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內卷下，日本如何走完產業出海的歷程

去年被很多媒體稱為“中國企業出海元年”，為了躲避內卷而選擇的出海，恰好也是當年日本很多人的選擇。那么當年日本是如何走完產業出海的歷程？

泡沫破裂以后，日本龐大的內需消費市場快速消失，全社會從消費型社會轉為儲蓄型社會，市場陷入同質化競爭狀態。

自此日本進入惡性內卷的環境，并就此開啟職工失業潮與企業破產潮。

出海成了失落經濟下少數黃金賽道，后來在90年代出海的日本人，也被稱為“出海暖流一族”。

泡沫破裂后，內卷與出海兩條路

泡沫經濟破裂后，日本國內市場遇到的最大問題便是，所有行業無一例外都陷入惡性內卷。根據1992年日本大藏省統計，在僅有1億人的日本狹小市場中，所有行業的規模企業數量均超過10個。

而機床企業是日本同質化最嚴重行業，當時全日本有110家機床規模企業。此外有13家企業都生產空調，20家企業生產縫紉機，33家企業同時從事造船業。在嚴重內卷的背景下，全日本企業利潤從1989二季度開始下滑，最終在1993年三季度觸底，3年間總利潤下滑63%。

在這個背景下，日本在1994年開始了大規模出海潮，日本企業利潤也開始逐漸回升。2000年日本企業利潤重新回到1989年高位，2007年全日本企業利潤是泡沫經濟前的1.5倍。

而從數據對比上看則更加直觀，根據大和證券統計，日本上市公司海外實現利潤接近總利潤的60%。多個行業龍頭公司海外收入占比超過75%。

而對比中國來看，2023年上半年中國境內上市公司海外總利潤為3398億元，僅占總利潤的8.8%。這表明當前中國上市公司高度依賴于國內市場，如果中國能夠實現全民出海，則海外利潤端可能有5倍以上的增長空間。

從而將海外利潤增長轉化為經濟承壓期中的增長新動能，我國一直提倡的全球貿易與一帶一路，也是在鼓勵中國企業出海。

那么日本企業究竟是如何實現產業與品牌出海，在短短6年時間就迅速依靠海外市場回到利潤高點的，對于我們普通人有何借鑒意義？

日本出海三步走戰略

我們首先回顧日本1994年推出的國策《新技術立國戰略》，日本政商界主要采取三步走的戰略，第一步圍繞優勢產業抱團出海擴散影響力，第二步利用優勢產業帶動全產業出海，第三步打造品牌文化壁壘提升產品溢價。

事實上除了第一步優勢企業出海利好大企業以外，后兩步全產業出海與品牌文化建設都讓許多日本普通人與新興行業受益，甚至完全重構了整個日本的產業結構，甚至有了90年代末日本就業冰河期中所謂出海暖流的說法。

首先1994年是日本的全民出海元年，《新技術立國戰略》中提出了全產業鏈升級與加大對外貿易兩大國策，目標是要實現國際影響力提升與生活水平提升。

因此當時日本的首要目標就是保住優質大企業，并讓優質企業出海帶動所在產業鏈復蘇。即三步走戰略的第一步優勢產業抱團出海擴散影響力。

90年代中期日本最強的三大產業分別是汽車，電子產品，機械裝備，三大產業占到1994年日本總出口的70%。

而原有的第四大半導體產業則因為遭受美國打壓，1988年后幾乎以每年負增長7%的速度在下滑。當時保住剩余的三大優勢產業成了日本的首選出海戰略。

因此從1995年開始，索尼，東芝，豐田，大金等三大產業頭部企業開始組成產業聯盟抱團出海。這一輪產業出海的目的地不再是80年代日企出海首選的美國，而是中國與東南亞市場。

1995至1996年連續兩年，日本對東南亞的直接投資占當年總額的20%，中國則為10%。這主要因為當年日本大雁產業轉移體系將東南亞的重要性排在中國之前。

此后數年，日本將國內的產業鏈集中式搬遷到不同國家，把低端產品的產能轉移到海外廉價勞動力市場，國內保留相對高端的高利潤產能。

在海外各國形成了一個個獨立的“日本產業聯盟”，通過產業聯盟間企業協同合作，盡可能的用海外訂單反哺日本本土供應商，之后再將這些反哺的供應商出海，從而形成一個海外訂單反哺到再出海的正循環。

