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尋漁:在濤聲漁火間讀海島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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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輪剛駛出沈家門漁港,東海的風就裹著一股咸腥的漁味撲過來——不是攻略里“網紅海島”的單薄標簽,是晨光東極島的漁港沾著漁露,是正午朱家尖的沙粒暖透腳掌,是暮色嵊泗的貽貝田泛著銀光,是星夜岱山的沙岸映著月光。八日的漫游像展開一幅浸著海韻的藍金長卷:一卷是東極島的墨,藏著漁港的櫓聲傳奇;一卷是朱家尖的金,凝著沙灘的漁俗記憶;一卷是嵊泗的銀,刻著島民的貽貝密碼;一卷是岱山的白,裹著沙岸的星空生機。每處景致都不是供人匆匆拍照的“打卡點”,是能磨亮腳掌的老船板、能沾濕衣角的海霧、能嚼出鮮的貽貝肉、能堆成塔的細沙,藏著舟山最本真的漁家風骨。
東極島:晨光漁港里的羅盤與老船長
東極島的晨霧還沒漫過廟子湖的漁港碼頭,我已跟著陳船長往他的“浙普漁0281”漁船走。他的膠鞋踩過帶濕的漁碼頭“咯吱”響,藏青色的漁褂子領口磨出毛邊,手里的老羅盤銅殼泛著溫潤的光,指針在霧里依舊穩當:“要趁霧沒散時看漁港,漁火和霧融在一起,像撒在海上的星子,這海藏著我家三代人的漁網印,得細品。”他的指縫嵌著洗不凈的漁鹽,虎口處的厚繭是握了五十年舵盤的印記,連耳后都沾著細碎的海沙——那是昨夜收網時被海風刮上的。
霧絲像軟棉絮似的飄著,東極島的漁港像被淡墨暈過的畫,從碼頭的漁排一直鋪到遠處的青浜島。陳船長的漁船泊在最外側,船身刷著深褐的桐油,雨珠落在上面滾成小銀珠,船尾掛著的舊漁網還滴著水,網眼纏著幾縷海草。“你看這船板,”船長蹲下來,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船身一塊帶著裂紋的木板,“是1987年換的坤甸木,泡在海里三十年不爛,比鐵還結實。我爹那輩跑船,就靠這木頭船闖東海,遇上小風浪根本不慌。”霧氣漸薄,他指向漁排間的浮標:“那是‘漁娘浮’,我娘年輕時扎的,紅布包著泡沫,在霧里最顯眼,以前我爹遠遠看見這紅布,就知道快到港了。”
爬上漁船的甲板,陳船長從駕駛艙的木箱里翻出他的“寶貝”:磨得發亮的銅質羅盤、補了又補的帆布漁網、泛黃卷邊的《漁汛手記》。“這羅盤是我爺爺傳的,”他把羅盤放在掌心轉了轉,指針“嗡”地定在東向,“民國時沒有GPS,就靠它認方向,1959年臺風天,我爺爺就是憑著它把一船人帶回港的。”手記的紙頁已經發脆,上面用藍黑墨水記著:“清明前,帶魚旺;立夏后,鯧魚肥”,字跡被海水浸得有些模糊。他忽然指著羅盤背面的刻痕:“這是我兒子小時候刻的小漁船,現在他在寧波開漁行,每次打電話都要問漁港的潮汛。”
晨光刺破霧層時,第一縷陽光落在羅盤的銅殼上,反射出細碎的金光。陳船長教我辨潮向,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指著海面的波紋:“你看這浪,往碼頭涌的是漲潮,退著走的是落潮,老漁民看浪就像看鐘表。”我學著他的樣子瞇眼望海,果然看見浪尖帶著細碎的泡沫往岸邊推。船長笑著遞來一個剛蒸好的蝦干飯團:“漁船上的早飯,填肚子最頂用。”飯團咬開時,蝦干的鮮混著糯米的香,和海風的咸氣纏在一起。我摸著羅盤上的刻痕,忽然懂了東極島的美——不是“第一縷曙光”的頭銜,是漁港的濕、羅盤的沉、船長的真,是舟山把最韌的漁魂,藏在了晨光的霧里。
