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吐溫：獨一無二，無可比擬，我們文學的林肯

本文節選自《作家的誕生》

刁克利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每一位作家都有自己的故鄉，都有明確的地域特色，都帶有自己的民族標志。寫作從故鄉開始，是一條慣常的道路，穩妥而堅實。有的作家能夠從故鄉延伸到一種地域風貌，再延伸到民族性格和特色，被稱為地域作家、民族作家。從故鄉開始，到地域，到民族，再到世界，每一次延伸和擴展，都意味著作家作品得到了越來越普遍的認可和提升。

馬克·吐溫被稱為具有典型美國民族性的作家。他在作品中運用的簡潔明快的口語散文風格，成為美式英語有別于英式英語的重要標志。他塑造了反映美國民族性格的特色人物——湯姆·索亞和哈克貝利·芬，他們成了美國文學中的經典人物。

作家與故鄉

克萊門斯成為馬克·吐溫

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和獨特的發展道路，以及長期以來形成的傳統和價值觀。偉大的民族作家應該具有廣泛的代表性，他們至少要有三個方面的巨大貢獻：一是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二是帶來語言上的革新，三是塑造出能夠反映民族性格的人物形象。這三個方面是相輔相成的。作家之所以能夠產生深遠的影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語言的革新和他所塑造的人物。

馬克·吐溫留戀他在家鄉度過的童年時光，他把熟悉的家鄉人和家鄉事寫入他的作品，讓他的人物走出故鄉，見證和經歷美國的成長。這些作品構成了美國文學的經典，也奠定了馬克·吐溫在文學史中的卓越地位。

本文配圖：電影《湯姆 · 索亞歷險記 》

美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

美國曾是英國的殖民地，獨立之后很長時間里，美國作家都在模仿英國作家。美國在文學上的獨立比它作為一個國家的獨立過程更為漫長。馬克·吐溫帶來了清新簡潔的語言風格，寫出了美國精神和民族品質，把美國文學引向了一條不同于英國傳統的道路。

他的同代作家威廉·豪威爾斯，也是當時的文學領袖，把馬克·吐溫譽為“獨一無二，無可比擬，我們文學的林肯”。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是鑄就美國民族文學的經典之作。海明威極力稱贊這部小說：“全部美國現代文學源于馬克·吐溫寫的一本書《哈克貝利·芬歷險記》……這是我們所有的書中最好的一本。一切美國文學都來自這本書。在它之前不曾有過，在它之后也沒有一本書能和它相比。”

《哈克貝利·芬歷險記》采用口語化風格，以少年的語言寫出，有些地方根據需要還使用了黑人口語，這在當時實為大膽的創新。馬克·吐溫對語言精益求精，提煉了他熟諳的多種方言土語，這是與英國書面英語迥然有別的、簡潔地道的美國通俗口語，表達生動，直截了當，富于動感和直覺想象。批評家萊昂內爾·特里林認為這是“經典的散文體”， “質樸、簡潔、清晰、優雅”。

詩人托馬斯·艾略特也稱贊馬克·吐溫在這部小部中“發現了一種新的寫作方法，不僅適合他本人，而且適合其他人，是一切文學里少見的作家之一……這些少見的作家更新了自己的語言，‘純潔了本民族的方言’”。

馬克·吐溫的成長經歷

馬克· 吐溫原名薩繆爾· 克萊門斯，“馬克·吐溫”是他的筆名。他出生于美國密蘇里州的佛羅里達村，長于密西西比河畔的漢尼拔鎮。他出生那年，哈雷彗星劃過太空。哈雷彗星每76年拜訪一次地球，長大后的馬克·吐溫曾預言，他將隨著哈雷彗星的再次到來而離開人世。他給自己設定的人間壽命是76歲。

作家的童年自由而快活。他成長的家鄉漢尼拔鎮位于美國中部，這座小鎮對他的成長和后來的文學創作有著深遠的影響。他的父親在小鎮上開了一家雜貨店，還兼職做律師，是鎮上的體面人。每年夏天，父親都會送他到叔父的農莊住上一段時間，美麗迷人的鄉村自然風光深深吸引了少年克萊門斯。

