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氏后人過度神化的朱升：朱元璋表示我平定天下與其無關

前言

元朝末年，天下大亂，陳友諒、朱元璋、張士誠等起義軍，相繼而起，在此群雄混戰之際，鄧愈的舉薦下，至正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召見了徽州大儒朱升，朱升因而給朱元璋進獻了著名的定天下策：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朱元璋獲此良策之后，作為平定天下的戰略方針，最終各路起義軍中脫穎而出，先后擊敗張士誠，陳友諒等，并驅逐北元回草原，成功的建立了大明王朝。

朱升獻策助朱元璋定天下之事，也被收錄進了清修《明史》，并且廣為流傳。

《明史》：太祖下徽州，以鄧愈薦，召問時務。對曰：“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太祖善之。

但是為什么獻策一事，卻鮮見于明代官修史籍，此事的真實性是否值得商榷？下面本文將重新解讀朱升獻策之事。

一、朱升向朱元璋獻策之說最早出自哪里？

整個洪武一朝的官修史籍都未嘗有見關于朱升獻策之事的記載，那么朱升獻策之事什么時候才開始出現的呢？

這個得等到明成祖朱棣繼位之后了，永樂年間，有一部記載明代開國以及洪武年間各種事跡的《皇明小史》開始出現了，《皇明小史》里首次提到了朱升向朱元璋獻策一事。

上嘗問大計于朱升。對曰：“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上悅，留預帷幄。

朱元璋起義軍

那么《皇明小史》的記載可信嗎？

《皇明小史》做為一部民間野史，其可信度其實并不高，里面除了記載朱升獻策之事，還記載了諸多奇異、荒謬之事，比如書中記載，當時南京城大殿奠基之時，朱元璋嫌大殿太狹窄，于是命人把大殿柱子后移，劉伯溫因此神預言，明朝將會有遷都之舉動。

這很明顯是無稽之談，雖然后來《皇明小史》被收錄進了清修《四庫全書》，但是《四庫全書》在總目提要中對此書也有客觀的評價“大抵多委巷之說”。

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這書上面說的基本上都是些小道消息。

清修四庫全書

朱升向朱元璋進獻平天下之策，這么重要的大事，為什么第一次出現的還是在一部永樂年間成書的野史上？而洪武朝官修史書《明太祖實錄》以及《國初事跡》都對此只字未提，從邏輯上似乎有點說不太通。

因為從朱升獻策之事來說，這至少體現了朱元璋求賢如渴，廣納良策最終平定天下的正面事跡，按照正常思維來分析，這至少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歌頌皇帝英明神武的案例，但是當時的官修史籍都只字未提，也很是違反常理性，基本說明朱元璋平定天下的過程中并無此事。

二、朱升獻策之說被推波助瀾

如果說《皇明小史》還屬于小眾范圍內傳播媒介，其觀點并不足以被主流社會所認同，但是到了明代弘治年間，地方的《徽州府志》開始引用朱升獻策之說，刊印成書流傳開來。

丁酋秋，大兵下徽，被旨召見上潛邸，被顧問。升對曰：“高筑墻，廣積糧，慢稱王。”

此時距離明初已經過去了100多年之久，那么弘治年間《徽州府志》的記載，其可信度又是否存疑呢？

徽州府志

不急，我們再看一條史料。

這是朱升之子朱同所撰寫的一篇朱升傳記，在這篇傳記中，關于朱元璋與朱升的會面，也有一段話的記載：“丁酋，大兵下徽，被旨召見上潛邸。冬，辭歸。”

兩段話對比一下，我們會發現，前面幾句幾乎一模一樣，也說明弘治年間刊印的《徽州府志》對于此事，極大可能性是參閱了朱同撰寫的《朱升傳》。

但是不同的是，《徽州府志》在后面增加了“高筑墻、廣積糧、慢稱王”一說，而朱同撰寫的《朱升傳》卻偏偏沒有關于此事的記載。

這不禁讓人感覺到十分詫異，作為朱升的兒子，獻策之事最直接的經歷人之一，撰寫父親傳記之時，為什么偏偏漏掉了朱升生平中最重大最光榮的一件事？也從很大程度說明當時可能并無此事。

三、前后大相徑庭的朱元璋問策一事

《徽州府志》或許為了給地方增添豐功偉績，采信了一些小道消息，在朱升的生平事跡中增加了為朱元璋獻策一事。但是即使如此，《徽州府志》記載的“大兵下徽,被召見上潛邸”與《明史》中記載的“太祖下徽州”也完全是兩個意思，前者的意思是起義軍進逼徽州，朱升被召前去金陵，而后者的意思則有朱元璋前去徽州求賢之意。

當然也有認為說“太祖下徽州”是朱元璋拿下徽州城的意思，但是根據《明史》的記載，通常拿下一座城池，都是用“克”字，而不會用“下”字。

那么關于獻策之事，為什么會出現前后截然不同的兩種說法呢？

這就得提到另外一部關于朱升生平各種記載的書籍—《朱楓林集》，這部《朱楓林集》與朱升撰的《楓林集》并非同一部書，而是由朱升的子孫后代在萬歷年間所編纂的一部家書，這部書在關于朱升獻策一事上出現了與《徽州府志》又截然不同的說法。

丁酋，天兵下徽，上素聞升名，潛而訪之。升因進三策，曰：“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劉備三顧茅廬

這一段話，立刻把朱升的形象拔高了不少，從原先的“被旨召見”轉而變成了“潛而訪之”了。朱元璋變成了三顧茅廬的劉備，朱升也成了臥龍隱居的諸葛亮了。

而《朱楓林集》中所收錄的一篇《翼運績略》對于朱元璋拜訪朱升一事，在之前的基礎上，更是充分的發揚了想象力，添油加醋的寫道：

“上素聞升名，微服從連嶺出石門，親臨其室，訪問大計。”

雖然因為獻策一事，朱升在今天得以盛名遠播，知名度在明初的文臣中名列前茅，但是在《明史》的列傳里，朱升在文臣中卻排名到二十往后，很多在今天并不為人熟知的文臣都排在了朱升之前，而關于“上素聞升名”的說法，連明史都不愿采信了，改用“以鄧愈薦”之說。

朱升畫像

而朱升究竟是“被旨召見”還是“潛而訪之”，從當事人朱升自己所做的一首賦詩中，便可以真相大白。

《賦梅花初月酬汪古義諸公》這篇詩賦正是朱升在至正十七年（1357年）被朱元璋召見于金陵，后來返回徽州的時候所作，這篇詩賦的序言是這樣說的：

至正丁酋，余由金陵還山，諸公為賦梅花初月，樓詩餞行，作此長歌以答之。

由此可見，所謂朱元璋“潛而訪之”“微服私訪”之事，純屬子虛烏有，應該是朱升的子孫后人，為了拔高祖先的榮耀，不客觀的添加了諸多偏離事實的說法。

總結

朱升獻策一事，《皇明小史》這部永樂年間的野史首先出現，到地方《徽州府志》采信并引用，在到朱氏后人編纂的《朱楓林集》又在此基礎上增添升級，最終“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被反復引用，逐漸成為了廣為傳播的信史。從而結論出朱元璋因為獲此良策，確立了平定天下的戰略方針，成為建立大明王朝的關鍵因素。

此情此景不由的讓人想到，顧頡剛先生提出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其中時間愈往后，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的說法，在朱升獻策一事中也可以得到顯現，從明初朱升之子撰寫朱升單純被召見一事，到了永樂年間則被演化為朱升被召見后，向朱元璋進獻了平定天下三策，而到了萬歷年間更是被夸張到朱元璋主動微服拜訪求問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