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義與蔣介石的“最后博弈”

1949年1月31日的北平，天剛蒙蒙亮就透著股不一樣的熱鬧。城根下的老少爺們兒裹著棉襖，揣著剛烙好的燒餅往街上湊，連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太太，都讓孫兒扶著站在胡同口。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不是國民黨軍那種拖沓的調子，是實打實、踩得地面都發顫的齊步走——解放軍進城了。

隊伍走得特別規矩，路過糖葫蘆攤都繞著走，有小娃子舉著糖人跑過去，領頭的戰士還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城樓上的琉璃瓦在晨光里閃著光，故宮的角樓輪廓分明，連胡同里那些幾百年的老槐樹，都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枝椏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誰都知道，這城保住了，城里兩百多萬老百姓的命，還有那些老祖宗留下的寶貝，都保住了。

這一切的轉機，都繞不開一個人——傅作義。那會兒他還是華北“剿總”的總司令，手里攥著六十萬大軍，是北平城里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就在十天前，他還對著一封電報愁得整夜不睡，電報落款是“中正”，蔣介石親筆寫的。那電報里的話軟得不像從蔣總裁嘴里說出來的，“多年情分，求你一件事”，字里行間全是藏不住的急切。

傅作義把電報往桌上一扔，手指敲著桌面發呆。桌上的炭盆燒得旺，可他后背還是冒涼氣。窗外的風刮得電線嗚嗚響，像哭似的。他想起剛收到的另一封電報，新保安那邊傳來的，他的心頭肉、王牌中的王牌35軍，讓人全打垮了，軍長郭景云當場戰死。那可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部隊，從長城抗戰一路跟著他，如今說沒就沒了。

伺候他多年的老副官端著熱茶進來，見他這模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就退到一邊。老副官跟著他幾十年，從沒見過他這么失魂落魄。傅作義端起茶杯，水都涼了，喝在嘴里卻沒感覺。他盯著墻上掛的華北地圖，紅筆圈著的包圍圈密密麻麻，北平就像個被鐵桶箍住的粽子，連只蒼蠅都難飛出去。

這時候的國民黨，早沒了當年的威風。遼沈戰役剛輸得底朝天，淮海戰役那邊也岌岌可危，蔣介石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了華北。可傅作義心里門兒清，這六十萬大軍看著唬人，其實早就是強弩之末。糧食只夠撐半個月，彈藥庫也見底了，更別說士兵們早沒了打仗的心思，夜里站崗都偷偷跟城外的解放軍喊口號。

有人勸他硬拼，說手里有城有兵，跟解放軍耗到底。傅作義聽完這話，當時就拍了桌子。他想起前幾天見的梁思成夫婦，那對學者夫婦抱著一摞古建圖紙，眼淚汪汪地求他別在城里開打。圖紙上標著一千兩百多處古建筑，從故宮、天壇到那些藏在胡同里的名人故居，都是幾百年的寶貝。

后來有學者算過賬，真要是在北平打巷戰，至少得用兩千噸TNT炸藥。這是什么概念？那會兒全國半年的財政收入加起來，才夠買這些炸藥。更別說城里的老百姓，光是戰后收尸，就得派三萬人手。傅作義是軍人，可他不是屠夫，讓他親手把這座城炸成廢墟，他做不到。

硬拼不行，那南撤呢？蔣介石早早就發來過電報，說船只都備好了，讓他帶著六十萬大軍南下，守長江防線。傅作義看到這封電報的時候，差點笑出聲。他太了解蔣介石了，這人的算盤打得，天津都能聽見響。南撤路上全是解放軍的陣地，六十萬大軍帶著輜重，走一步挨一炮，能活著到南京的，恐怕連一半都剩不下。

就算真到了南京又怎么樣？蔣介石向來多疑，他這種非嫡系的“外人”，手里握著這么多兵，蔣介石能放心？到時候部隊一整編，他傅作義就是光桿司令，連說話的底氣都沒了。所以他當時就回了兩個字：“遵令。”這可不是真聽話，就是緩兵之計，先把蔣介石穩住，好騰出手來跟解放軍談。

