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尋文:在潼川苔痕間讀三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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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剛駛進三臺縣城,風里就裹著一股陳紙混著柏香的溫潤——不是攻略里“千年梓州”的刻板符號,是晨光潼川古城的青瓦沾著朝露,是正午魯班水庫的漁舟劈開碧波,是暮色郪江的古巷映著陶光,是星夜云臺觀的松針載著霜花。五日的漫游像展開一幅洇著蜀韻的褐黃畫卷:一卷是潼川的灰,藏著千年的文墨傳奇;一卷是魯班湖的綠,凝著百年的漁舟記憶;一卷是郪江的褐,刻著世代的陶土匠心;一卷是云臺觀的青,裹著四季的山林生機。每處景致都不是刻意打磨的“打卡點”,是能觸摸的磚紋、能聽見的櫓聲、能摩挲的陶痕、能嗅見的松香,藏著三臺最本真的梓州風骨。
潼川古城:晨光里的青瓦與老書匠
三臺的晨霧還沒漫過潼川古城的安昌門城樓,我已跟著李爺爺往“墨香齋”走。他的青布布鞋踩過帶露的青石板“沙沙”響,布包里裹著剛拓好的活字印紙,指縫里嵌著洗不凈的墨漬:“要趁日出前看古城,霧潤著老墻最顯文氣,這城藏著我家四代人的活字,得細品。”他的指腹磨出淺褐的厚繭,那是捏了五十年刻刀的印記,連掌心的紋路里,都嵌著活字的木紋拓痕。
晨光中,潼川古城像條靜臥的灰龍,從安昌門一直盤到拱辰門。城樓的飛檐挑著薄霧,黛瓦疊著黛瓦,青石板被千年腳步磨得溫潤,磚縫里的苔蘚綠得發油,老槐樹枝葉從墻頭探出來,沾著的晨露滴在“潼川古城”的石匾上,砸出細小的水痕。“你看這‘墨香齋’的門匾,”李爺爺推開門,木門“吱呀”一聲,匾上“墨香齋”三字是他太爺爺寫的,筆鋒遒勁,“光緒年間就開了這書坊,那時候古城里全是紙鋪、筆莊,我太爺爺的活字印刷是潼川一絕。”他指著柜臺后的木架,上面擺著整齊的梨木活字,“這是剛刻好的‘梓州’二字,梨木質地硬,刻出來的字有筋骨,印在宣紙上不洇墨。”
書坊的八仙桌上,攤著李爺爺的“家當”:磨得發亮的刻刀、包漿溫潤的印版、泛黃的《活字圖譜》。“這把刻刀是我爹傳的,”他用刻刀輕輕刮著活字的毛邊,指腹劃過刀身上的刻痕,“民國時沒有機器刻字,全靠這個,我第一次學刻字,就把‘州’字的豎畫刻歪了,被爹罰著磨了三天刀。”圖譜里夾著張黑白照片,是1952年的場景:年輕的李爺爺站在書坊前,手里舉著剛印好的詩集,李奶奶在旁幫著晾紙,城樓的影子斜斜落在他們身上。不遠處有游客伸手摸桌上的活字,李爺爺連忙喊:“輕著點!這梨木活字脆,指甲一掐就是一道印,印出來的字就歪了。”
朝陽躍過城樓的飛檐時,陽光穿過書坊的花窗,在宣紙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李爺爺拿起蘸好墨的印版,“啪”地按在宣紙上,手法嫻熟:“你看這活字排版,‘梓’字在左,‘州’字在右,間距要剛好,像咱們古城的街巷,寬了散,窄了擠。”他揭下剛印好的紙遞給我:“這是《梓州吟》里的句子,我太爺爺就印過,墨是松煙墨,能存上百年。”我摸著紙上的墨痕,粗糙卻有溫度,忽然懂了古城的美——不是“千年梓州”的頭銜,是青瓦的灰、活字的木、書匠的癡,是三臺把最厚的文脈,藏在了晨光里的墨香間。
