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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當李波在臨沂巡演的舞臺上,將話筒轉向觀眾席第二排的那個農村婦女時,她可能并未預料到,這個看似隨機的互動,會成為一個寓言的開端。 那個婦女,房主任,說自己是我們村的“信息中心主任”,一句帶著生活辛酸和狡黠的玩笑,引得全場哄堂大笑。 在那一刻,燈光、笑聲和李波遞過來的無形話筒,共同構成了一個:
賦權的瞬間。 話筒,一個冰冷的、能放大聲音的工具,在此刻成為了一個象征。 它可以是李波在喜劇舞臺上賴以為生的武器,是魯豫在播客錄音室里對著喃喃自語的專業麥克風,也可以是張桂梅手里那個喊得學生耳朵生繭的老舊擴音喇叭。 它象征著話語權,一種定義世界、講述自我、并最終改變現實的力量。 我們總在感謝那些為我們傳道授業的師者,但今天,或許我們也應該感謝那些率先拿起話筒,并決意將它傳遞下去的女性。 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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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話語權是一場宏大的戰爭,那么在中國脫口秀這個以男性為主導、充斥著冒犯與解構的版圖中,李波早已是身經百戰的: 幸存者。 她的話語權,是她在無數個開放麥和專場里,一個段子一個段子“殺”出來的江湖地位。 而她選擇用這種地位,去做一件看似非理性的事。 她發現了房主任,那 個 連普通話都說不標準 、 前半生都在包辦婚姻和家庭暴力中掙扎的農村女性,并直接把她簽進了自己的廠牌。 這不是投資,更像是一場賭博,賭的是一個被壓抑的靈魂深處,也藏著喜劇的火花。 她遞給房主任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合同,而是她用半生拼殺換來的話語權的一部分,一個舞臺,一個麥克風,一個: 你可以講的許可。 這是一種具體的、可觸摸的賦權。 它不像宏大敘事那般激動人心,卻像一次精準的火種傳遞,直接點燃了另一個被黑暗包裹的生命。 而有些時候,話語權的建立,無法如此精準。它需要的不是手術刀,而是開山斧,一種近乎物理性的蠻力。 張桂梅的話筒,就是她用自己的肉身和鋼鐵意志,在云南華坪那片貧瘠的土地上: 硬生生砸出的一所學校。 在那個女孩們會從課堂上悄然消失的地方,她建立的華坪女高,從本質上說,是一個最硬核的“話筒”,一個巨大的聲音放大器。 它日夜不停地向大山深處的女孩們廣播著一個前所未有的聲音: 讀書,走出去,別回頭。 她的話語權,是用肉身和磚石砌成的。 相比之下,魯豫的話筒,則構建了一個更廣闊的公共場域。 曾幾何時,魯豫和她主持的節目,本身就是公共輿論場爭議的一部分。 但近年來,她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轉身。她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四平八穩的提問者,而是選擇成為一個: 建桌子的人。 于是,《豫見她們》和播客《巖中花述》誕生了。 在這里,月經羞恥、生育焦慮、原生家庭創傷,這些在傳統公共領域被邊緣化的議題,成為了理所當然的圓心。 她不是把話筒遞給某一個具體的房主任,而是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廣場,讓每一個路過此地的女性,都覺得自己有資格拿起一支話筒,說點什么。
2
話語權一旦被傳遞,就會產生回響。這回響,最直接地體現在被改變了的人生劇本上。
最戲劇性的回響,發生在房主任身上。
在接住李波遞來的話筒之前,她的生活是被“認命”兩個字定義的。
面對出軌、敗家、還對她施以家暴的丈夫,她想離婚,卻被父母以“丟人”為由勸退。
她的聲音,在家庭和社會最基本的單元里,都毫無分量。
脫口秀改變了這一切。
當她第一次站在臺上,將自己“身高155,體重95”的“柯基”前夫作為段子講出來時,臺下的笑聲是一種確認,一種:
“你的痛苦可以被言說,并且能引發共鳴”的許可。
這種許可,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力量。
2024年4月8日,她終于拿到了離婚證,凈身出戶。她把這一天定為自己的:
生 日 。
喜劇沒能治愈她的前半生,但給了她一個可以嘲笑和告別它的權利。
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村里傳播家長里短的“信息中心主任”,而是成為在全國舞臺上公開剖析自己,并以此為生的職業女性。
她開始有能力為女兒支付學費,并告訴她們:
你想做啥就做啥,媽媽能支持你了。
這句承諾,是話語權轉化為經濟獨立和選擇自由最樸素,也最動人的證明。
如果說房主任的回響是一個強烈的單音,那華坪女高兩千多名畢業生的故事,則是一首雄壯的交響曲。
