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天我們會衰老,到那時候唯一打動觀眾的是你的真實和真誠。真實和真誠,我不認為這是什么秘笈。
——趙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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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是70后演員趙倩的小名,是她姥姥起的名字,這也是《北去·南歸》的主角名。在舞臺上,趙倩扮演了自己,也扮演了姥姥。
《北去·南歸》是趙倩根據個人經歷寫下的戲劇,是一出自傳體獨角戲,戲中的每一處經歷都是真實的。講述的是北京女孩兒丫丫和姥姥相依相伴的成長歷程。丫丫因家庭的變遷,遠離父母,從小由姥姥陪伴長大。“北去”是一個12歲的孩子遠離故鄉,而“南歸”是她經歷了七千公里的路程又回到了姥姥的身邊、回到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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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去·南歸》于今年5月30日在北京首演,此后好評如潮并獲得獎項的肯定。6月,《北去·南歸》在第七屆棱鏡MINI戲劇節上榮獲最佳劇目獎,并入圍2025“北京故事”優秀小劇場劇目展演;9月,趙倩憑借該戲的精彩演出獲得了第九屆華語戲劇盛典的“最佳女演員”榮譽;10月15日至19日,《北去·南歸》作為“大戲看北京”2025展演季的新銳大戲,以及第三屆國際獨角戲劇節邀演劇目,再次在北京上演。
10月16日下午,在《北去·南歸》的化妝間,演員趙倩正在準備晚上的演出,在間隙中接受了北京青年報專訪。雖是在后臺,但她與舞臺上的感覺一模一樣,也是用發箍把短發向后梳,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皺紋,說話時一口北京腔。與她對談時,總能被打動,原因正是趙倩常常提到的“真實”。這就是她,也是舞臺上的“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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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演獨角戲需要時機
若再不演我只能跟自己道歉
作為演員,趙倩認為自己首先是一位戲劇演員,再是影視演員,因為她是從舞臺上成長起來的。
1997年,趙倩從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之后,便入職中國青年藝術劇院(注:后與中央實驗話劇院合并,現為中國國家話劇院),不論是在校園抑或是在劇院工作時,趙倩總是無意間透露出想要演一出獨角戲的愿望。“這個種子早早就種下了,大概在大學時候跟同學閑聊,我就吹過牛。獨角戲,應該是大多數戲劇演員夢寐以求的事情。”趙倩仰著頭,笑著回憶曾經的“大放厥詞”,但很快又嚴肅起來,接著分析道:“但是,演獨角戲,是需要時機的。同時,需要演員有積累和能力,這是一個先決條件。獨角戲并不是我二十多歲時想演就能演的,所以這件事一直擱置著。”
趙倩身邊的朋友對于她曾吹過的牛都有或多或少的印象,時常念叨起獨角戲的事情,而趙倩并不著急,她不斷地工作、拍戲和生活,仍然在默默等待那個“先決條件”。她很清楚,在劇院工作,并不能保證每部戲都適合自己,不能要求每個角色都是自己所向往的。如果每個角色都可以托舉著演員,這是不現實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產的演員,也沒有很急功近利,所以我在整個工作過程中有很多的等待和忍耐。同時在這份等待之中不能停止準備和積累,我認為這是每個演員都要去承受的。只要我不放棄,哪怕是幾年不拍戲或者不上臺演出,我也要做充分的準備。而這些對自己的要求,不足為外人道,自己堅持做下去就好。”趙倩坦言。
時間,讓趙倩動了念頭。演獨角戲是體力活,隨著年齡的增長,體能會跟不上,她意識到若再不演就真的演不了了,那時她只能遺憾地跟自己道歉。她對自己說:“趙倩,你必須要做這件事兒了。”
最初,趙倩按照制作戲劇的傳統方式尋找一部成熟的劇本,或是購買國外劇本的版權再拿來演獨角戲。“比如著名劇作家約恩·福瑟的劇本,觀眾一聽他的名字就想來看,還有很多有名的本子讓不少演員都心向往之。可是我的運氣實在有點兒差,僅是版權的事情就非常麻煩,十分周折,有的甚至還要到香港去買版權。我打聽過有些劇本的版權在哪位老師的手里,托同學去詢問,但是對方是不肯給的。我心說,嘿!這事兒怎么那么拿人吶!”趙倩很無奈地笑道。
2023年底的一天,趙倩在家打掃衛生,腦海里突然蹦出一個念頭——要不自己寫劇本吧。回顧那天的“起心動念”,趙倩背出了她后來寫在《北去·南歸》劇本的一句詞:“命運就像是雙無形的手,會推著你的后背讓你向前走。”她認為,這是歲月給她帶來的體會和對事物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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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首次嘗試寫劇本
在本子上寫下一塊塊記憶的碎片
做編劇,這是趙倩從未想過的身份。從一個念頭到寫出一部完整的戲劇,趙倩曾數次懷疑自己:“戲劇劇本多難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演員,我能寫出來嗎?”
