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山階夜漸涼
作者: 冰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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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頭的雨,總愛挑著初秋的傍晚往下落。風裹著澗水的涼意在溝谷里打轉,先撩得崖邊剛綻瓣的野菊晃了晃,沾在嫩黃花瓣上的草屑被吹起,輕飄飄落進曬谷場的竹篩——篩子里攤著半干的板栗,是前兩日上山撿的新果,雨絲斜斜打在褐紅的殼上,沙沙響,像誰在輕輕翻揀去年收的舊棉絮。
七點光景,山村里的燈盞剛亮幾盞,昏黃的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紙,在雨幕里暈出一小片暖。石階上的青苔被雨澆得發亮,背著竹簍的婦人從坡下上來,褲腳卷到膝蓋,沾著新泥點,手里攥著半袋剛從鎮上買的感冒藥——是給家里受了涼的婆婆買的,初秋的雨最易浸寒,藥袋邊角被雨泡軟,里頭的說明書露一角,字暈得看不清。
“慢些走喲!”坡上屋檐下有人喊,是守著小賣部的李大娘。她織針別在衣襟上,伸手要幫婦人攏緊竹簍繩,線團在腳邊滾半圈,又拽回來,針腳還掛著半截灰毛線——那是給村西頭五保戶織的薄線衣,初秋夜涼,得趕在霜降前織好。“這雨要下到后半夜!明早山路滑得能摔屁股墩兒,實在要出門就拄根拐棍!我灶上溫著姜茶,進來喝口驅驅寒再走嘛!”
婦人笑著擺擺手,腳步沒停。竹簍里的青菜葉還滴著雨,順著簍底縫隙往下淌,在石階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映著她匆匆的身影。方才在鎮上藥房,醫生反復說“一天三次,一次一片”,她早刻在心里,哪用看那暈字的說明書?山里頭的女人,哪回不是踩著初秋的冷雨撐起日子?只是這回想著婆婆咳得發緊的聲兒,腳步比往常更急了些。
村東頭的老磨坊還亮著燈。磨盤轉動聲混在雨聲里,悶悶的,像山在輕輕喘氣。磨坊的門沒關嚴,掛著的舊布簾被風吹得晃來晃去,能看見里頭的柱子——三十來歲的漢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卻仍弓著腰穩穩推磨,幫隔壁獨居的張大爺磨新收的早稻。初秋的稻谷剛曬干,磨出的米帶著新米的香。
張大爺的腿去年摔了,走不動路,柱子每次去鎮上拉貨,都會繞到他家,把曬得干爽的稻谷扛到磨坊。磨好的米他用布袋分幾次送過去,有時還捎把自家菜園剛拔的青蘿卜——初秋的蘿卜脆生生,熬湯正合適。柱子的竹刮子把濕谷殼掃到墻角,留著曬干當柴。“再磨兩篩就夠您吃一陣子了!”他對著里屋喊,聲音里帶著點喘。
張大爺的咳嗽聲從屋里傳出來,帶著點沙啞:“柱子啊,歇會兒喝口熱水,看你額頭上的汗。我灶上溫著紅薯,是窖里存的頭茬兒,甜得很,你嘗嘗。”
柱子應著,手里的動作沒停,磨桿壓在肩上,磨盤轉得更穩了。
雨越密,打在磨坊的木屋頂上,噼啪響,像有人在屋頂撒豆子。檐角的排水管早堵了,雨水順著房檐往下淌,在地上沖出道小溝,溝里的水裹著泥,往坡下的公路流去。
溝邊的蒲公英還沒謝盡,被雨沖得東倒西歪,根卻扎在土里,毛茸茸的花盤貼著地面——初秋的雨雖涼,卻澆不透這韌勁,等雨一停,說不定又能冒新芽。山里頭的草木都這樣,經得住初秋的雨打,也耐得住夜涼。
坡下的公路上,一輛藍色貨車慢慢開過來,車燈把雨絲照得像金線,在黑夜里扯出長長的光帶,車輪碾過積水路面,濺起半尺高的水花。駕駛室方向盤上貼著送貨清單,王嬸家的名字打了個勾,車斗里裝著水泥,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邊角用繩子扎緊——司機老王早檢查了三遍,這水泥是王嬸家蓋新房用的,初秋雨水少,正趕工期,耽誤不得。
他探出頭,對著路邊岔路口喊:“王嬸在家不?你家蓋新房的水泥送到嘍!”