蔣介石那邊也沒閑著，見傅作義沒動靜，又發來了第二封電報，就是那句“多年情分，求你一件事”。這次的要求更具體，讓他從1月18號開始，安排飛機到北平南苑機場，把李文、石覺部的少校以上軍官，還有那些值錢的武器裝備都運到南京，大概要一周時間。

傅作義看著電報，手指在“多年情分”四個字上反復摩挲。他跟蔣介石認識這么多年，打軍閥的時候就跟著干，抗戰時期也沒掉過鏈子，可真到了關鍵時刻，蔣介石眼里哪有什么情分？這分明是大勢已去，想把北平的“核心資產”撈走，留著以后反撲用。他傅作義和這六十萬大軍，還有北平這座城，在蔣介石眼里，全是可以隨時扔掉的棄子。

剛把這封電報放下，情報處就送來了一份截獲的密電，還是蔣介石發的，不過收件人是潛伏在他身邊的特務。電報里寫得明明白白：“必要時可向共軍詐降，拖住林彪主力，為中央軍南撤爭取十日。”傅作義看完，把密電揉成一團，狠狠砸進炭盆里。火苗“騰”地一下竄起來，把紙團燒得干干凈凈，也把他心里最后一點對南京的念想燒沒了。

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個棋子，有用的時候捧上天，沒用了就一腳踹開，連當炮灰都得心甘情愿。傅作義這口氣憋得難受，他叫來老副官，讓他給南京回電，就說“貴電收到，必要時我將盡全力協助，但需根據實際情況安排”。這話聽著客氣，其實全是活話，怎么安排，還不是他說了算。

1月18號那天，南苑機場格外熱鬧。李文、石覺那些軍官，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皮箱里裝滿了金條銀元，一個個穿著筆挺的軍裝，在機場上翹首以盼。天上很快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三架運輸機從南邊飛過來，在機場上空盤旋著準備降落。

就在這時候，“轟隆”幾聲炮響突然炸開，炮彈落在飛機旁邊的空地上，揚起漫天塵土。機場上的軍官們嚇得魂都飛了，抱著腦袋往旁邊的掩體里鉆。塔臺里的報務員趕緊抓起話筒，對著飛機喊：“共軍炮火猛烈，機場已被封鎖，無法降落！”

天上的飛行員也慌了，往下一看，地面上硝煙滾滾，雖然沒見著多少人，但炮彈炸得挺嚇人。他們不敢冒險，盤旋了幾圈就掉頭往南京飛。其實這炮是傅作義早就安排好的，炮口故意抬高了幾寸，看著熱鬧，根本傷不著人，就是演給南京看的一出戲，解放軍那邊都打好了招呼，算是“友情出演”。

這邊飛機剛飛走，傅作義的電話就響了，是蔣介石親自打來的，語氣里的火氣都快從電話里噴出來了：“宜生（傅作義字），怎么回事？飛機怎么又回來了？”傅作義拿著話筒，語氣特別委屈，還帶著點無奈：“總裁，您是不知道啊，今兒這天氣本來就差，風刮得飛機都晃。共軍又突然加強了防空，炮彈跟長了眼似的往機場落，我總不能讓弟兄們冒著炮火去送死吧？”

蔣介石在電話那頭氣得直罵娘，可他也抓不到把柄。傅作義說的都是實情，天氣確實不好，解放軍也確實在城外，他總不能逼著傅作義頂著炮火開機場。最后蔣介石只能恨恨地掛了電話，傅作義放下話筒，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這步棋，走對了。

這出“機場拒機”的戲碼，不光騙了蔣介石，更重要的是，向解放軍表明了誠意。之前雙方已經談過兩次了，第一次是1948年12月，傅作義派代表去接觸，可那會兒他還抱著討價還價的心思，條件提得特別苛刻，沒談成。第二次是1949年1月，解放軍都打下新保安、張家口了，傅作義還是猶豫，結果解放軍直接發起天津總攻，29個小時就把天津打下來了，十三萬守軍全被殲滅。

