的義氣!
千年之后,我們還在嗑他們的神仙友情:
你種田,我送酒;你寫詩,我配樂;你想躺平,我們一起把世界調成靜音。
原來,隱居不是逃離人間,而是和一群懂你的人,把人間過成理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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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仇英 《桃花源圖》 波士頓美術館藏
后來,顏延之官至金紫光祿大夫,王弘封侯拜相,卻都在史書里留下同一句話:
“與陶征士最善。”
當時只道是尋常般的交往,也在往后的千年發酵成為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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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博物館藏
曾把人生的十年獻給工作的陶淵明:一路從江州祭酒(大學校長)走到彭澤令(縣長)。
迫于生計輾轉換來的三兩銀錢,在他總是戀家省親奔喪的途中幾乎殆盡。
直到暮色暈染世界,陶淵明倚著竹籬與妻子翟氏對飲。
酒壇里漾著顏延之前日送來的新釀,灶臺上煨著劉柴桑贈的野味。
在田間奔跑的稚子笑聲驚起歸鳥。
從《歸園田居》聊到宇宙盡頭的場景,竟然在陶淵明的筆下走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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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李公麟(傳) 《淵明歸隱圖》 美國弗利爾博物館藏
他把最熱烈的情話寫給老婆,把最豪情的詩寫給兄弟,再把最松弛的人生留給自己。
所謂“桃花源”,不過是有人與你共擔風雨,有人懂你詩中乾坤。
親友成為陶淵明最堅實的后盾。
想喝的酒都變成割舍不斷的情誼,連接著陶淵明和整個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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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那片隨風起伏的菊海里,藏著他卸下官印時的一身輕松,以及重新定義幸福的勇氣。
人生到底哪條路最值得選?
一把鋤頭、一張琴、一壺濁酒,“幸福”就能從名詞活成動詞。
是接受職場規則換取穩定生活,還是賭上所有去擁抱不確定的自由?
是繼續停留在現有的位置上完成一單單任務,還是出發尋找那些寫在路上的待辦?
或許,對于人生這條前路,根本沒有什么是最好的選擇。
唯一那條遵從本心的路,就是最適合自己的。
福禍相依在來去之間,世間兩全魚肉熊掌,供君挑選... ...
*本文參考資料:
[1]《陶淵明傳》錢志熙 著(中華書局)
[2]《詩品》鐘嶸(南朝齊梁)著、古直箋、許文雨講疏、楊焄輯校(上海古籍出版社)
[3]《晉書》唐代房玄齡等撰(中華書局)
[4]《陶淵明傳》南朝梁蕭統(收錄于《陶淵明集》南朝梁蕭統撰)
[5]《宋書》南朝梁沈約撰(中華書局)
[6]《南史》唐代李延壽撰(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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