岔路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王嬸舉著傘跑出來。傘是舊的,傘骨斷了一根,用紅繩子綁著——那繩子還是去年兒子結婚時剩的。身后跟著她男人,手里拿著手電筒,光束在雨里晃來晃去,照見院角曬著的茶籽,攤在竹席上,被雨打濕大半,正往下滴水。初秋的茶籽剛摘下來,得趁著晴天曬干,不然容易霉。
“可把你盼來了!”王嬸的聲音裹著雨絲,帶著點急,“這雨下的,還以為你今晚不過來,生怕耽誤明早砌墻。”
老王笑著跳下車,褲腳沾了一路泥,鞋底子還卡著小石子。他彎腰摳出來扔到路邊:“說好了今晚送,哪能誤工期?你們蓋房是大事,我這貨車跑山路雖慢,卻不能掉鏈子!茶籽別急,等雨停了我幫你們搭棚子曬,車上有多余的塑料布,厚實得能擋秋寒!”
三個人合力把水泥袋搬下來,雨珠順著帽檐往下滴,落在水泥袋上,很快洇出一小片深色。王嬸要留老王喝熱湯:“灶上溫著紅薯稀飯,就著腌蘿卜干,香得很,你喝一碗驅驅寒再走。”
老王擺著手往駕駛室走:“不了不了,前頭還有兩家等著送,晚了山路更難走,跟踩棉花似的!等你們新房蓋好,我再來喝喜酒,嘗嘗嬸子腌的臘肉——去年初秋嘗過一回,香得我到現在還惦記!”
車燈再次亮起時,車后窗已蒙了一層水汽。王嬸站在路邊揮手,直到那點光亮拐過山彎,融進雨夜里,才轉身往屋里走。傘沿的雨水滴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混著男人手里手電筒的光,暖融融的,把院角的茶籽照得發亮。
雨還在下,山村里的燈盞漸漸多了,一盞挨著一盞,像散在黑夜里的星星。有誰家的收音機開著,聲音不大,透過雨幕飄過來,能聽見里頭說今年茶籽收成好,鎮上再過半月就來收,價格比去年高兩成——初秋的收成,總讓人心里踏實。
屋檐下的燕子窩被雨打濕了,泥巴黏在房梁上,幾只小燕子縮在窩里,嘰嘰叫著。燕子媽媽從雨里飛回來,嘴里叼著蟲子,翅膀上的羽毛濕得往下垂,卻還是穩穩地落在窩邊——初秋快到遷徙的時候了,得趁著天沒太冷,多喂些蟲子給雛鳥。它把蟲子小心地喂進小燕子嘴里,自己抖了抖翅膀,又扎進雨里。
石階上的水洼里,映著天上的云慢慢飄,還映著檐下的燈晃悠悠。有風吹過,帶來遠處山澗清淺的流水聲,混著村里的狗吠,還有誰家孩子的笑聲——是隔壁的小虎,正趴在窗臺上看雨,手里拿著媽媽剛給做的布老虎。布老虎的耳朵縫著補丁,是用小虎去年穿的薄棉襖改的,初秋穿不著厚衣,改個玩具正合適。他攥得緊緊的,嘴里還念叨著“明天雨停了要去撿板栗,還要幫奶奶剝刺殼,曬在院里等爸爸回來吃”。
這笑聲在雨夜里輕輕蕩開,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水里,漾開圈圈暖意。山里頭的初秋夜,因這場雨顯得格外靜,可這靜里,藏著的都是暖乎乎的事兒:是藥袋里裹著的牽掛,是毛衣針上繞著的惦記,是磨盤里轉著的幫襯,是車輪上載著的守信。
雨絲還在飄,夜漸漸深了,山階上的涼意又重了幾分。可山村里的每一盞燈,每一扇窗,都透著讓人安心的暖。這暖像坡上剛栽的茶苗,經了初秋的雨,根才扎得更穩;像山澗里的水,繞著石頭,也能穩穩地往前流。
等明天雨停了,太陽出來,山階上的青苔會更綠,野菊花會開得更艷。那些扛著鋤頭、背著竹簍的身影,又會出現在山間的小路上——有的去坡地給茶苗松松土,有的去曬場上翻曬板栗,有的背著竹筐去摘最后一茬兒秋茶。檐下的燈還會亮著,照著曬場上的板栗,照著磨坊的石磨,也照著滿是盼頭的日子。
作者簡介:冰溪洋(系筆名),原名楊錫冰,男,河南信陽商城人,娛評人、知名散文創作者、資深博主,河南省微電影協會會員,中國詩歌網藍V詩人,其大量作品覆蓋中國作家網、央視網、人民網、鳳凰網、中國知網、大河網、頂端新聞、大象新聞、今日頭條、百度新聞、網易新聞、搜狐新聞、簡書等眾多主流網絡平臺。曾榮獲責任中國——人民網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會責任博客,人民網2014年度十大微博網友;央視網2011年度最具影響力精英博主獎、2012年度十大人氣草根博主獎、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報社頂端新聞2024年度頂端文學十佳散文創作者、2024頂端人氣創作者TOP100;入圍“博客十年——影響中國百名博客評選”200名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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