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鞍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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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抗日戰爭的勝利,是中華民族同仇敵愾、浴血奮戰的結果,也是大后方堅持抗戰的結果。其間,大后方的金融業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活躍其中的來自上海的金融業人士和機構相當引人注目。
一江春水向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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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初,滇緬公路的修建工程正式啟動。來自滇西二十八個縣的二十萬民眾,在抗日救國的信念鼓舞下,自帶口糧和工具,風餐露宿,劈石鑿巖,歷時十個月,在高山峽谷激流險灘上,沿滇西、緬北990千米的山野,用雙手和血汗修筑了這條生命線。
早在抗日戰爭爆發前,上海與云南就有著較為密切的商貿金融往來。1843年上海開埠后,很快發展成為中國內外貿易第一大港及工商業和金融中心城市。因其強大的港口吞吐和經濟輻射力,遠在西南邊陲的云南也被吸納為上海港的重要的內陸腹地。其間,漢口、重慶均是上海與云南經貿往來的主要中轉點。與滬漢渝滇之間商品流通擴大的同時,上述各地間的資金流轉空前活躍。1892-1901年重慶海關報告載:“上海每年多在夏初鴉片市場最旺時將款項以匯票兌到重慶,由重慶運進內地收購鴉片的生銀逐漸又返回重慶投資于購買洋貨”。與繁忙的貨物流通相輔而行,“銀兩從陸路和水路涌到四川的這個最重要市場和分配中心——重慶”,其中上海用匯票兌來的款項,數目之大竟使重慶票號感覺現銀太多而把匯費提高到12%,促使一部分商人采用對遠地交易貨物劃賬互相抵銷的辦法,否則從上海流入重慶的現銀“勢必更要大增”。經由重慶的中轉,“每年有大量1分銅元和銅錢運至農村,去購買個體農民的小批量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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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理循鏡頭下的中國云南
在此背景下滬漢渝滇之間的金融聯系,當時在華的莫里循曾有生動記載。1894年2月,莫里循乘輪船離開上海溯流而上,水陸兼程,歷時數月方才入滇。一路上,他目睹并親歷了沿途各地金融匯兌諸環節。“在中國西南,流通的錢幣是堅硬的銀錠和銅錢。銀子一般是每塊一兩或者多兩。兩者作為中國的錢幣單位盎司,大約相當于1400文到1500文的銅錢。總體上來說,我在旅途中發現,一兩值3先令,即是說40文相當于1便士。”他發現,跨省區的遠距離匯兌已經因借助剛發端不久的近代郵電業,而變得較為便捷和安全,“從漢口到重慶,我的錢是通過錢莊采取匯票的形式匯寄的。從重慶向西南而行,可以選擇匯票、電報或條銀的形式匯送。我隨身攜帶一些銀兩,其余的放在一個包裹里,交給重慶的一家郵局,由該郵局負責在指定的時間完整地匯到700英里遠的昆明,交到我的手中。在匯送時,我要申報銀兩數,并付給一些郵費,郵局則保證平安匯送到,否則就賠償損失。在中國西南,錢幣這樣就在充分信任和十分安全的情況下匯送的。我要補充的是,我的錢是在規定的時間里到達昆明的,但在我離開昆明前往大理府的情況就不是這樣的了。由于昆明和大理之間有電報線,因此錢幣由電報預先送到了。我到達大理時,錢幣已在那里等我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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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送郵件的云南郵差
滇渝間的這種交往途徑相當順暢,“重慶和水富(應譯敘府——引者)之間,至少有4家郵局。所有的郵局都寄送包裹,也寄送信和條銀,收取適當的費。230英里的路程,1斤重的包裹,收費50文。因此,寄一封信要付郵費50文,而重1斤的幾封信所付的郵費也不過是一封信的郵費。從重慶到昆明630英里遠的路程,每封信的郵費是200文。1斤或1斤以下的包裹,郵費是350文。如果要匯寄銀塊,那么每10兩的特別郵費是350文,這與9便士匯寄30先令或2.5%的匯費相當,其中包括郵費、掛號費、保價費和保險費。”
但總的說來,抗日戰爭爆發前,上海與云南的金融往來主要表現為服務于商貿往來的資金融通,直到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尚無上海的金融業來滇設立分支機構,就地拓展金融業務的。
金融格局起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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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昆明南屏街的中國僑民銀公司