天津一解放，北平就成了真正的孤城，傅作義再也沒了討價還價的籌碼。他趕緊派鄧寶珊和周北峰當代表，去北平東部的五里橋村談判，地點選在村里的張家大院。那地方挺隱蔽，青磚灰瓦的四合院，距離北平城和解放軍前線指揮部都近，方便兩邊往來。

這次談判的氣氛就不一樣了。解放軍這邊是羅榮桓、聶榮臻親自坐鎮，態度明確：北平必須和平解放，國民黨軍出城接受改編，城里的文物古跡一點都不能碰。傅作義的代表也沒再提那些過分的條件，雙方就改編方案、軍官安排這些細節一點點摳，談了兩天總算達成了共識。

1949年1月19日，雙方把協議細化成22條，報給中共中央軍委修改。1月21日，解放軍代表蘇靜和傅作義的代表王克俊、崔載之先簽了字。第二天，傅作義在協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還發表了廣播講話，把和平解放的消息告訴了全城百姓。

簽字那天，傅作義特意換了身衣服，把穿了半輩子的軍裝脫了，換上一身樸素的棉布長衫。老副官看著他，眼圈都紅了——從北洋軍的小兵到華北剿總司令，傅作義這輩子都在軍營里過，突然換上便裝，看著特別陌生。傅作義對著鏡子照了照，笑著說：“這身衣服，比軍裝舒服。”

協議里寫得明明白白，國民黨軍陸續撤出城外接受改編，北平的軍政機構由解放軍接管，最重要的一條是“北平所有文物古跡完好保全”。消息傳出去，城里的老百姓都炸了鍋，胡同里到處是放鞭炮的聲音，賣包子的掌柜都主動給街坊鄰居送包子，說這是“和平包子”。

1月31日那天，解放軍從西直門入城，接管了北平的防務。城里的商鋪都開著門，掌柜的站在門口鼓掌，學生們舉著小旗子喊口號，連故宮門口的衛兵都換成了解放軍，筆挺地站在那里，對著過往的百姓微笑。傅作義站在指揮部的樓上，看著下面歡天喜地的人群，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這一輩子，打了無數仗，長城抗戰的時候守過南口，綏遠抗戰的時候打過硬仗，可從來沒有哪次勝利，比這次“不戰而勝”更讓他踏實。那些曾經的顧慮——家人的安危、手下弟兄的前途、自己的名聲，現在看來都不是問題。共產黨不僅安排好了他的家人，還承諾改編后的部隊保持建制，團以上軍官都有妥善安排，根本沒把他當“叛將”。

傅作義的選擇，后來被叫做“北平模式”，這影響可太大了。華北其他地方的國民黨守將一看，傅作義這么大的官都起義了，還能有好下場，紛紛跟著放下武器。半個月時間里，超過十五萬國民黨軍主動投誠，華北地區沒再經歷大的戰火，老百姓少受了多少罪。

后來有人問過傅作義，當初那么難，怎么就下定決心和平解放北平了？他指著窗外的故宮說：“我要是打了，這城就沒了，我就是千古罪人。我傅作義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爭權奪利，現在能保住這座城，保住城里的人，比什么都強。”

如今的北平，已經改成了北京，成了新中國的首都。故宮還是那個故宮，天壇還是那個天壇，胡同里的老槐樹照樣枝繁葉茂。每當有人站在天安門廣場上，看著那些宏偉的古建筑，都會想起1949年那個冬天，想起傅作義在關鍵時刻的那個抉擇。

那個對著蔣介石電報說“同意”的傅作義，那個在協議上簽下名字的傅作義，那個脫下軍裝換上長衫的傅作義，他沒有成為蔣介石的“忠臣”，卻成了北平城的“功臣”，成了歷史長河里值得被記住的人。有時候歷史就是這么有意思，一個人的選擇，能改變一座城的命運，能讓無數人的生活就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