朱家尖南沙:正午沙灘上的漁網與漁俗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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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極島乘渡輪往南,朱家尖南沙的熱浪剛撲到臉上,我就看見李阿婆在沙灘上擺開了漁網。她的花布頭巾系得緊實,露出曬成古銅色的臉頰,手里的漁繩磨得發亮,指節處纏著浸過桐油的布條:“要趁日頭最毒時曬網,鹽氣散得快,漁網不爛,這沙灘藏著我一輩子的漁繩結,得細品。”她的腳踝沾著金紅的沙粒,腳背上的舊傷是年輕時拉網被礁石劃的,連踩在沙上的腳印都比旁人深——那是常年在沙灘上勞作的痕跡。
正午的陽光把南沙曬得暖融融的,沙灘像鋪了一地的碎金,從南沙廣場一直鋪到防波堤。李阿婆的漁網攤開有半畝地大,網眼是細密的“鯧魚眼”,漁繩是用苧麻搓的,帶著天然的韌性。“這漁網是我男人編的,”阿婆拿起一段漁繩給我看,上面編著細密的“萬字結”,“他說編結要緊,不然魚會從網眼溜掉,就像過日子,要用心才牢靠。”遠處的海面上,幾艘漁船正在撒網,漁網在空中展開像巨大的銀傘,落水時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成了彩虹。阿婆忽然指著沙灘上的一串腳印:“那是趕小海的孩子,他們在撿花蛤,這沙灘的沙細,花蛤都藏在表層,一挖一個準。”
走到沙灘邊的漁俗小屋,木架上擺著阿婆的“家當”:磨得光滑的漁梭、裝漁獲的竹籃、泛黃的《漁繩結圖譜》。“這漁梭是我婆婆傳的,”阿婆用漁梭在漁繩上挑了一下,一個“雙環結”就編好了,“編漁網全靠它,一天能編三丈長。”圖譜里夾著張黑白照片,是1978年的南沙:“這是我和男人在曬網,那時候沙灘上全是漁網,像鋪了銀毯子,夜里漁火一亮,比城里的燈還熱鬧。”墻角堆著幾個舊陶罐:“這是裝漁鹽的,以前沒有冰箱,漁獲靠鹽腌,能存大半個月。”
正午的風卷著沙粒吹過,阿婆教我編漁繩結,她的手比我的手小卻有力,帶著沙粒的粗糙:“這‘吉祥結’是漁船上掛的,保平安的,以前我男人出海,我就給他編一個掛在舵盤上。”我學著她的樣子編,手指被漁繩磨得發紅,終于編出個歪歪扭扭的結。阿婆笑著遞來一碗涼絲絲的海草湯:“這是石花菜做的,清熱解暑,漁家人夏天都喝這個。”湯剛入口時微咸,咽下去后喉嚨里泛著清涼。我摸著沙灘上溫熱的沙粒,忽然懂了南沙的美——不是“海濱浴場”的標簽,是漁網的韌、沙粒的暖、阿婆的實,是舟山把最濃的漁俗,藏在了正午的陽光里。
嵊泗列島:暮色貽貝田里的貝殼刀與老養殖戶
暮色漫過嵊泗的泗礁島時,我在貽貝田旁遇到了王伯。他的膠鞋踩過濕軟的灘涂“噗嗤”響,藏青色的圍裙上沾著貽貝的黏液,手里的貝殼刀磨得發亮,刀身是用大貝殼磨的:“要趁日落時收貽貝,潮水退得遠,貝肉最肥,這海田藏著我家四代人的貝殼印,得細品。”他的指腹有被貽貝殼劃破的淺疤,掌心沾著海泥——他在嵊泗養了六十年貽貝,把每一串貽貝都當成自己的孩子。