1英里寬的密西西比河從漢尼拔鎮旁邊流過。克萊門斯每天都能看到密西西比河上來來往往的汽船，在這個對外部世界充滿憧憬的小鎮少年看來，汽船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密西西比河上的領航員是在大河邊長大的孩子們崇拜的偶像。密西西比河自北向南流經美國諸州，是重要的內河航道，很多美國作品都寫到過這條大河。

少年時代的克萊門斯開始經歷人生坎坷。他12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他不得不利用課余時間到店鋪里打工，后來則輟學幫助家里維持生計。他做過很多事，當過印刷學徒，學會了排字印刷。靠著這門手藝，他周游了美國的許多地區，開闊了眼界，豐富了閱歷。童年的短暫快樂成了他倍加珍惜的美好記憶。他在《湯姆·索亞歷險記》中寫盡了童年的愉快往事。

后來，經過自己的努力，他在密西西比河上當了四年的領航員。1英里約合1.6公里。這是他童年的夢想，也是令他倍感驕傲的職業。他在小說中對密西西比河的描寫，總是充滿令人心曠神怡的詩意。領航員的生活使他熟悉了各種各樣的人，聽到了許多幽默滑稽的口頭故事。他的主要作品幾乎都與密西西比河有關。也正是在密西西比河上的經歷，幫助他找到了自己的筆名。“馬克·吐溫”原意是水深兩潯，為輪船可安全通行的水域深度——他可能是為了紀念自己在密西西比河上的領航員生活并祝福自己一生平安。

馬克·吐溫閱歷豐富，對美國社會有著廣泛而深刻的理解。他的家鄉在美國內戰前是個蓄奴州，黑人奴隸的悲慘處境和他們的善良性格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美國南北戰爭爆發后，密西西比河航運停止，馬克·吐溫到內華達州卷入“淘金熱”。“淘金”失敗后，他到一家報館做記者，開始撰寫幽默故事。他熟悉幽默文學的各種技巧和絕招，耳濡目染的豐富現實生活使他的筆下笑料連篇。他善于運用極度夸張的手法，玩笑中夾帶著慫恿，幽默中包含了諷刺，往往讓人忍俊不禁地涕淚橫流。他一共創作了70余篇幽默作品。

從馬克·吐溫的作品中，我們讀到的不僅僅是幽默。他的嬉笑怒罵背后有著嚴肅的創作立意，他亦莊亦諧的表達也包含了豐富的人生體驗。比如《競選州長》（1970），我們不會僅僅把它看作一篇令人捧腹的幽默故事。1873年，他和查爾斯·華納合作寫出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鍍金時代》。書名極富象征意義，準確地反映和揭露了美國南北戰爭后貌似黃金時代的表面繁榮下，投機商人、企業家和政府官員合伙剝奪人民財富的現實。小說在藝術上尚顯粗糙，但被認為是美國第一部“揭露黑幕”的小說。它也標志著作家早期創作的結束，作品中粗獷奔放、滑稽夸張的特點逐漸消失，溫和的幽默和抒情描寫增多，文筆趨向簡潔精雅。

馬克·吐溫擅長從自己熟悉的生活中汲取素材，經過想象的加工，使之成為文學作品。他愿意不斷地回顧他的童年和密西西比河。與他的童年和大河生活有關的《湯姆·索亞歷險記》（1876）、《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1883）與《哈克貝利·芬歷險記》（1884）相繼問世，都成了馬克·吐溫的傳世經典。

作家的一生經歷了很大的起伏。他的童年幸福，少年坎坷，青年時娶到鐘愛的女子奧莉維婭·蘭登為妻。他的婚姻美滿，妻子對他的寫作幫助很大。到了晚年，他投資制造自動排字機失敗，通過旅行演講還債。妻子、長女蘇希和幼女吉恩先他去世。晚年的馬克·吐溫和早年有了很大的區別，對人類的失望和憤慨越來越明顯地見諸筆端。他對美國社會現實的批判淋漓盡致，對虛偽腐敗的諷刺入木三分，深惡痛絕中的悲憤躍然紙上。幽默樂觀的馬克·吐溫成了一個疾惡如仇、悲憤犀利的社會批判家。