趙倩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亦師亦友的編劇陳枰老師,陳枰問是什么樣的劇本,她就把腦海里想到的兩段詞念給對方聽,那是關于趙倩姥姥的真實經歷——姥姥站在五道口的鐵路旁說起自己閨女的病痛和離去:“綠皮兒那車是拉人的,黑皮兒那車是拉煤的,我最小的閨女都長到13歲了……”
趙倩念完詞之后問道:“陳枰老師,您覺得這個是戲嗎?”陳枰鼓勵她說:“我聽到的是滿滿的情感。你要寫出來。”“如果不是因為我們關系好,我絕不會在一位編劇面前厚著臉皮去聊寫劇本。在陳枰老師面前,我不怕她嫌棄,她也不會笑話我。但是我當時仍舊懷疑自己,雖然已經有了兩段詞,雖然身為演員寫兩段臺詞并不難,難的是寫出整體的劇本。”當趙倩又一次問陳枰:“我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我真的能寫劇本嗎?”話說出口便又后悔了,她感受到了陳枰肯定的態度,自己心中默默嘀咕:“要是之后再寫不出來,就有點兒丟人了。”
那天之后,趙倩沒有立刻著手,只是在本子上零散記下一塊一塊的記憶碎片,寫完一段便空起來,再去寫另一段。“那是因為我覺得一段內容的后面應該還要寫些什么,但自己又不知道要寫什么,只能空著。”趙倩笑著解釋道。
2024年6月,趙倩的底稿上仍是一段段文字碎片,劇本仍未成形。當月中旬,戲劇導演劉丹看完戲之后,去趙倩家里聊天,結果倆人從晚上一直聊到了天亮。“喜鵲都來窗臺吃早飯了!我們還沒結束,湊在一塊兒聊戲。”這一晚,劉丹給趙倩打了一劑“強心針”,鼓勵她把劇本寫出來,盡量趕上當年年底的“北京鼓樓西獨角戲戲劇節”。
從那天開始,趙倩正式進入創作狀態,一點點串連與修補著底稿的碎片。“我像是進入了跟自己較真兒的境界,必須寫下去,不寫就睡不著覺。有時候想起一些事情,怕自己忘了,就趕緊記下來。”2024年7月,趙倩正在《生萬物》劇組拍戲,每次從北京前往劇組拍攝地山東臨沂時,她都躺在火車的臥鋪上想著自己的劇本。她學會了用手機寫劇本,寫完一段就發給自己,也在手機上作出修改。直至7月底,趙倩完成了《北去·南歸》的劇本雛形,約9000字。劉丹導演再次去趙倩家中聊戲。兩個人,桌對桌,面對面,趙倩開始表演著自己的原創劇本。劉丹評價道:“倩姐,你奉獻了我認識你以來最好的表演。”
“當時,我沒有在表演,注意力都在劇本上,而我的劇本就是在講我、媽媽和姥姥的故事。我的先生田征在一旁拍了好多照片,他覺得這兩個女人這樣探討這戲劇,太美好了。就是一個下午的時間,明明亮亮的一個下午……”趙倩點著頭,頭發隨之抖動,眼睛看向遠處,回憶著劇本真正誕生的那個下午,她理解了水到渠成的說法,“這話是有道理的,這出戲就是這樣一步步做出來的,恐怕在30歲時是不可能的。之后,陳枰老師一口氣讀完了劇本,希望它能夠盡快呈現在舞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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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轉悠了七千多公里
回到了姥姥的身邊
回到了北京
“我叫丫丫,連姓一起:趙—丫—丫,這是我姥姥給我起的小名兒。”這是《北去·南歸》開篇的第一句臺詞,這出戲從丫丫在娘胎里經歷的“葡萄胎”生死劫講起。趙倩自如地轉換著丫丫與姥姥的不同神態,獨身一人帶觀眾進入北京女孩兒的成長歷程,并把媽媽和姥姥的經歷掰開了、揉碎了講給觀眾。
若在網絡上搜索“趙倩”,可以得見她的早期經歷:趙倩12歲時便跟隨軍人父母輾轉云南、武漢,后考入上海戲劇學院……短短一句話,卻是《北去·南歸》整部戲的內容。趙倩在12歲以前都生活在北京,她喜歡北京的一切。舞臺上,趙倩回憶著兒時的北京,引起眾多觀眾的共鳴。她細數著北京的美食,如驢打滾、蜜三刀、糖三角、打鹵面……或是講述調皮搗蛋的經歷,如玩跳房子、逮蛐蛐、爬樹、翻墻、寫信等。
12歲之后,北京于趙倩而言成為了故鄉。她一別便是11年,這是她“北去”的歷程。隨之而去的,也是趙倩美好的童年。在云南,趙倩感受到了孤獨,總是在黑夜中仰望星空,她想念姥姥。戲中的丫丫數次喊道:“北京是我的故鄉,什么是故鄉?姥姥,在我的心里,您在哪兒,哪兒就是故鄉。”
回憶起那份歲月,趙倩在劇本中寫道:“沒有人會知道,一個孩子也會獨自走過無數個無助的黑夜。”在云南的大山里,沒有電話,只能經由寫信寄去滿滿的思念。提到寫信,趙倩立刻站起身,從自己的包里拿出幾個信封,講道:“你瞧,我到現在都是用信封裝票,我會仔細寫上名字再送給別人。這都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包括我現在蓋的粉面兒的被褥,是姥姥給我縫的,我現在蓋著睡覺都會很安心。”
高中時期的趙倩,又隨父母離開了云南,轉至武漢生活學習。在她的印象中,武漢雖然有了電話,但給姥姥打電話的機會并不多,只是偶爾寒暑假時會回到北京住幾天。一次,姥姥從北京到武漢探望他們,趙倩抱著姥姥哭了起來。“當時,我跟父母相處得并不愉快。因為跟父母相處的時間比不上跟姥姥,只相處了七年的時間,所以我特別想回北京。”再之后,趙倩考入上海戲劇學院,四年學業完成,她終于要“南歸”了。