以廣州為例，圍繞汽車貿易等產業鏈，日本在廣州布局了超過700家日資企業，獲得了廣州大量的廉價土地與享受勞動力資源。此外，日本通常省下的貿易促進機構在所在國開展大量的商業宣傳活動，集中式的宣傳日本形象，最高峰時僅日本對外貿促一個機構一年就在中國舉報超過100場宣傳活動，快速的積累海量政商資源。

在這里其實我要說中國目前也進入到鼓勵國內企業抱團出海階段，亞投行等國家資本在亞非拉市場新建專屬中國的工業園區并培訓當地員工，已經在盡可能的降低中國企業海外運營難度。

從10年期數據來看，先期出海的頭部企業基本都在10年內重新回到泡沫破裂前的利潤水平。2000年三大產業僅海外子公司的自營業務收入占比就超過20%。

而反映在股價上更為明顯，汽車行業是復蘇最快的行業，汽車板塊平均股價在1997年超過泡沫經濟時期。電子與精密儀器類企業平均股價則在1999年超過泡沫期最高點，而復蘇最慢的機械板塊也在2001年超過泡沫最高點。可以說依靠抱團出海實現的海外利潤，日本基本抱住了三大優勢產業。

看到這里，您可能會問這些都是大企業出海，如果當時的日本普通人不在這些大企業工作，還能享受到出海帶來的收益嗎？是如何收益的？接下來我將用數據回答這個問題。

出海三步走戰略中，普通人有哪些機會

首先日本在完成第一步優勢企業出海后，第二步的全產業出海與第三步品牌出海。主要遵循了兩個方向，第一是加大研發和營銷的力度，產業鏈向微笑曲線兩端延伸培育與保護中小企業，第二是從制造業擴散至非制造業增加軟性文化輸出。

而這恰恰是普通人最大的機遇期。

隨著中小企業出海潮開始，海外訂單開始回流反哺中小企業，日本破產中小破產企業數量在1998年登頂后一路下滑，10年后基本降到泡沫前水平，保住了就業的基本盤。同時因為大力扶持研發，日本20年內誕生了大量的隱形冠軍小企業，他們每家都占據了全球細分市場10%以上。

每一個隱形冠軍都能為所在行業的產業鏈帶來充沛的現金流。2014年日本就已經擁有107個隱形冠軍，而2021年更是增長到220家，僅次于德國與美國。

可以說泡沫后涌現的隱形冠軍企業不僅成為了日本股市泡沫后的增長點，更是保住了日本中小企業基本盤，最終沒有形成在韓國遭遇金融危機后，中小企業集中倒閉后大企業一家獨大的局面。

而關于制造業擴散至非制造業的例子，我希望用一個更直觀的數據告訴日本行業生態的改變。日本經濟泡沫破裂前，金融業是全日本市值最高的板塊占比接近30%，日本市值最大的30家上市公司中，有一半屬于金融行業。日本金融股與地產股一度占到全日本總市值的38%。

日本銀行股的市值居于全球前列，野村控股的市值超過巴克萊、摩根士丹利、花旗市值之和。而30年后，金融股僅占全日本市值的8%，地產股不到2%。日本最大的市值行業分別是第一工業、第二消費、第三信息產業、與第四醫療健康，四個行業占到總市值的65%。

而在泡沫破裂前，醫療僅占3%，信息產業僅占5%，消費品僅有11%。事實上除了工業制造這個日本80年代最耀眼的行業以外，其他三個行業基本都是泡沫經濟破裂后發展起來的，也基本都屬于非制造業范疇。

而這幾個產業他們最大的市場恰恰在海外，海外收入常年大于國內營收，以醫藥龍頭企業第一三共為例，其2022年日本總營收僅占到總收入的35%。而從海外投資上看，日本在2000年加大了對非制造業的海外投資，在2005年非制造業投資超過制造業。

事實上，90年代后日本除了大企業外，能做大的企業只有三類，第一類是消費降級型企業典型的就是優衣庫，第二類就是隱形冠軍典型的就是基恩士，而第三類就是出海搶單的非制造業企業。