鴉片戰爭后,中國傳統社會經濟逐漸發生明顯變化,但落后、混亂的貨幣制度,阻礙了國內商品市場的發展,內地城鄉更受其苦。1928年,銀行家陳光甫感嘆:“中國幣制頗為復雜,一省有一省之幣制,一縣有一縣之幣制,甚至一幫亦有一幫之幣制,加以各省所發鈔票有大洋,有小洋,有兌換者,有不兌換者,情形又各不同,此為世界各國所絕無而為中國所獨有。”在1935年幣制改革前,中國市場沒有統一的貨幣,有銀兩,又有銀元,還有各種銅幣和貶值紙幣。單就銀兩一項而言,“全國之銀兩因其重量及成色各不相同,遂有七十二種不同之標準,為七十二大商埠所通用,然此尚未盡行包括此七十二處所用之銀兩,蓋同一商埠因有各種不同交易,恒有各種不同銀兩,而較小之城市又有其自己通用之銀兩”。
1935年的幣制改革,無疑有利于省外的金融機構來滇拓展業務。云南省檔案館館藏資料載:“中央法幣,二十五年(即1936年——引者)中央軍入滇,中、中、交行之紙票始隨軍輸入,中農仍不多見。中央規定每元兌新滇幣二元。輸入之初,每元只值新幣一元六角至一元八角,尚須富行(指云南省省立銀行“富滇新銀行”——引者)代兌,方勉強行使。繼經奉令推行法幣,于各縣設立法幣兌換所,以事推行。其一元以下者,即已通用無阻,迨中央、中農各行來滇成立分行后,五元以上法幣,亦次第通行矣。”時至1938年,“除少數邊遠特殊區域外,法幣已通行無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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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昆明銀行大樓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云南作為大后方之一,在軍事、經濟等方面重要的戰略地位凸現,“商業之繁榮,有代替往日"上海"之趨勢”,金融方面的需求劇增,為省外的金融機構來滇拓展業務提供了契機。戰后,中央銀行昆明分行的業務報告對此曾有追述:“查昆明地居邊陲,經濟地位素非重要。自抗戰軍興,沿海各省相繼淪陷,中央各機關及戰區內工廠、學校、義民逐漸西遷,以西南、西北諸省為抗戰之根據地,昆明成為國際交通之樞紐。”隨著戰局的演變,云南的地位更顯重要:“殆至二十七年(即1938年——引者)春間,武漢告急,戰局西移,工廠、銀行內遷者日眾。其后武漢、廣州相繼淪陷,我國對外交通不絕如縷,昆明地位因時勢推移之故,益形重要。殆自滇緬路通車后,昆明成為中外交通之唯一門戶,國內外物資往來胥賴于此,一時市廛繁盛,工商輻輳,全國同業由戰前之七家,至二十七年增為十二家,勝利時增為四十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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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云南瑞麗畹町的民國中央銀行舊址
云南省檔案館館藏資料亦載:“法幣施行以后,中央銀行始來滇設立分行。抗戰軍興,各外埠銀行以滇為后方重鎮,相率來滇籌設分支行及辦事處。”《1931年以后云南金融概況》描述:抗戰爆發后,“沿江沿海之資金,陸續注入本省,資金集中,金融異常活躍,貨幣流通速率大增,利率亦隨之增漲。普通貸款息率,已由一分二厘增至二分五厘”。1938年5月2日,金城銀行昆明分行開業,“經理吳肖園,將在蒙自設辦事處”;另有“在籌備中之西南興業公司,資本定五百萬元,系滇省官紳與上海企業家合作,將來亦有銀行部設立”。《金城銀行沿革簡報》載:“戰前滇省因遠在西陲,交通條件、經濟開發諸多不便,該行原無分支機構和設置,自國府西遷,東南沿海口岸相繼陷落,云南地位對內一躍而為陪都屏障,對外成為國際交通樞紐。內遷工廠、學校、團體、機關紛紛以此為集中地,人口劇增,商業繁榮,一日千里,蔚為戰時商業、文化、經濟、金融、交通重心。該行為應事勢之需要,二十七年春,吳經理肖園銜命來昆籌備,五月正式成立昆明支行于金碧路。三十二年春遷南屏街今址。復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國立云南大學兩校為我國有數最高學府,莘莘學子負笈遠來,爰本服務教育之旨,同時于該兩校設立儲蓄分處。至業務方面,悉恪遵政府法令,專營存放匯兌儲蓄一切商業銀行業務。頻年以來,在本省當局指導維護之下,日有發皇。內部系統系依照該行支行組織規程,經副理之下,分會計、營業、出納、事務四課,各課置主任一人,辦事員若干人,分辦各部事務。助員、練習各若干人,助理各部事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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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陳光甫創辦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舊影
