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起北宋滅亡的靖康之恥,你會想起什么?
很多人會痛心疾首地告訴你何為靖康恥:金人兵臨汴京城下,向宋朝索要巨額財富,宋人沒有那么多錢怎么辦?就將昔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比如宋徽宗的女兒趙福金、趙金姑、趙多富 ……以及眾多皇家宗女、宗婦,“以帝姬、王妃一人準(zhǔn)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zhǔn)金五百錠”,作價抵扣給金人。而宋徽宗宋欽宗被俘后,他們的后宮妃嬪都被金人投入一個叫洗衣院的地方,金人王子貴族時不時去洗衣院挑選……
這些可稱廣為人知的宋朝悲慘故事,出自所謂南宋確庵、耐庵編撰的《靖康稗史》七種,是真的嗎?
提起元朝初年的異族壓迫,你會想起什么?
比如所謂元初實行甲主制度,“編二十家為甲,以北人為甲主”,甚至“花燭之夕,甲主踞之”。
出自所謂宋末元初蘇州遺民徐大焯《燼余錄》的記載,這是真的嗎?
提起明末李自成起義打進北京城、吳三桂降清,也是大家熟悉的真實歷史。那么如果有人說其中的細(xì)節(jié),比如說李自成進北京城后忙著選宮女開后宮,“番僧湯若望”還給他進獻春藥,并且他還下這么一道旨意:
“發(fā)偽詔云:‘投順官心掛兩朝,昨已吊取并無忠心之家眷入宮,所有授職各官,均須將親女或親姊妹、妻、媳一人來獻。入選官、聽選官未經(jīng)選女入宮,曾經(jīng)幸御者,不準(zhǔn)選授。犯贓、無用官家眷盡行入宮,欽哉。’”
而彼時吳三桂連寫好幾封信給父親,每一封都忙著問詢“陳妾安否”,一面“向清國借兵”,一面表示可以投降李自成,“但求將陳妾、太子兩人送來”,否則就要與清兵一起長驅(qū)直入。
這些細(xì)節(jié)只見于所謂明末宮廷太監(jiān)王永章寫《甲申日記》,是真的嗎?
太平天國時,頒發(fā)了不少詔書,實行各種新奇制度。如果有人說太平天國“偽分天下為二十四省”,并且“開蘇州為蘇福省,視天京例,謂將來作陪京”。
出自謝家福編輯的《燐血叢抄》,這是真的嗎?
揭曉答案:以上這些歷史的細(xì)節(jié),都是假的。
這些“史料”,統(tǒng)統(tǒng)出自一位晚清士人的手筆,以一己之力塑造了縱貫宋元明清的偽書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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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內(nèi)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10月17日專題《人類怪書圖鑒》B06-07版。
B01「主題」人類怪書圖鑒
B02-B03「主題」奇書,天書,還是假書
B06-B07「主題」宋朝偽史:謝家福的偽書宇宙
B08「中文學(xué)術(shù)文摘」中國社會史文摘一則
撰文 | 齊秋
多面孔的謝家福
晚清蘇州鄉(xiāng)紳謝家福( 1847—1896),應(yīng)試名家樹,字綏之、銳止,號望炊、銳庵、蘭階主人、桃園主人、春草吟廬主人等,在中國電報史、慈善史的書寫上,素來占有一席之地。謝家福出身慈善世家,光緒初年“丁戊奇荒”時,他親赴山東救災(zāi),組織義賑,受洋務(wù)大員青眼,在洋務(wù)運動里,他參與籌辦上海電報分局、蘇州電報分局,是中國電報事業(yè)的開拓者之一。
而在這些開明進步的表象之外,謝家福還有更多面孔。
清末民初著名小說《孽海花》里,有一位蘇州的妓院常客“謝介福”,字“山芝”,雅號“大善士”,自然是影射謝家福。
身為妓院常客的大善士,在光緒初年赴山東賑災(zāi)時就喜歡看《宋史》為消遣。當(dāng)謝家福在經(jīng)歷了義賑辛勞、洋務(wù)操勞之后,他回到蘇州老家,打造出了多部“史籍”,時代跨度從兩宋之交到宋末元初到明末到清末,記載了眾多宋元明清歷代世人從未知曉的歷史細(xì)節(jié)。
