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頭鋼苑民間借貸律師：最高院明確民間借貸糾紛中“禁反言”原則

作者：張萬軍，江蘇連云港東海縣人，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學博士，現任教內蒙古科技大學法學系，法學教授，內蒙古鋼苑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 本案基本事實及裁判觀點

本案是一起歷時多年的民間借貸糾紛。申訴人（出借人）祝某某主張被申訴人趙某某與一審被告鄭某某共同向其借款，并要求二人承擔連帶還款責任。案件的核心爭議點在于，趙某某在2011年8月1日案涉《借條》上“借款人”處的簽名是否真實，以及其法律身份究竟是共同借款人還是擔保人。

本案經歷了極為復雜的訴訟程序：一審法院判決支持了祝某某的訴訟請求，認定趙某某為共同借款人；二審法院駁回趙某某的上訴，維持原判；趙某某申請再審被駁回后，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浙江高院）經復查決定提審本案。再審過程中，浙江高院委托鑒定機構對案涉《借條》上趙某某的簽名進行筆跡鑒定，鑒定意見認為簽名非趙某某本人所寫。據此，浙江高院再審判決撤銷了一、二審判決中要求趙某某承擔責任的部分，認定趙某某并非共同借款人，無需承擔共同還款責任。祝某某不服，向檢察機關申請監督。最高人民檢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訴。最高人民法院經提審后，最終判決撤銷了浙江高院的再審判決，維持了二審判決，即認定趙某某為共同借款人，應與鄭某某共同承擔還款責任。（案例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23）最高法民再249號民事判決書）

裁判要旨

最高人民法院在本案中明確：

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對己不利事實的明確承認，構成訴訟中的自認，對當事人具有拘束力，原則上不得隨意撤銷，對方當事人對此免于舉證責任。當事人委托訴訟代理人參加訴訟的，訴訟代理人在授權范圍內的自認視為當事人的自認。

對于訴訟中的自認，應適用“禁反言”原則，除經對方當事人同意，或者自認是在受脅迫或重大誤解情況下作出的等法定情形外，當事人不得在訴訟中作出前后矛盾的陳述，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利益和司法程序的嚴肅性。

對于鑒定意見的采信，應結合其程序合法性、與其他證據的印證關系等進行綜合審查判斷。當鑒定程序存在嚴重瑕疵，且鑒定意見與當事人自認、款項交付事實等其他在案證據存在明顯矛盾時，該鑒定意見的證明力不足，不應作為定案依據。

在民間借貸糾紛中，認定當事人是否為共同借款人，應綜合考察借貸合意（如借條內容、簽名位置）和款項交付事實（如資金流向）等因素。收款人主張其系代他人收款而非借款人的，應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

二、法理分析

本案的審理過程可謂一波三折，其核心法律問題在于如何對待當事人在訴訟中的“自認”行為，以及當后續出現與之矛盾的鑒定意見時，法院應如何取舍。最高人民法院的再審判決，清晰地闡述了民事訴訟中的“禁反言”原則及其適用規則，對規范訴訟參與人的行為、維護司法權威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首先，本案深刻揭示了訴訟中“自認”的法律效力及其穩定性。自認制度是民事訴訟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體現，其目的在于固定無爭議事實，提高訴訟效率。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三條，一方當事人對于己不利事實的承認，可以免除對方的舉證責任。本案中，趙某某的特別授權委托訴訟代理人在一審、二審程序中，均明確認可案涉《借條》上趙某某簽名的真實性。這一行為在法律上完全等同于趙某某本人的自認。趙某某本人雖未到庭，但其代理人在授權范圍內的訴訟行為后果應由其承擔。最高人民法院明確指出，除非存在受脅迫、重大誤解或對方同意等極少數法定情形，自認一旦作出即產生拘束力，當事人不得出爾反爾。趙某某在案件敗訴后才試圖推翻此前一致認可的事實，其行為違背了誠實信用這一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最高法院的判決堅守了“禁反言”原則，防止了當事人通過隨意變更陳述來拖延訴訟、損害對方利益的不誠信行為，維護了法律程序的安定性和可預期性。

其次，本案明確了鑒定意見與當事人自認及其他證據沖突時的審查判斷規則。浙江高院再審改判的關鍵依據是一份認為簽名不真實的《鑒定意見》。然而，最高人民法院經過審查，發現該鑒定意見存在嚴重程序瑕疵：鑒定人未按規定記錄檢驗過程和使用設備情況，事后補充的特征比對表亦不規范，相關鑒定人還因此受到了司法行政部門的行政處罰。程序的正當性是保證實體公正的前提，鑒定程序存在嚴重錯誤，必然動搖其結論的可靠性。更重要的是，該鑒定結論與本案中的其他證據存在無法合理解釋的矛盾：一是趙某某本人賬戶確實收到了祝某某出借的1700萬元巨款，其辯稱“代收”卻無法提供有效證據證明委托收款關系，辯稱款項已轉交鄭某某但證據顯示僅轉出部分，辯稱用于抵扣舊債但證據證明的舊債金額與收款金額相差懸殊；二是債務人鄭某某的陳述雖意在說明趙某某是擔保人，但也間接證實了趙某某當時確在借條上簽了名。在證據綜合審查判斷的天平上，一份程序違法、結論孤立的鑒定意見，其證明力顯然無法與當事人穩定的自認、清晰的銀行流水以及其他當事人的陳述等形成的證據鏈條相抗衡。最高人民法院最終不予采信該鑒定意見，是依法全面、客觀審核證據的必然結果。

綜上，最高人民法院通過本案的審理，向社會公眾和訴訟參與人傳遞了明確的司法信號：訴訟活動是嚴肅的法律行為，當事人在訴訟中的言行必須恪守誠實信用。一旦對關鍵事實作出承認，就應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切勿心存僥幸，試圖通過“打程序戰”、“證據突襲”等方式否定既定事實。同時，法院在審查證據時，尤其是專業性較強的鑒定意見，必須嚴把程序關和實質關，堅持綜合審查判斷原則，不能唯鑒定論，要善于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驗，發現證據間的內在聯系與矛盾，從而準確認定案件事實，實現公平正義。本案判決對于引導當事人誠信訴訟、規范鑒定機構執業行為、統一類案裁判尺度均具有積極的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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