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江的晚風總比別處涼些,尤其到了七月半這夜。傍晚的暮色剛漫過堤岸的柳枝,零星的火光便從石階下冒出來,像落地的星子,在潮濕的空氣里明明滅滅。昨晚和老母親帶著兒子在“心印書院”大門口巳經燒過紙火的我覺得還差著點什么,今天傍晚我又和家人帶著三女兒福臨拎著幾十個黃紙包和燭火,踩著青石板往盤龍江邊的老地方走,鞋底碾過去年燒紙留下的灰跡,細得像揉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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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在“心印書院”給列祖列宗內外宗親先靈燒紙時還在想,多年前陪我來的人還在時,總說燒紙要折成元寶,邊角要對齊,不然祖宗收不到。今年我蹲在江邊,手指熟練地折著,紙角被江風掀得亂飛,燭火也晃得厲害,燙得指尖發紅。火盆剛架起來,紙錢投進去的瞬間,藍煙就裹著火星往上飄,嗆得人眼眶發酸。我想起父親生前總說,他小時候跟著爺爺在老家燒紙,爺爺不準用鐵勾只會用樹枝撥弄火堆,說“這煙能飄到天上,祖宗看著呢”。如今我也學著那樣撥弄,火星落在手背上,不覺得疼,只想起父親最后那陣,病得連握筷子的力氣都沒有,卻還惦記著七月半要給爺爺奶奶燒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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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的風裹著水汽吹過來,把紙灰吹得漫天飛,有的粘在我的衣襟上,有的飄向江心,像一群找不到家的蝴蝶。我往火里添了幾張寫著“陸氏歷代宗親先靈”的大紙包,火光映著江面,碎成一片晃動的金光。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奶奶牽著我的手悄悄的在老家燒紙,我總怕黑,她就把我的手揣進她的口袋里,說“有祖宗護著,不怕”。那時候我不懂,只覺得火盆里的光很暖,奶奶的手掌雖粗糙卻很暖。現在我也想把這份暖遞出去,卻只能對著一堆跳動的火光,連一句“爸,奶奶爺爺我想你們了”都不敢大聲說,怕被江風卷走,他們聽不見。
旁邊有個老爺爺帶著小孫子燒紙,小孩踮著腳往火里扔紙,老爺爺在一旁教他說“太爺爺太奶奶,收錢了”。小孩的聲音脆生生的,落在風里,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模樣。老爺爺一邊折紙一邊嘆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愛做這些了,可總得有人記得啊,不然祖宗就真的走了。”我聽著,忽然就紅了眼——是啊,我們燒的哪里是紙,是怕忘了那些曾經疼愛我們的人,怕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孤零零的沒人惦念。
夜漸漸深了,江岸邊的火光多了起來,此起彼伏的火苗把夜空染得微微發亮。有人在低聲說話,有人在獻花,有人在悄悄抹淚,藍煙一縷縷升起來,交織在江面上,像一張看不見的網,網著所有人的思念。我看著火盆里的紙慢慢燒成灰,指尖觸到火盆的邊緣,還是燙的,就像那些關于父親、關于爺爺奶奶的回憶,無論過去多久,摸起來還是帶著溫度。
聽老人說今晚七月十五過了子時,鬼門關就關了,祖宗們要回去了。我坐在石階上,等著火光慢慢弱下去,紙灰在火盆里堆成薄薄的一層。江風把最后一縷藍煙吹向遠方時,我忽然想起父親曾說,人生就像這紙錢,燒了就沒了,可念想還在。現在我才懂,這念想不是燒出來的,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爺爺傳給父親,父親傳給我,將來我也要帶著孫子來這兒,教他折元寶,教他對著火光說話,教他記住那些曾愛過我們的人。
火盆涼透的時候,天黑盡了。風把紙灰吹揚了起來,落進江里,灰屑落在水面上,很快就被水波帶走。走在回家的路上,衣襟上還沾著淡淡的煙火氣,像奶奶當年留在我口袋里的溫度。我知道,明年的七月半,我還會來這兒,帶著折好的元寶,帶著沒說出口的思念。也許再過五十年、一百年,會有個像我現在這樣的人,拎著燭火和黃紙,站在這江岸邊,對著火光輕聲說話,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中國人的人生就是這樣啊,一捧紙灰,一縷青煙,把思念傳下去,把愛傳下去,就不算白來這世上一趟。盤龍江的水還在流,岸邊的火光還會亮,那些藏在煙火里的牽掛,也會一年又一年,伴著晚風,飄向遠方。海平于欣都龍城1棟27F#海平隨筆# 海平大學堂#海平生活禪# #海平感悟#
本文由《海平說》專欄特約嘉賓
云南海平民俗文化傳承中心院長
上海交大老子書院昆明分院院長海平先生撰文
云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節目《人物至》全網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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