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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漢平原,長江與漢水在此交匯,鋪展開千里沃野,也沉淀下千年農耕的厚重。
這里的人們,骨子里刻著水的靈動與土的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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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6月,監利縣新溝鎮。
32歲的謝松柏嗅到了一絲商潮氣息,于是創辦銀欣糧油加工廠,一頭扎進了糧油加工行當。
在那個物資尚顯拮據的年代,這家小鎮工廠像長江邊的葦草,憑著頑強的生命力,在行業中悄然扎根。
真正的蛻變發生在1998年。
謝松柏不再滿足于簡單的糧食加工,他將目光投向了附加值更高的食品深加工,成立了福娃食品。
命運的垂青,在七年后轟然降臨。2005年11月,奧運吉祥物發布。
當“福娃”的名字通過白巖松之聲響徹全場時,出差在外的謝松柏從座椅上一躍而起——他七年前無心插下的柳枝,竟與舉國盛事的符號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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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機遇,將集團正式更名為“福娃集團”。
從此,“福娃”品牌搭乘奧運的浩蕩東風,掙脫地域的束縛,一躍成為閃耀全國的“中國馳名商標”。
更名如同按下快進鍵,福娃集團駛入了發展的黃金時代。
2007年,“福娃大米”獲評“中國名牌”。
2009年,謝松柏還邀請明星孫儷代言福娃糙米卷,“糙米的,符合健康新觀念”的廣告語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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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福娃雪餅、仙貝、八寶粥等產品全面開花,福娃米制品產銷規模躋身全國前三,甚至具備了與行業巨頭旺旺一較高下的底氣。
一連串飆升的數字,見證了福娃的輝煌。
2008年,銷售收入11.7億元;2009年,飆升至33億元;
2012年,達到69.9億元;2015年,成功突破百億大關;
這一年,福娃站上了歷史的頂峰。以117.89億元營收位列《中國民營制造業500強》第302位。
當年,整個監利縣的GDP不過270.92億元。一家鄉鎮企業的營收,幾乎占了全縣經濟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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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利乃至荊州官方對外的宣傳中時,福娃都是一張閃亮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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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米加工作為福娃的起家之本,本質是門“刀鋒上跳舞”的生意。
行業門檻低,利潤薄如蟬翼,命脈完全系于政策與信貸。
當“國外大米沖擊”與國內競爭的雙重壓力襲來,百億營收的豐碑之下,根基碎裂的聲響已隱約可聞。
與此同時,曾助力福娃高飛的休閑食品,也陷入了競爭泥潭。
無論是雪餅還是糙米卷,福娃其實都帶著濃厚的“模仿”痕跡,在旺旺、徐福記等巨頭劃定的賽道上奮力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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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消費者轉向“更健康更高端的零食”時,福娃卻無能為力。
左邊是品牌壓制,右邊是渠道貼身肉搏,昔日的爆款漸顯疲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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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娃集團凈利潤驟降超20%,面對記者采訪,謝松柏更是直言:“不是比較困難,而是非常困難。”
困局之中,一只“小龍蝦”,進入了謝松柏的眼簾。
監利北邊的潛江已經打出“潛江龍蝦”的名氣,省城武漢每到夏天,龍蝦的消耗更是天量。
彼時,監利縣正傾力打造“中國小龍蝦第一縣”,政策東風浩蕩。
從養殖、流通到餐飲、深加工,產業鏈的每個環節似乎都流淌著機遇。

作為監利農業巨頭,謝松柏被家鄉父老寄予厚望。
福娃其實從2013年起就開始涉足小龍蝦養殖,一開始是流轉土地671畝探索稻蝦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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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就擴大到3000畝,2015年達到1萬畝,最后擴大到3萬畝,輻射新溝鎮周邊的13個村。
福娃的主業是稻米,蝦稻綜合種養從小龍蝦養殖、水稻種植、流通、餐飲、深加工,每一個環節都能夠賺錢,而且它和福娃的主業稻米契合度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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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松柏投入巨資平整土地、修路引水,引入先進檢測設備,意圖以工業化的標準重塑農業。
