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徽州府有個叫賈富貴的商人,四十出頭,生得圓臉細眼,見人先帶三分笑。
這人沒什么大本領,唯獨精通人性,靠著這點本事,做啥成啥,家業越積越厚。
這天,賈富貴從鄰縣收賬回來,路過城隍廟,看見廟前圍著一大群人。
他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個枯瘦如柴的老道士在賣符水。
“走過路過莫錯過!我這符水能治百病,消災解難!”老道士扯著嗓子喊,“喝一口,腰不酸腿不疼;喝兩口,晦氣全無好運來;喝三口,保你全家平安到白頭!”
賈富貴心里暗笑:這年頭,騙子也太多了,也不知哪個傻子會信。
他正要轉身離開,卻見周圍百姓紛紛掏錢購買,不過片刻功夫,老道士的幾十瓶符水就賣了個精光。
等人群散去,賈富貴湊上前去,摸出幾文錢遞給老道士,笑問:“道長,你這符水不就是井水畫的符嗎?怎有這么多人信?”
老道士收了錢,瞇眼笑道:“這位善人,你有所不知。人哪,不買‘實在’,買的是‘念想’。我這符水不值錢,可他們買的是一份心安,一份盼頭。”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賈富貴站在那兒,如同遭了雷擊,半晌動彈不得。
“念想...盼頭...”他喃喃自語,眼前豁然開朗。
回家路上,賈富貴滿腦子都是老道士的話。
路過城南時,他看見一群書生圍在一戶簡陋的宅院前指指點點,一打聽才知道,這里竟是新科狀元陳文光的老宅!
說起這陳文光,可是當地百年不遇的人物。
今年春闈高中狀元,消息傳來,全縣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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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狀元公已經四十有五,年輕時窮得叮當響,和老母親相依為命,吃不上飯是常事,挖野菜、啃樹根,餓極了甚至吃過土。
直到中了秀才,才慢慢靠替人寫書信掙幾個銅板糊口。
賈富貴盯著那破敗的老宅,眼睛越來越亮。
第二天一大早,他扛著鐵鍬,拎著個瓦罐,悄悄來到狀元老宅后院的墻角。
四下張望見沒人,他彎腰挖了滿滿一罐土,快步回家了。
妻子王氏見他端著一罐土回來,納悶道:“你挖這土做啥?要種花不成?”
賈富貴神秘一笑:“這可不是普通的土,這是狀元土!”
“什么狀元土?”
賈富貴把瓦罐小心放好,解釋道:“陳狀元小時候餓得吃土,就是吃的這地方的土!你想想,這土既然能養出狀元郎,是不是沾了文氣?
讀書人要是買了這土,放在書房,是不是也能沾沾狀元的才氣?中個秀才舉人或許也不是什么難事。”
王氏聽得直瞪眼:“你瘋了吧?一罐破土,誰要啊!”
“婦人之見!”賈富貴不屑地擺擺手,“你不懂,這和那道士的符水一個道理,賣的不是土,是念想!”
說干就干。
賈富貴找來小廝,吩咐他們定做了一批小巧精致的瓷瓶,每個瓶上都貼著紅紙,紙上寫著“狀元土”三個大字。
他又請人編了個順口溜:
狀元土,土中金,
昔日狀元曾充饑;
今朝書生得一點,
來年金榜把名題!
一切準備妥當,賈富貴在城隍廟前支了個攤子,把一瓶瓶“狀元土”擺得整整齊齊。
起初,路人只是好奇圍觀,指指點點,卻沒人購買。
一個老秀才搖頭晃腦地說:“荒唐!實在荒唐!一撮土就想中狀元?滑天下之大稽!”
賈富貴不慌不忙,笑著回應:“這位老先生,您有所不知。我們陳狀元當年家貧,就是靠這墻角的土度過饑荒,這才有力氣讀書。
這土雖普通,可它養過狀元的身子,沾了狀元的文運。買一瓶放在書案,時時提醒自己:狀元也曾貧寒,只要刻苦,終有出頭之日。這叫什么?這叫‘見賢思齊’!”
他這一番巧舌如簧,把老秀才說得一愣一愣的。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我認識他!他就是賈老板,前年我買過他賣的‘狀元筆’,我家小子用了后,寫字果然有進步!”