而恰恰是這第二與第三類企業創造了大量就業崗位，甚至在90年代日本就業冰河期有了出海暖流的說法。

而又由于90年代中后期，這些企業基本都處于發展期，招聘門檻相對較低，員工需求量大，后續這些企業陸續上市反而造就了很多普通人的財富神話。

據統計，在日本經濟泡沫破裂后，增長超過10倍的股票中海外股占比超過50%。

而從就業選擇上看，日本80年代最受歡迎企業中，除了索尼與豐田以外，其余幾乎都是金融地產企業。

而2000年后，除了兩家金融企業以外，大多都是工業，服務業，消費品，醫療，電子的企業上榜。而在泡沫經濟時期日本薪酬最高的崗位幾乎都來自金融行業。

2000年以后，飛行員，醫生，記者，注冊財稅人員，教師，研究員，工程師成了收入最高的一批人。

可以說日本的行業變革也帶動了一代人擇業選擇的變更。泡沫破裂后，日本社會就業選擇從超高薪轉向穩定再轉向多元。

泡沫破裂后，日本迎來了接近10年的考公熱，公務員報錄比例超過一比三十，但隨著此后持續的低薪與工作量升高，公務員逐漸被日本年輕人所拋棄，如今報錄比僅為一比三。

而日本社會如今更多是呈現多元化就業，由于泡沫破裂后大量的新興行業崛起，日本從一個工科型社會轉向多元化，大量的新中產不是來自于傳統的工業，而是消費，設計，營銷，服務等新興行業。

總體來說隨著全民出海帶動了日本行業變革，新的行業崛起為日本2000年后的畢業生提供了新的賽道選擇，也就此造福了一批人。

講到這里，我們剛剛說了很多關于選對賽道的人生，那么在泡沫破裂后選錯賽道的人命運是怎么樣是。我們都知道新時代的大船永遠載不完舊時代的乘客。這個道理對于日本也是一樣的。

日本的金融業就是一個非常具象化的例子。

不能出海的金融業命運

日本的金融業包括了證券與銀行業，在80年代的泡沫經濟時期，日本的金融業一直是日本收入最高的行業。

此外當時大量的實體企業有股票投資業務，可以說無論是機構從業者還是企業投資部從業者，金融崗位就是高工資的象征，其普通員工工資是社會平均工資的2.8倍，中層干部是社會平均工資的4.1倍。

因此從業人員一路水漲船高，1976年只有150萬從業者，10年后從業人員就接近265萬，10年多了接近100萬金融從業者，而算上企業端投資人員當時估算實際從業者超過300萬，占當時日本勞動人口的4%，

如果算上家庭比例，當時日本約14%的家庭都至少有一個金融行業從業者。受此影響，金融專業還是日本大學分數最高的專業之一。

當時的日本金融從業者被認為是大學生夢想的職業，膨脹的從業者甚至在東京銀座干出過100萬日元搶一輛出租車的都市傳說。

但泡沫經濟后的4年，日本股指下跌60%，土地價格下跌50%，由于日本金融行業模式十分特殊，自成一派體系，當時缺少國際間市場化能力，國內業務迅速萎縮，但短時間無法開拓國際業務，再疊加房產泡沫破裂后的不良率提升，金融行業盈利能力大幅下降。

首先受影響是與股市相關的證券行業，在泡沫的前5年，日本證券業更多是采用裁員降薪形式維持經營，大多數從業者因為就業寒冬也不敢輕易離職，因此5年間從業人數還只下降了15%。

但隨著1997年11月日本最大的證券公司山一證券宣布破產，日本證券業就徹底進入了群體性破產潮。當年金融從業人口減少了60萬，一部分“幸運”的人員則進入了當時號稱永不倒閉的銀行業。

但隨著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日本銀行金融體系全面崩塌，4年間累計150家大小銀行破產，日本金融業就此墜入深淵，大量證券業轉型銀行的金融人員再次失業。

金融業從業人員跌入歷史最低值僅有143萬人倒退回1974年水平，當時有46%的金融從業者處于失業狀態，2000年日本就業所統計有63%的金融從業者失業后再未從事過金融相關行業。

更為可怕的是日本銀行業雖然在2000年開啟了重組出海浪潮，但直到2005年銀行不良率才下降到3.5%，出海的收入占比才開始快速提升。

而此時距離泡沫破裂已經過去15年。隨時此時日本金融業開始吸納大量的海外金融崗位，但90年代的天之驕子們大多已經不從事金融工作了，或者當年他們所學習的金融知識已經不適應海外金融業務的需要。

可以說那些80年代還是天之驕子的金融畢業生，在泡沫經濟破裂后不到10年，成了就業市場最寒冬的一代人。

這也是日本有大量的電視劇至今還以金融人員作為泡沫危機的具象化原型，因為他們太有代表性了。

在當時在日本，只要不是完全無法出海的行業，企業幾乎都會選擇出海，因為當時在日本不出海的企業必然面臨行業內卷，利潤下滑與大裁員。為什么我要舉這個例子。

因為當舊時代的列車開走，沒有搶上新時代車票的人們，只會被遺忘在寧靜的站臺，無論他們曾經有多輝煌。

所以我們更應該研究個人應該做好怎樣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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