編故事,對文人來說并非難事。謝家福初次出手,就是為父親編造慈善故事。
謝家福的父親謝元慶,字肇亨,又字蕙庭,是蘇州著名善人。謝元慶死后,兒子謝家福給父親寫了個行狀,說道光十一年(1831):
“江北水患,災(zāi)民麇集,府君(指謝元慶)與韓公桂舲、潘公功甫、潘公梅溪諸君集貲設(shè)廠留養(yǎng),今閩撫寶應(yīng)王公凱泰時在災(zāi)民中,府君覘其不凡,言于諸君,各厚助之。”
“王公凱泰”指王凱泰(1823—1875),江蘇寶應(yīng)人,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官至福建巡撫,卒贈太子少保,謚文勤。
俞樾對這個慧眼識人的救助故事表示了極大的疑問:
“余謂此事未足信。閩撫王文勤公,余親家翁也,知之最詳。公生于道光癸未,至辛卯才九歲耳,必不能以一身就食江南,必其家長老挈之而來。乃是時其家初無變故,余撰文勤神道碑,即據(jù)其子儒卿等所撰行狀,言公年十有一,四子書十三經(jīng)皆卒讀,其父贈資政公親為講授大義,然則文勤幼時必?zé)o流離轉(zhuǎn)徙之事。”
“辛卯壬辰間,文勤之父方在本籍賑饑,文勤何至身入蘇州災(zāi)民廠也?潘順之前輩及余蓮村善士所撰謝公傳均不載此事,不知行述中何以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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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福日記》
作者:謝家福
編者:蘇州博物館
版本:文物出版社
2013年12月
王凱泰的神道碑就是俞樾寫的,他是俞樾的親家翁,“知之最詳”,人家根本沒有幼年流離失所,被謝蕙庭救助的故事。而且在謝蕙庭死后,當(dāng)時其他人給他寫的傳記里都沒有提到謝蕙庭救助王凱泰的事情,有,且僅有,謝家福說我爹做了這個好事。
除了為亡父編造的偽善事,幾部從謝家福手里出現(xiàn)的歷朝史籍,無一例外是從未見于歷代記載的獨家孤本。
比如所謂宋末元初蘇州徐大焯所著《燼余錄》,里邊記錄了所謂甲主制度。但這部書從元初到清末都沒人知道,直到光緒年間謝家福拿出來。
《燼余錄》全世界最早的兩個版本都出自謝家福,一種是不全的,光緒十七年望炊樓刻本,此本是每頁10行,每行24字的設(shè)計。這個版本是不全的,甲編缺失“紹興二十一年十月,高廟幸清河郡王張浚(其實是張俊,謝家福錯成張浚)第,進奉筵目”。一種是全本的,謝家福送給藏書家丁丙的自家“桃塢五畝園”抄本。
刻本《燼余錄》甲編里,楊家將故事之后有15行、一頁半的空白。而后來的抄本《燼余錄》里,填補了這處空白,增加的故事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臣子宴請皇帝的宴席菜單。
這份菜單的真實歷史記錄,保存于宋末元初周密的《武林舊事》,題為“高宗幸張府節(jié)次略”。除了宴請宋高宗本人的具體流程,還有給跟隨的大小官員的菜單,還有張俊在此次宴會上進獻給宋高宗的寶物清單,最后還記載了宋高宗給張俊家族親屬推恩。
《燼余錄》抄襲《武林舊事》這一節(jié)的時候,刪減了宴會的步驟,只抄了給宋高宗的菜單,其他的都沒抄。就是給宋高宗的菜單,也刪了好幾個步驟,修改了步驟名。比如《武林舊事》里記載有“下酒十五盞”,每一盞酒配兩樣菜品,合計30個。《燼余錄》則改成“下酒三十味”,去掉酒盞,只抄30個菜名,還把“鱔魚炒鱟”錯成“鱔血炒鱟”,“青梅荷葉兒”和“雕花姜”兩個菜品,錯成“青梅”“荷葉姜”。把宴席流程里的“砌香咸酸”錯成“砌香鹽酸”,“脯臘”錯成“脯腸”,漏抄了一個“肉臘”;“新椰子象牙板”錯為“新椰子”,“香蓮事件念珠”錯為“香蓮事件”,“葴楊梅”錯為“楊梅”,“荔枝蓼花”錯成“荔枝葵花”……等等。
真實的張俊宴請宋高宗菜單,出自周密記載。周密妻楊氏,是南宋七王之一和王楊存中的后代,又是宋理宗的表妹,周密因此得以了解皇室密辛,他筆下的相關(guān)文字記載是可以相信的。那么謝家福編造的所謂宋末遺民蘇州街巷里的徐大焯是誰啊?