1938年6月,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昆明“已租定馬市口寅生堂藥店房屋,從事修葺,經理一職尚未發表何人”。當時的昆明,“以各機關遷來,人口激增,房租騰貴,與港滬相近矣。普通房屋數間,需五六十元月租,再加五六百元押租”。同年10月10日,“上海銀行昆明分行開幕,經理程順之”。“時值抗戰開始,昆明為云南省會,距戰區遙遠,有滇越鐵路直達安南海防,由此海口,可轉往香港、上海,成為后方重鎮。戰區公私機關、學校及避難人士,紛紛遷來此地。開辦滇行(指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昆明分行——引者),即所以為若輩服務,并與西南一帶聯行互相聯絡。”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昆明分行除金融業務外,還想方設法安排職工的各項業余活動,該行《海光》月刊曾以“滇行雙十節平劇公演概述”為題載:“滇行為謀同仁公余正當娛樂起見,在民國三十年曾組織智育、體育、旅行、平劇等各組。數年來,智育組訂購各種有益身心之書籍報紙,以供同仁閱覽。體育組,有足、籃、乒乓球類,曾參加各集團比賽,著有名望。旅行方面,利用假期游覽各名勝,如黑龍潭、西山、溫泉、石林等風景區。平劇組,計有行、社、公司約十余位參加,學習皮簧,頗有進步。三十年雙十節,適逢滇行三周年紀念,平劇組曾發起平劇彩排慶祝。”1941年6月,該分行“在下關設辦事處,營運資金國幣十萬元,主任陳克恭;1942年5月撤昆,1945年5月復業。并于滇西保山設辦事處,后因戰事影響,1942年5月撤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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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中國銀行總處運輸處周年紀念合影。為了保證鈔券運輸的安全,保障戰時金融穩定,中國銀行于1940年10月成立臨時運輸處,于滇緬公路自行辦理戰時鈔券的內運工作。
1938年11月,中國銀行昆明支行開業,經理朱季遠。1939年3月,交通銀行昆明分行開業,經理方鏡清。1939年10月,浙江興業銀行在昆明設分理處,營運資金國幣十六萬元,經理陳夷清”。1943年9月,交通銀行昆明分行城中辦事處開業,主任華亞雄。
助抗戰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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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家合影:前排宋漢章(左一)、張嘉璈(左二)、錢新之(右一);后排陳光甫(右)、李銘(中)
抗戰時期在昆明開業的上海金融業的分支機構,因其源自中國近代金融業最先起步的上海,其業務經營的各個方面,較之近代金融業后發之地的云南及四川等地的同行,均要顯得更為規范和更有效率,也為當時人所矚目。戰后的《中央銀行昆明分行業務報告》,曾以“同業狀況”項下,專列“業務分析及比較”對此有較具體的論述:
“查昆明市商業銀行,按其彼此關系,可分為三大派:即云南幫、上海幫、四川幫。就資力而言,云南幫為最殷實,其余二幫次之;就業務而言,以上海幫為最穩健,其余二幫次之。茲就存款、放款及透支、組織及人事、資產、最近業務政策及會計處理各項比較如下:
(甲)關于吸收存款者——就各幫之存戶觀之,人事地理關系,最為重要。云南幫各行存戶,多限于本地行號及私人,外省行莊及私人存款較少;上海幫各行,往來戶多系較有地位及江浙一帶之私人或行號,與本地人士往來殊少,對于存戶亦不過分拉攏;四川幫各行,對于吸收存款,極為重視,其往來各戶大部為川省私人或川幫行號,然外省與本地人士,亦頗不少。
(乙)關于放款及透支者——云南幫各行,透支額甚大,放款次之,貼現更少,整個放款業務,似欠穩健;上海幫各行,透支較少,貼現放款等較多,手續規定嚴格,故亦較為健全;四川幫各行,放款業務較少,大部均以調往重慶總行為主。
(丙)組織及人事言——云南幫組織率均龐大,用人甚多,惟人員辦事能力,并不甚強;上海幫各行,則皆組織簡單,用人經濟,其人員工作效率較高;四川幫各行,組織與上海幫相仿,但所用人員之能力略同云南幫,其效率不及上海幫各行之高。
(丁)關于資產者——云南幫各行,資產均極殷實,其中尤以房地產為主;上海幫各行,以總行均在外省,故在本市并無房地產,其所用行務均系租賃,然資產穩實,信用良好;四川幫各行,則介乎本地幫與上海幫之間。
(戊)關于業務政策者——云南幫各行,自勝利以還,積極向口岸發展,故最近在外省成立或恢復之分支行甚多;上海幫則采取收縮或保守政策,故現在云南省內分支機構,均以昆明市為限;四川幫各行,大致與上海幫各行相近似。
(己)關于會計處理者——云南幫各行會計處理,與四川幫各行相似,均不若上海幫各行之健全。
基于于以上種種之原因,故各幫經常調頭寸,以四川幫(除聚興誠及和成外)各行最緊,云南幫(除富滇新及興文外)各行次之,上海幫各行頭寸頗寬,因此如遇昆明及重慶市場同時均發生波動,各行頭寸,最先感恐慌者,必為四川幫各行,因其頭寸平時均調往重慶,如兩地同時發生恐慌,應付自必極度困難也。至于云南幫各行中,雖有一部分行,其經常調頭寸,并不甚寬,但其資產充實,在本地信用較佳,且其存戶大部均為本地行號,及人事通融較易。再者,其負責人士,多系當地富紳,個人資力極為充沛,臨時調劑,可無困難也。"
抗戰時期上海金融業在滇機構,在當地金融業各項具體經營領域的示范和引領,以及在穩定大后方金融秩序、努力支撐艱苦抗戰等方面的重要作用,于此可見一斑,也是不應遺忘的。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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