魯班水庫:正午的碧波與老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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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潼川古城往西南走四十分鐘,魯班水庫的碧波就撞進了眼里。正午的陽光正烈,王伯坐在漁舟船頭擦櫓,竹編的斗笠扣在頭上,露出的脊梁曬得黝黑,櫓桿上的包漿比他的皮膚還亮:“要趁日頭最毒時撐船,水面反光少,能看見水里的鯉魚,這湖藏著我一輩子的漁歌,得細品。”他的褲腳沾著湖水,膝蓋處的舊傷是年輕時修水庫時摔的,連手里的櫓,都被他握得刻出了指痕。
順著石階下到碼頭,魯班水庫像塊被陽光曬暖的碧玉,從大壩一直鋪到遠處的山邊。王伯的漁舟是條木船,船幫上刻著“王氏漁舟”四個字,櫓桿一點,船身就“咿呀”著離岸。“這水庫是1976年修成的,”他的櫓劈開碧波,水花濺起時能看見水里的銀魚竄過,“我爹那輩是修水庫的民工,住草棚、啃窩頭,修了五年才把這湖挖出來。我現在撐船的碼頭,就是當年他們挑土的地方。”正午的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晃得人睜不開眼,他忽然唱起漁歌:“魯班湖喲水汪汪,竹篙一點到湖心……”調子像湖水一樣質樸。
船行到湖中央,王伯停下櫓,從船板下翻出個柏木盒子。里面是幾樣老物件:銅制的漁鉤、補了又補的漁網、卷邊的《水庫日志》。“這《水庫日志》是我爹記的,”他摸著日志的封面,牛皮紙已經發脆,“每天記水位、記天氣,1981年洪水時,他就是憑著這日志,提前把船劃到高處,才沒被淹。”日志里夾著張彩色照片,是2010年的魯班湖:“這是我和兒子一起撒網,他現在在城里當老師,放假就回來幫我打魚,說湖里的魚比城里的鮮。”不遠處的湖面上,幾只白鷺掠過,王伯笑著擺手:“別驚著它們,這幾年水庫禁漁,魚多了,鳥也多了,連以前少見的鴛鴦都來了。”
正午的風掠過湖面,帶著水汽的涼。王伯舀起一瓢湖水遞給我:“嘗嘗,這水甜,從云臺觀流下來的,沒有泥沙,以前修水庫時,我們就喝這水。”水剛入口時微涼,咽下去后喉嚨里卻暖暖的,帶著水草的清香。他指著湖中的小島:“那是‘魯班島’,以前是座小山,修水庫時沒淹完,現在上面種滿了柏樹,是水鳥的窩。”我摸著船幫上的刻字,忽然懂了魯班水庫的美——不是“人工湖”的標簽,是碧波的清、櫓聲的柔、船工的真,是三臺把最韌的筋骨,藏在了正午的漁舟旁。
郪江古鎮:暮色的古巷與老陶藝師
暮色漫過郪江的古橋時,我在“郪江陶舍”遇到了陳婆婆。她戴著粗布頭巾,正蹲在陶輪旁揉泥,陶泥沾著她的袖口,手里的木拍磨得發亮:“要趁日落時看陶,光線柔,能看清陶坯的紋路,這巷藏著三百年的制陶故事,得細品。”她的指節處有陶泥浸出的褐漬,虎口處的厚繭是捏了六十年陶泥的印記——她在這里做了一輩子陶藝,把郪江的陶土都捏成了故事。
順著青石板巷往里走,郪江古鎮像條藏在暮色里的陶廊。明清時的磚木房子順著巷延伸,馬頭墻的翹角掛著紅燈籠,陶舍的窗臺上擺著剛上釉的陶罐,老黃桷樹的枝葉從墻頭探出來,把燈影篩成碎金。“這郪江的陶土好,”陳婆婆停下揉泥的手,指著巷口的泥土路,“紅褐土,黏性大,燒出來的陶不漏水,我太奶奶那輩就用這土做泡菜壇,方圓幾十里都來買。”暮色漸濃時,她忽然指向巷中的“陳氏陶窯”:“那是我家的老窯,燒了一百年,我爹當年就是在這窯里,燒出了給縣文化館的彩陶。”