正因為《燼余錄》實際出自清末,謝家福抄錄這份菜單時,作為清朝人對宋朝諸多名詞并不理解,隨意刪改,形成了現(xiàn)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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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IC photo。
虛構(gòu)的傳播路線
《燼余錄》里,屢屢出現(xiàn)一個叫“李山民”的人的故事,他在謝家福拿出來的另一部獨家孤本“史籍”《靖康稗史》里,叫“李浩”。
《靖康稗史》七種包括《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甕中人語》《開封府狀》《南征錄匯》《青宮譯語》《呻吟語》《宋俘記》。謝家福于光緒十七年(1891)購入《三朝北盟會編》光緒四年(1878)袁祖安本,很巧,第二年,也就是光緒十八年(1892),謝家福便送給藏書家丁丙一部所謂從海外回流的《靖康稗史》抄錄本。
《靖康稗史》里除了第一種《行程錄》,剩下六種,在宋元明清歷朝都沒有任何記載,直到光緒十八年,這部書終于面世。
謝家福給《靖康稗史》安排了看似嚴(yán)謹(jǐn)?shù)奈谋緜鞑ヂ肪€:
南宋末年成書——元初傳入朝鮮——本土亡佚,在海外流傳——不知何時傳到日本——從日本回流中國本土,被謝家福“借”到。因為是借來的書,謝家福不能轉(zhuǎn)送他人,于是找人抄錄之后,把抄錄本送給丁丙——非常完美,這樣即使丁丙知道這些紙張、筆墨都是新的也不會懷疑。
至于謝家福“借”到的、從日本傳回中國的原本呢?只存在于謝家福的嘴里,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見過。
我國古籍確實有一些本土失傳、海外回流的,清末這種事情還不少,但并不適用于《靖康稗史》。
原因很簡單:如果謝家福說的是真的,《靖康稗史》從宋末元初就傳到朝鮮了,那么里邊的文字,必須是宋朝原貌啊!事實呢?
《靖康稗史》收入的唯一真實史料《宣和乙巳奉使行程錄》,全文抄襲《三朝北盟會編》袁祖安本的卷20。作為宋遼金史重要史料,南宋徐夢莘編撰的《三朝北盟會編》,有50多個明清時期的版本留存,其中卷20一整卷都是《行程錄》,宣和七年許亢宗率領(lǐng)使團出使金國祝賀金太宗吳乞買登基,回到宋朝以后,使團里的管押禮物官鐘邦直寫了《行程錄》,入金以后的行程一共有40程,后來分別收入南宋成書的《會編》和元朝成書的《大金國志》。但是,在這50多個版本的《會編》里,除了袁祖安本,這個行程錄都是缺少部分行程文字的,沒有第一、六、九、十一、十二、十三、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一、二十三、二十六、三十、三十一、三十四、三十七、三十八程,只有袁祖安本《會編》里,這些行程都在,是完整的。
袁祖安本跋語寫于光緒四年(1878),實際出版在光緒五年(1879),在整個《會編》傳抄系統(tǒng)里,是非常獨特的一部,它的編輯人員并非宋史學(xué)者,而且對原文隨意改動,出現(xiàn)了許多前所未有的謬誤,被后來的學(xué)者們痛斥這一版《會編》還不如不面世。那么面對卷20不完整的行程,袁本的編輯怎么補全的呢?他們想了一個非常好的辦法——用《大金國志》補入缺失的行程。
元朝書商編撰的《大金國志》其中有一卷是這個行程錄,四十程都在,但對其中文字有刪改,與原始的《行程錄》文字并不完全相同,與《會編》版本的文字也略有不同,是單獨流傳的系統(tǒng),而袁祖安本《會編》的編輯,直接照抄《大金國志》。
于是,在袁祖安本《會編》里,宣和七年的宋朝官員鐘邦直寫出了這樣的文字:
“第一程……南宋與契丹以此為界。”
一個北宋官員會在給朝廷寫的報告里自稱“南宋”?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么個寫法?因為元朝人編撰的《大金國志》收入的《行程錄》是這么寫的——元朝人可以這么寫,你宋朝人自己也這么寫?