“北去”描繪童年的玩樂讓觀眾隨之發笑,而“南歸”則令不少觀眾流淚抽泣。舞臺上的丫丫喊著:“姥姥,從北京到云南3156公里,從云南到武漢1619公里,從武漢到上海820公里,從上海到北京1463公里,我轉悠了7000多公里,才回到了您的身邊……”當丫丫見到姥姥時,欣喜地讓姥姥做北京美食給她吃,而突然間舞臺燈光變換,丫丫立刻收起笑容,嚴肅起來,面對觀眾說道:“我真是個傻蛋,我只知道吃。”丫丫意識到姥姥已經變老了,同時丫丫媽媽開始出現在“南歸”戲份中,而丫丫的家庭巨變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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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憶會刺痛我
但我要點到為止
不要太過煽情
作為舞臺上的“丫丫”,趙倩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呈現給觀眾,她認為戲中的每句臺詞都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發自內心的感受,那些漢字是從心頭涌出來的。
趙倩很難跟所有人解釋為什么媽媽的篇幅較少,在她看來媽媽出現的部分剛好,“不能再多說了,不然會很慘烈。”趙倩的媽媽身患不治之癥,查出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趙倩的姥姥只在女兒重病期間見過一次后,再未相見。而趙倩不顧家人的反對,一直向姥姥隱瞞媽媽去世的消息,每次都裝成媽媽的聲音打電話問候姥姥:“媽,醫生不讓出門”“媽,等病好了就去看您”……姥姥則囑咐電話那頭的“女兒”要聽醫生的話,好好養病。
趙倩用聲音扮演了“媽媽”,演了七年,直至姥姥離世,“又是一個七年”——正如趙倩陪在父母身邊的時間。趙倩不知道姥姥是真的沒有察覺到,還是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思,但對于趙倩而言,她只是想讓姥姥的心再少疼一下。
回首是需要勇氣的,趙倩書寫回憶時是被刺痛著的,然而她拒絕在宣傳時強調“珍惜親人”“家庭和解”等煽情的議題,她認為這是較為狹隘的。“其實,這個劇本寫的是生命,是一個人的成長,寫的是在生命之中我們要面對的幸與不幸。這是寬泛的,也是之所以很多人會有共鳴的原因。在這個故事中不僅僅是讓我,也可以讓每個人思考如何解釋自己一生的經歷。”
此外,導演劉丹也時常提醒著趙倩不要太過煽情,“倩姐,這里點到為止”“倩姐,理性一點”“這里不要太過黏稠”……趙倩認為,《北去·南歸》的完成是從一個人的創作到一群戲劇人的呈現,再回到舞臺上一個人的獨角戲的過程。“劉丹有著非常好的戲劇審美,是我們中國國家話劇院非常優秀的戲劇導演。同時,以她為核心所領導的主創團隊,也讓我見識到了當下年輕人的創作力量,他們有獨特的創作素質,有新鮮且不墨守成規的創作理念。與他們合作,我非常的幸運,也非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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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北去·南歸》正式首演,在第一輪的七場演出過后,《北去·南歸》好評如潮,不少觀眾表達著感動與喜愛。在趙倩的印象中,有一條留言是:“丫丫,你真幸福!作為演員,你可以這么淋漓盡致地把自己想表達的東西呈現出來,人生可以有這么一遭,真好。”對此,趙倩也希望通過這出戲可以讓大家對人生有一個思考,“在謀生與掙錢之后,我祝福大家能夠狠狠扎到生活的土壤里,去狠狠地熱愛生活,去愛值得愛的人,也要更好地愛自己。”
走進劇場,觀眾在翻開《北去·南歸》的場刊時,可以看到趙倩寫下的期望:“與其說我寫了一個劇本,不如說我記錄了我所經歷的生活,在我的分享里如果你看到了自己、牽動了內心、共情了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那將是我們沖破舞臺空間最真摯的擁抱。”
鐘響之后,趙倩走上舞臺,坐在一個時鐘指針的裝置上,她面向觀眾,笑著說:“我叫丫丫,連姓一起:趙—丫—丫,這是我姥姥給我起的小名兒。”
感謝攝影師王小寧、閆巍、滿蕾萌、王微雨對《北去·南歸》的拍攝和支持。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韓世容
供圖/趙倩
編輯/張嚴涵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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