在進入這所學校之前,她們的人生軌跡幾乎是注定的:
輟學、打工、早早嫁人,重復母親輩的命運。
她們的人生,幾乎:
沒得選。
張桂梅那個巨大的“話筒”,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它日復一日地廣播著紀律、信念和知識,最終將這些女孩送進了大學。
她們中,有人成為了教師,有人成為了醫生,有人去了西藏支援。
她們不僅獲得了選擇職業的權利,更重要的是,她們的價值觀被重塑了。
她們的人生,從沒得選,變成了:
我選擇。
而魯豫的話筒,則在更廣闊、更無形的層面產生著回響。
她的播客和節目,或許沒有直接讓某個女性離婚或考上大學,但它帶來的影響同樣深遠。
當一個深夜里獨自為身材焦慮而痛苦的年輕女孩,聽到魯豫在節目里說出人可以按心情去生長,不用按尺寸去生長時;
當一個深受原生家庭創傷困擾的女性,在《豫見她們》里看到小雪顫抖著說出自己被父親打壓的經歷,并得到魯豫和其他嘉賓的理解與共情時;
一種深刻的療愈發生了。
這種回響,是共鳴。
它讓無數個孤立的個體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并非孤例,自己的感受是真實且值得被言說的。
這種“被看見”本身,就是一種:
解放。
它無法被量化,卻能在一個女性未來面臨選擇的某個瞬間,給予她額外的底氣和勇氣。
這是一種沉默但堅韌的力量,是話語權在精神層面最廣泛的回響。
3
感謝這些先行者,但我們不能僅僅止于感謝。
因為審視她們獲得話語權的過程,以及她們在使用這種權力時所面臨的爭議,我們才能理解,這件事有多么不易,以及:
為何我們必須主動去爭取。
話語權的核心,是:
定義權。
這一點在張桂梅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她因為拒絕了一位畢業后成為全職太太的學生的捐款,并怒斥滾出去時,一場巨大的輿論風暴將她包圍。
批評者認為她不尊重女性的選擇自由,是對全職太太的歧視。
這些批評,在一個中產階級女性主義的語境下,邏輯上是自洽的。然而,這恰恰凸顯了話語權的珍貴與復雜。
張桂梅的話語權,根植于她對貧困山區女性生存底線的深刻洞察。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對于她那些幾乎是從零開始的學生而言,放棄經濟獨立,退回家庭,大概率不是一種詩意的生活方式選擇 ,而是一條:
通往依附、貧困和喪失尊嚴的舊路。
她的激烈,是一種抗辯。
她是在用一種近乎冒犯的姿態,捍衛她為學生們定義的、唯一安全的生存法則。
擁有話語權,不僅僅意味著可以溫和地講述,更意味著在關鍵時刻,有能力去定義“何為更優的選擇”,哪怕這種定義充滿爭議。
自由,有時候只是:
幸存者講述的故事。
我們感謝張桂梅、李波和魯豫,但更應該意識到,她們的出現,充滿了偶然和艱辛。
張桂桂的成功部分是來自主流話語權的認可,李波的廠牌是商業搏殺的結果,魯豫的轉型也建立在她數十年的行業積累之上。
她們是幸存者,是少數派。女性的集體處境,不能只依賴于少數英雄的出現。
感謝她們最好的方式,是把她們的個人奮斗,理解為一種:
公共的號召。
她們用行動證明了,當一個女性掌握了話語權,她會很自然地去幫助和提攜其他的女性。這種女性之間的“惺惺相惜”,不是一種道德高尚,而是一種基于共同處境的本能。
因此,問題就變得很清晰:我們需要的,是成千上萬個張桂梅、李波和魯豫。
這就要求我們必須:
從被動的等待被賦權,轉向主動的爭取話語權。
這并非一句空洞的口號。
它可以是生活中的每一次微小行動。
是在會議室里,當一個女同事的觀點被打斷時,你主動幫她拉回話題;
是在社交媒體上,面對針對女性的污名化言論時,你選擇發出理性的反駁;
是在日常生活中,你對另一個女性的成就,真心實意地表達贊美與支持。
從接住別人遞來的話筒,到主動去尋找、甚至創造自己的話筒。這是一個從個體覺醒到集體行動的必然過程。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一間只屬于自己的房間》里,反復論證女性需要有穩定的收入和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才能進行真正的創作。
這里的“房間”,和我們今天討論的“話筒”異曲同工。
它是一個物理空間,更是一個精神空間,一個讓女性可以免于打擾、自由思想、發出自己聲音的場域。
先行者們已經為我們造好了房間,甚至遞來了話筒。
那支話筒已經被遞了過來,現在,輪到我們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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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蛙蛙和洼
圖 |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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