走到“郪江陶舍”的作坊,木架上擺著各式陶活:雕著花紋的泡菜壇、素面的飯碗、剛上釉的花瓶。“這泡菜壇是郪江的特色,”陳婆婆拿起一個小壇子遞給我,“壇口的‘水封邊’是我爺爺發明的,腌菜不會壞,比玻璃罐養菜。”她的工作臺上擺著本《制陶圖譜》,里面畫著各式陶坯的做法:“這是‘拉坯’的步驟,要先把泥揉勻,再踩陶輪,力道要穩,不然坯會歪。”墻上掛著張黑白照片,是1978年的郪江:“這是我和師傅一起裝窯,那時候陶窯還是土窯,燒一次要三天三夜,我們就守在窯邊,怕溫度不夠。”不遠處有游客想摸剛拉好的陶坯,陳婆婆連忙喊:“別碰!陶坯沒干,一摸就變形,要等曬三天才能上釉。”
云臺觀山林:星夜的松濤與老護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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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綴滿云臺觀的夜空時,我跟著張叔往山林深處走。他的膠鞋踩過松針“沙沙”響,帆布包上掛著的砍刀晃來晃去,手里的手電筒光柱掃過樹干:“要趁夜里看山林,人少,能聽見松針落的聲音,這山藏著我家兩代人的護林故事,得細品。”他的臉上有山林的潮氣映出的紅,手里的《巡山日志》翻得卷了邊——他在這里護了四十年林,把每棵老松都認成了“老伙計”。
順著石階往上走,云臺觀的山林像座藏在星夜里的綠宮。松樹的枝干遒勁,松針的清香混著泥土的濕氣,遠處的云臺觀屋頂在星光下泛著銀亮的光,偶爾有松鼠從樹上竄過,尾巴掃落的松針“簌簌”響。“這山是三臺的‘綠肺’,”張叔指著一棵兩人合抱的老松,“我爹那輩就在這護林,那時候有亂砍樹的,他就守在山路口,連飯都在山上吃。這棵老松是他栽的,現在都長到二十米高了。”他的帆布包里裝著水壺和干糧:“這水壺是我爹傳的,鋁制的,用了五十年,保溫還好用。”
走到山林的瞭望臺,張叔打開門,里面擺著各式護林工具:磨亮的砍刀、舊的望遠鏡、掛在墻上的防火旗。“這砍刀是用來砍雜枝的,”他拿起砍刀遞給我看,刀身上刻著“護林”二字,“以前山火多,砍出防火帶全靠它,我爹用它砍過三里地的雜枝,手上磨出了血泡。”瞭望臺的墻上掛著張航拍圖,是2015年的山林:“那時候山林里的雜樹多,現在我們定期清理,松樹林長得更旺了,連野兔都多了。”他指著遠處的燈光:“那是云臺觀的燈,夜里亮著,像給我們護林人指方向。”
深夜的山林靜得只剩松濤聲,張叔關掉手電筒,讓我聽松針的聲音:“你聽,風一吹,松針‘嘩嘩’響,像在唱歌。”星光照從松枝的縫隙漏下來,照在地上,形成點點光斑。“有人說護林苦,”張叔坐在瞭望臺的長椅上,“但這山有靈性,松針香,鳥雀叫,比城里舒服。”他摘了一小束松針遞給我:“這松針曬干了能泡茶,清熱,是山里的‘寶貝’。”我捏著松針,清香混著夜色的涼,忽然懂了山林的美——不是“道教圣地”的標簽,是松濤的清、星光的亮、護林員的暖,是三臺把最野的生機,藏在了星夜的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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