小龍蝦火爆的市場需求、得天獨厚的優勢、政府政策的支持,可以說福娃進軍小龍蝦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所有人都非常看好,這是一個比糧食和零食更有想象力的市場。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場精心籌備的企業轉型,最后竟淪為一場悲壯的豪賭。
危機的根源,早已深植于福娃松散的管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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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監利第二屆小龍蝦節由福娃集團承辦,活動在新溝鎮福娃集團總部舉行。
作為監利縣的頭牌,福娃為了給監利拿到“小龍蝦第一縣”的名聲,可以說是不遺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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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相關報道,福娃給出土地流轉費是800元/畝,3萬畝一年就是2400萬;蝦苗、飼料、管理、人工加起來是3000元/畝,3萬畝就是9000萬。
也就是說福娃集團一年在小龍蝦養殖上打底就要一個多億。
在外人看來,這點錢對于家大業大的福娃來說,只能算是小錢。
但謝松柏卻是有苦說不出。
除了在新溝鎮陸續開建的三廠、四廠、五廠、六廠,福娃還遠上東北,在黑龍江虎林建了一個加工產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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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回饋鄉鄰,福娃還投資拓寬銀欣大道、升級吉祥大道;出資5280萬元新建人民醫院,8800萬元建設吉祥小區,4000萬元建設福娃小區,1.8億元新建福娃社區……
畢竟“福娃模式”上過報紙和電視,是被全湖北學習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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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新廠房壓根就沒有機會上產能。那些公益性投資,卻讓福娃的現金流更加緊張。
此時,小龍蝦養殖更是暗流洶涌。因為疏于管理,新投放的蝦苗悄無聲息地死亡,幸存的則因無人看管被撈走。
數千萬的蝦苗與飼料投入,僅換來數百萬的回報。巨大的投入產出差,瘋狂吞噬著集團的現金流。
緊接著,致命的資金鏈斷裂如期而至。小龍蝦項目的持續失血,讓本就因快速擴張而緊繃的現金流瀕臨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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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宏觀環境風云突變。國家推動“去產能、降杠桿”的供給側改革,金融機構普遍惜貸、抽貸。
這記“抽梯之舉”,徹底截斷了福娃的求生通道。
為維系日益失血的龐大身軀,謝松柏只能飲鴆止渴。他以第一年12%利息,第二年8.4%的高額利息,向深信不疑的員工與新溝鎮百姓吸納巨款。
許多將半生積蓄托付給“老東家”的員工,最終血本無歸。
2018年,福娃最終暴雷。員工討薪無門,工資沒有著落,其上下游供應商也受牽連,無數家庭卷入其中。
各大銀行的其他貸款陸續到期,抵押資產陸續查封,訴訟更是一股腦朝謝松柏涌來。
4
商業帝國的崩塌,最終總會具象為人的命運。
謝松柏,這位曾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的鄉村企業家,他的人生軌跡與福娃的興衰曲線嚴絲合縫地重疊。
他從帶領鄉親創辦糧油加工廠的實干家,到抓住奧運機遇、締造百億帝國的夢想家,最終跌落為失信名單上沉默的“老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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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叫“福娃”的商業奇跡,連同它的締造者謝松柏,已漸漸化為人們口中“出生在監利,成名在北京,輝煌在奧運”的嘆息。
如今,江漢平原的風依舊吹拂著無邊的稻田,小龍蝦仍在池塘里悄然生長。
不少監利人在網上懷念自己小時候吃過的福娃,尤其是看到當年同屬于荊州的活力28重新復活后,許多人甚至跑去廠里打卡。
曾承載著謝松柏夢想的福娃工業園區,部分廠區早已關閉,六廠已經被改造成服裝生產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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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運轉的四廠也早已經承包給別人,連同福娃品牌也一并外租。
現在的福娃米餅,每天8噸主要銷往云貴川,福娃的好福米也依然可以買到。
只是在當地官方語境中,福娃的名字逐漸淡出。它從一張必須亮出的“金字招牌”,變成了一個需要小心處理的“歷史遺留問題”。
那些曾將福娃視為符號的考察與報道,也隨著企業的落寞而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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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唏噓的,是那些被時代塵埃掩埋的普通人。許多追隨謝松柏的老員工,不僅失業,更因當初投入的集資款血本無歸而晚景凄涼。
他們都曾是福娃奇跡的締造者與見證者,最終卻成了這場商業悲劇最直接的承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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