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經濟學研究越來越喜歡用數據說話。從“吃辣與貧窮的關系”到“顏值對公司業績的影響”,各種新奇甚至奇葩的課題,紛紛打著「因果識別」和「實證分析」的旗號出現在我們眼前。
有人稱贊,這是經濟學走向科學化的重大進步;也有人批評,這不過是披著科學外衣的“數據游戲”。
21世紀的經濟學,是否真的已經從一門主觀思辨的學問,徹底轉變為靠「數據支持+識別策略」驅動的實證科學?
一、計量經濟學:從“拍腦袋”到“看數據”的革命
經濟學曾經長期處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態。
同一個政策,有學者說是利好,有學者認為是災難,誰也說服不了誰,關鍵原因就在于缺乏統一的、可驗證的方法來判斷觀點真偽。
而計量經濟學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它通過建立模型、運用統計工具,試圖從復雜現實世界中識別出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而不再只是依賴理論推導或個人經驗。
比方說,我們要判斷“教育水平是否真的能提高個人收入”,傳統上可能只能靠個案或邏輯推理,但如今我們可以借助“工具變量”、“雙重差分”等識別策略,盡可能控制其他干擾因素,從而得到更接近真實的結論。
這種方法論的進步,不僅讓經濟學研究變得更加嚴謹和可重復,也帶動了整個社會科學研究范式的轉變。
社會學、政治學、甚至傳播學等領域,也越來越多地采用類似的定量分析方法,嘗試用數據驗證經典理論或提出新的解釋。
從這個角度來看,計量經濟學的崛起無疑是人文社科領域一次重大的科學化進程。
二、數據的“先天缺陷”與方法的“后天補救”
盡管計量方法賦予經濟學更強的科學屬性,但它依然面臨一個根本性難題:社會科學中的數據,絕大多數是“結果性數據”,即它們記錄的是已經發生的現象,而非在控制環境中主動干預產生的結果。
這和自然科學中的實驗完全不同——物理學家可以控制溫度、壓力反復做實驗,經濟學家卻很難為了研究“最低工資對就業的影響”而真的去操縱一個地區的工資水平。
正因如此,經濟學尤其依賴方法上的創新去“模擬實驗”,也就是所謂「識別策略」。
例如,使用“自然實驗”——比如某個政策突然在A地實施而非B地——或者借助“斷點回歸”,嘗試在非實驗環境下捕捉因果關系。
這些方法的本質,是在缺乏理想數據的情況下,盡可能逼近因果推斷的條件。
計量經濟學這幾十年的發展,正是在不斷嘗試克服數據缺陷、提高識別精度的過程中推動前行的。
三、當“因果識別”被濫用:經濟學研究的怪現象與反思
然而,任何一種方法一旦被推向極端,就容易出現異化。
近年來,隨著大數據越來越容易獲取、計量軟件越來越“傻瓜式”,“跑數據”變成了很多研究的核心甚至唯一動作。
我們不乏看到諸如“本命年是否影響股票收益”“員工星座是否與企業績效有關”這類題目——看似有趣,實則缺乏理論支撐和現實意義。
這類文章通常模式雷同:一個引人注目的標題+一個大型數據集+某種識別策略,最后得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因果結論”。
這背后反映的是一種“技術主義陷阱”:過于強調識別方法的精巧,卻忽略了經濟學最根本的任務——理解真實世界中的重大問題和人的行為。
當我們沉迷于數據和技術時,很容易陷入為了識別而識別、為了發表而研究的短視循環。
甚至有些研究雖然在方法上無懈可擊,但問題本身的價值卻極其有限。經濟學不能變成“只有數據,沒有經濟學”的學科。
四、經濟學,是科學更是藝術
它既是一門依賴數據和實證的科學,也是一門需要理論洞察和人文關懷的藝術。計量方法和因果識別為我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分析工具,幫助我們更清晰、更準確地理解經濟現象。
但工具終究是工具,不能替代思考本身。
一個好的經濟學研究,不僅需要嚴謹的識別策略和高質量數據,更要提出有意義的問題、扎根于現實的經驗感,以及將結果重新放置于更廣闊理論圖譜中的闡釋能力。
數據可以告訴我們“是什么”,甚至“為什么”,但至于“這又怎樣”“該如何行動”,仍需要人的判斷與價值選擇。
經濟學之所以仍然充滿魅力,正是因為它站在科學與人文的交匯處——既仰望理論的星空,也腳踏現實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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