又如第二十五程,《會編》各本皆只有“至沒咄孛堇寨”以及對沒咄、孛堇的解釋。袁祖安本抄《大金國志》時,此處漏抄具體行程描述的47個字,《靖康稗史》里,自然也沒有這段話。
其他錯字寫法,如“都轄”錯為“都輻”、“習(xí)馭直”錯為“習(xí)馭司”、“儀鸞司”錯為“鸞儀司”、“泒水”錯為“涿水”……等等,分開來看,在其他版本的《會編》里也偶有寫錯,但沒有把這些全都寫錯了的,有,且只有袁祖安本都寫錯了,而這些錯誤又全都出現(xiàn)在光緒十八年謝家福拿出來的《靖康稗史》里。——這是宋人記宋事,從元初就流傳海外,清末方才回流的“古籍”啊,怎么會出現(xiàn)光緒四年以后才會有的這些錯字寫法呢?
更為神奇的是,《靖康稗史》之《開封府狀》里說宋徽宗有個女兒叫趙福金:
“福金帝姬……因鄧珪傳奉國相令旨,福金是皇子夫人位號,應(yīng)送皇子寨中,以符名讖。”
“福金帝姬”指宋徽宗之女茂德帝姬,茂德是她的封號,她的本名并沒有流傳下來,“福金”之名僅見于《靖康稗史》。起這個名字,顯然是要人理解成“福晉”,即清朝時皇室貴族妻子稱號,目的是將她送給金國皇子,“以符名讖”。
但是,“福晉”為皇子夫人是清朝人的概念,宋金時期,金人的妻子沒有這個稱呼,貴族妻子封號也不這么叫。因此,真實歷史上,無論宋人還是金人,并不會看到一個名叫“福金”的女人,聯(lián)想到這個人應(yīng)該做皇子的“福晉”。
以及,茂德帝姬的名字也不可能叫“福金”,因為宋朝宗室女性的命名與宗室男性一樣,大體上按照固定聯(lián)名字輩取名。比如宗女趙善意的父祖名字是仲忽—士珸—不慮—善意;宗女趙汝議的父親叫趙善臨,她的兄弟名字是汝談、汝讜、汝訓(xùn)、汝詁,都是按照宗室聯(lián)名字輩取名。
那么宋徽宗的女兒們,真實名字雖然沒有保存下來,但他的兒子們名字是確定的:桓、檉、楷、楫、樞、杞、栩、棫、構(gòu)、材、模、植、樸……則他的女兒們名字也必定有規(guī)律可循,絕不可能是什么福金、金奴、金姑、多富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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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畫像。
編造偽史的目的
謝家福煞費苦心編出這些故事,是為了什么呢?
在《燼余錄》和《靖康稗史》里,有一個相互印證的李山民李浩家族故事,在謝家福筆下,跟隨兩宋之交的戰(zhàn)火,編織出忠臣李若水之子李浩的傳奇:他被設(shè)定成李若水的兒子,和李若水一起出使。李若水殉國后,這個李浩進入二圣北狩的隊伍,冒充宋徽宗的兒子,因為長得像宋徽宗第十八個兒子相國公趙梴,所以在建安郡王趙楧死后,被當(dāng)成相國公趙梴。——不要問我這個因為所以怎么來的,《靖康稗史》里就這么寫的。
而李浩冒充皇子,還被宋金雙方都認(rèn)可,宋徽宗認(rèn)下這個假兒子,金人為他娶妻亡遼公主耶律氏,耶律氏死后,又為他娶妻韓氏,生子李茂實。紹興十二年(1142)韋太后返回南宋的時候,李浩帶著兒子一起跟著韋太后回到南宋。之后,李浩結(jié)合自己的經(jīng)歷,并摘取宋金雙方的筆記,寫成《靖康稗史》里的《呻吟語》。他死后,兒子李茂實在隆興二年(1164)整理父親遺作,南宋末年被耐庵整理成《靖康稗史》。
李浩曾經(jīng)將自己寫的書獻給南宋朝廷,受到打擊,還好韋太后維護他,他才得以脫身,從此隱居在蘇州桃花塢——這就和謝家福的五畝園歷史連起來了。