1910年４月，當哈雷彗星再次出現在地球上空時，馬克·吐溫已病入膏肓，處于彌留之際。唯一在世的二女兒克拉拉從倫敦趕來，陪他一起度過了人生的最后時光。哈雷彗星離開地球四天之后，他也離開了人間。

“美國的故鄉”

漢尼拔鎮是馬克·吐溫成長的地方，他四歲時隨家人搬到這里。由于他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偉大貢獻，漢尼拔鎮也被稱為“美國的故鄉”。通往密蘇里州的公路兩邊，遠遠就能看到寫有這個稱呼的標牌。

漢尼拔鎮每年都會舉辦紀念馬克·吐溫的民俗文化節。民俗節期間，裝扮成湯姆和貝奇的鄉村少年總是最受游客喜愛的人物。扮成湯姆和貝奇的兩個可愛的少男少女身著舊時衣裳，攜著裝有野餐的藤條籃子，手牽手在大街上隨意行走，臉上流露出少男少女羞澀動人的笑靨。翹著白胡子的“馬克·吐溫”站在路旁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見。這種真人秀也是民俗節的一項傳統項目。

馬克·吐溫的影響在小鎮無處不在。到達小鎮，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立在卡迪夫山腳下的湯姆和哈克雕像，兩人正對著小鎮的主街。街道左邊有克萊門斯旅館、馬克·吐溫飯店，還有間咖啡屋的整整一面墻上畫著那個大大的跳蛙，它顯然是作家的成名作《卡拉維拉斯縣的著名跳蛙》里的主角。還有游人摩肩接踵的湯姆·索亞渡口，從這里可以登船游覽密西西比河，飽覽小鎮和大河風光。

馬克·吐溫故居紀念館位于十字路口的街角。白色木柵欄圍著故居院落，故居里面按照原樣復制了馬克·吐溫的臥室、書房、廚房和起居室等。故居旁是紀念館展廳，展示著馬克·吐溫的生平和創作資料。出展廳向右不遠處，有一間哈克貝利小屋。屋子很矮，屋里一貧如洗，徒有四壁，以及一個孤零零空蕩蕩的壁爐。墻上是對小說《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內容介紹和評價，還收集了不少有關種族歧視的報道和證據。墻上導言說，馬克·吐溫當年以一己之力應對美國的奴隸制和不公正——這些問題在當今世界依然存在。由此說明當年哈克以兄弟情誼對待黑人吉姆的可貴之處。只要人類還不能寬容相待、平等相處，這部作品就常讀常新，不會過時。

出了故居紀念館，街對面就能看到湯姆當年的初戀小伙伴貝奇的家。街上還有馬克·吐溫父親的律師事務所，以及一間鬼屋，這間鬼屋在小說中處于荒郊野外。還有一家藥店，里面保存著當時鄉村醫生的各種制藥工具。

一幢臨街的樓房是馬克·吐溫博物館。里面陳設著三個人的雕像：馬克·吐溫正給湯姆和哈克讀書。一幅大河航行的圖畫占滿了博物館二樓的內墻，還有馬克·吐溫喜歡的輪船舵盤，有汽笛，可以拉響。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窗望去，對面就是密西西比河。三樓主要收藏他的私人用品，每一件都彌足珍貴。有他生前使用過的打字機、他送給夫人的珠寶箱、女兒送給他的煙斗、他的各種半身塑像，還有各時期的關于馬克·吐溫的報道，他妻子、女兒送給家里女傭的親筆簽名的照片，他的手稿和簽名，以及各種版本小說的插圖，等等。

《湯姆·索亞歷險記》描寫的洞穴在漢尼拔鎮外幾英里的地方，現在被命名為馬克·吐溫洞穴。作家把他熟悉的故鄉的所有人都請到了這里，安排了《湯姆·索亞歷險記》中的一次野餐會。這里有兒童游玩探險的所有要素，是小說大結局的發生地。

當年，馬克·吐溫盡情描繪故鄉，把一草一木都寫進了他的作品。現在，家鄉人又還原和定格了他記憶中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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