順著灘涂的木棧道往里走,嵊泗的貽貝田像鋪在海上的銀帶,從泗礁島一直延伸到枸杞島。每根竹竿上都掛著沉甸甸的貽貝串,貝殼是深褐的,沾著青色的海藻,暮色把貝殼染成金紅,遠處的海面泛著波光。“這嵊泗的貽貝是東海的寶貝,”王伯摘下一串貽貝遞給我,貝殼上還沾著海水,“肉厚味鮮,以前是給皇上的貢品,我爺爺那輩,要劃船走兩天才能把貽貝送到上海城里。”他指著一根歪脖子竹竿:“這是我爹年輕時插的,1997年臺風把它吹歪了,我舍不得拔,現在每年還能掛兩百串貽貝。”
走進灘涂旁的老房子,木架上擺著王伯的“家當”:磨得發亮的貝殼刀、裝貽貝的竹筐、泛黃的《貽貝養殖記》。“這貝殼刀是我太爺爺傳的,”他用刀輕輕撬開一個貽貝,貝肉露出來,鮮嫩多汁,“撬貽貝要從殼縫下手,不能用蠻力,不然會把肉弄碎。”養殖記里夾著張彩色照片,是2010年的貽貝田:“這是我和孫子在收貽貝,他現在在杭州讀大學,學的是水產養殖,說要回來改良貽貝品種。”墻角堆著幾個舊木盆:“這是腌貽貝的,貽貝用鹽腌三天,能當菜吃,配粥最香。”
岱山鹿欄晴沙:星夜沙岸上的沙篩與老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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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綴滿岱山的夜空時,我跟著張爺爺往鹿欄晴沙的沙岸走。他的布鞋踩過細沙“沙沙”響,手里的竹制沙篩泛著淺黃的光,篩眼處還沾著細沙:“要趁夜里看沙岸,月光照在沙上像撒了銀粉,能聽見沙粒落的聲音,這沙藏著我家三代人的沙畫印,得細品。”他的臉上有沙粒刮出的淺痕,褲腳沾著沙岸的露水——他在鹿欄晴沙守了四十年,把每一粒沙子都認成了“老伙計”。
順著沙岸的木棧道往里走,鹿欄晴沙像鋪在海上的白綢,從鹿欄山一直鋪到東海。月光把細沙照得發亮,沙粒細得像面粉,踩在上面軟乎乎的,遠處的海面上,漁火像星星一樣閃著。“這鹿欄晴沙是舟山最細的沙,”張爺爺抓起一把沙遞給我,沙粒從指縫漏下,像流金,“以前漁家人曬鹽就用這沙,沙細,鹽粒結得勻。我爹那輩,就在這沙岸上曬鹽,一曬就是一輩子。”他指著沙岸上的一串小坑:“那是小螃蟹挖的洞,夜里它們會出來覓食,這沙岸活泛著哩。”
走到沙岸中央的瞭望臺,張爺爺從背包里翻出他的“家當”:磨得發亮的沙篩、裝沙畫的木盒、泛黃的《沙岸記事》。“這沙篩是我爺爺傳的,”他用沙篩在沙上篩出細沙,堆出一個小漁船的輪廓,“以前沙岸上有風沙,就用它篩沙固岸,現在種了樹,風沙少了,我就用它做沙畫。”記事里夾著張黑白照片,是1965年的鹿欄晴沙:“這是我和我爹在曬鹽,那時候沒有機器,全靠太陽曬,鹽粒白得像雪。”石桌上擺著個沙制的小擺件:“這是我用沙和貝殼做的,像不像咱們的漁船?”
深夜的沙岸靜得只剩風聲和沙粒落的聲音,張爺爺關掉手電筒,讓月光照在沙畫上:“你看這沙畫,風一吹就變樣,這就是沙岸的妙處,每一刻都不一樣。”他遞給我一把細沙:“這沙能堆成任何樣子,像咱們漁家人,能適應任何風浪。”沙粒在手里涼絲絲的,攥緊了會從指縫漏下。“有人說沙岸單調,不如山景好看,”張爺爺坐在沙地上,“但這沙岸藏著東海的脾氣,沙粒軟的時候,海就溫柔;沙粒硬的時候,海就洶涌,得慢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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