一切的一切,緣起可能只是為了謝家福苦心經(jīng)營的蘇州桃花塢五畝園。為這片園林構(gòu)建輝煌譜系,他陸續(xù)“貢獻”了從漢朝到清朝的“獨家史料”。
謝家福于光緒十四年(1888)購入蘇州桃花塢地方,命名為五畝園,大興土木,打造成謝氏名勝。桃花塢名氣在明朝因唐寅而出名,謝家福卻不甘心歷史淵源只追溯到明朝。蘇州地方一直人文繁盛,南宋時期著名的方志有范成大編的《吳郡志》,但這部《吳郡志》里并沒有涉及謝家福五畝園的故事,求人不如求己,謝家福推出了《五畝園小志》。
《五畝園小志》的序言稱謝家福手里曾有過一部五畝園“舊志”,謝家福根據(jù)舊志,并加上自己找到的“史料”如《燼余錄》,完成了這部新志。——至于“舊志”,和《靖康稗史》從海外回流的原書一樣,只存在于謝家福嘴里。
謝家福把桃花塢五畝園的歷史,上追到漢朝,實際記載上追到北宋梅宣義、章楶,稱“熙寧紹圣間園林水石之勝甲吳中”。
但是為什么南宋范成大編《吳郡志》沒有記載呢?因為“建炎初兀術(shù)蹂躪”,“范文穆公(范成大)在南宋時為《吳郡志》,已不知五畝園所在矣”。
又為什么元明幾百年也不知名呢?“伯顏南下”“淮張竊據(jù)”,所以“元明兩代紀(jì)載闕如”。
又為什么清朝前期也沒人知道呢?“國朝承平二百余年,而宣義碑記出自土中,旋毀于庚申之變”。因此,謝家福“懼其久而復(fù)湮也,為《五畝園小志》。”
——所謂北宋碑記在清朝乾嘉年間出土的故事,與謝家福同鄉(xiāng)的著名金石學(xué)家葉昌熾曾提出疑問:
“《五畝園小志》一冊,謝綏之所輯,后為《志余》,則綏翁與吳江凌磬笙明經(jīng)同述,亟披閱之。漢時為張長史植桑地,未知何據(jù)。……又云乾嘉間,有梅姓自江右訪祖墓于園西,掘地得碑記十余種,皆宋賢撰著。乾嘉距今不過百余年耳,何以無片石存詬?”
葉昌熾對金石很有研究,蘇州又向來是人文之地,如果五畝園在漢朝就有存在感,不會歷朝歷代都沒有人記得,要到清末才被謝家福寫出來。而如果真的在乾隆嘉慶年間出土過十余種宋人碑記,蘇州當(dāng)?shù)匾膊豢赡軟]有任何其他記載,要等謝家福編出《五畝園小志》才知道有這回事。
《五畝園小志》序言還提到內(nèi)文多處使用的《燼余錄》不見于歷代書目,反而出現(xiàn)于庚申兵燹即太平天國運動之后,是老天保佑的結(jié)果。而在有了《燼余錄》這本書之后:
“桃塢七百余年之事實粗具于此”。
對于謝家福,他拿出來的諸本“史籍”就是這么個作用。為了五畝園,推出《五畝園小志》,又用《燼余錄》填補缺失的歷史記載;為了證明《燼余錄》,他又拿出《靖康稗史》佐證,環(huán)環(huán)相扣,構(gòu)成了清末謝家福偽書宇宙。
至于為什么宋元明清歷代都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史料會出自謝家福之手——
《五畝園小志》記載有個丈人峰,相關(guān)文字就出自《燼余錄》,但謝家福卻說:
“予為《桃塢百詠》時僅見《志余》,尚未知桃塢實賅大云鄉(xiāng)全境,報恩寺、承天寺、神仙廟等盡在界內(nèi)。當(dāng)時萬不得已將毫無故實之軒亭率湊而成。早知有此許多好題目,則如丈人峰等斷斷不嘔心血也。”
——如果是真實的宋末元初史料,謝家福會說“毫無故實”“嘔心血”嗎?這是一個造假者露出的馬腳。
本文系獨家原創(chuàng)。作者:齊秋;編輯:宮子,劉亞光;校對:薛京寧。未經(jīng)新京報書面授權(quán)不得轉(zhuǎn)載。歡迎轉(zhuǎn)發(fā)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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