這當然是賈富貴安排的“托兒”,可圍觀的人不知情。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要不...買一瓶試試?反正不貴。”一個中年書生猶豫著說。
“來一瓶!給我家小子沾沾文氣!”一個衣著體面的商人掏出錢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不到一個時辰,幾十瓶“狀元土”銷售一空。沒買到的還追著問什么時候再有貨。
賈富貴心中樂開了花,臉上卻故作遺憾:“各位,這狀元土可不是隨便挖的,挖多了會傷文脈。容我擇個吉日,再取土制作。”
接下來的日子,賈富貴把“狀元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他不僅賣原味土,還開發了“狀元土香囊”、“狀元土印章”等一系列產品。
買土的人越來越多,價格也水漲船高。
不出三個月,“買狀元土”竟成了當地一種風尚。
不僅讀書人買,商賈買來求財,孕婦買來求子,老人買來求壽,仿佛這一撮土能包治百病、無所不能。
俗話說,樹大招風。
賈富貴賣狀元土的事,終于傳到了京城陳狀元的耳朵里。
這天,陳文光剛下朝回府,就聽管家說起家鄉有人借他的名頭賣土的事。
管家憤憤不平:“老爺,這賈富貴太不像話了!竟拿您的老底做生意,這不是往您臉上抹黑嗎?要不要派人回去整治整治?”
陳文光聽罷,卻不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問:“家鄉人真的爭相購買這‘狀元土’?”
“可不是嘛!聽說一瓶土賣到一兩銀子呢!”
陳文光站起身,在書房踱步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個賈富貴!懂經營,更懂人心啊!”
管家愣住了:“老爺,您不生氣?”
“生氣?”陳文光笑道,“我為什么要生氣?你想想,我年少時吃土度日,是何等辛酸?如今這土卻成了人人爭搶的寶貝。這說明什么?說明世人終于認可了我的成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越說越興奮:“這賈富貴,無形中幫我把當年的辛酸變成了美談。你去傳話,就說我對這‘狀元土’樂見其成,還要買上幾瓶送同僚!”
管家目瞪口呆,但見主子如此高興,也不敢多言,只好照辦。
消息傳回故鄉,賈富貴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
有了狀元本人的認可,他的生意更加紅火,甚至有人從千里之外專程來買“狀元土”。
這日,賈富貴正在攤前忙活,一個書生翻看著攤上的"狀元土",隨口問道:"賈老板,都說陳狀元文采斐然,可有什么文章讓我們拜讀拜讀?"
這句話提醒了賈富貴。對啊!光有土還不夠,得讓大伙兒見識見識狀元的真才實學!
他當即托人去京城,花重金買通了陳府的下人,抄錄了幾篇陳文光早年的文章。
第二天,賈富貴的攤位上多了一塊木板,上面工工整整地貼著幾篇文章。
最上方一行大字格外醒目:"陳狀元早年真跡文章,供諸位觀摩學習!"
這一招果然靈驗。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讀書人,看到這些文采飛揚的文章,紛紛掏錢購買"狀元土"。
賈富貴的生意越發紅火,銀子如流水般涌來。
卻不想,一場風波悄然襲來。
有天下午,攤位前來了一位老者,他仔細閱讀著木板上的文章,眉頭越皺越緊。
"奇怪,奇怪..."老者喃喃自語,"這文風筆法,怎么如此眼熟..."
賈富貴見狀,忙上前招呼:"老先生,可是被陳狀元的文采折服了?買一瓶狀元土吧,沾沾文氣!"
老者抬起頭,目光如炬:"賈老板,這些文章果真是陳狀元的真跡?"
"千真萬確!"賈富貴拍著胸脯,"我可是花重金從陳府求來的!"
老者捋著胡須,若有所思:"這就怪了。這些文章的用詞習慣、行文風格,與當年本縣劉員外家公子劉進的文章如出一轍。特別是這個'之'字的特殊用法,還有這幾處用典的習慣,分明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讀書人都圍了過來。
"劉進?"一個中年書生驚呼,"不就是那個喜歡找代筆的富家公子嗎?當年他在詩會上拿出幾篇驚世之作,后來被人揭發是請人捉刀!"
"對對對!"另一個書生接話,"劉家覺得丟人,沒多久就舉家遷往他鄉了。難道說...那個幕后代筆的就是..."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再說下去。
老者緩緩點頭:"老朽當年在劉家做過西席,親眼見過劉公子拿出來的文章。如今看來,那些文章與眼前這些,不僅文風一致,連某些獨特的措辭都一模一樣。這絕非巧合!"
人群嘩然!
賈富貴臉色慘白,冷汗直冒。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為了招攬生意找來的文章,竟成了揭開陳狀元過往的證據。
"原來狀元公還有這等往事..."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出三日,傳遍全城。更糟的是,不知怎的,連京城都知道了。
陳文光在朝中本就樹敵不少,這下可被人抓住了把柄。幾名御史聯名上奏,彈劾他"品行不端"。皇上震怒,下令嚴查。
一個月后,調查結果出來:情況基本屬實。
念在陳文光才華出眾,且是多年前的舊事,皇上網開一面,只革去了他的翰林院修撰之職,貶為七品知縣。
陳文光從云端跌落,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這時,管家在一旁煽風點火:"老爺,要不是那賈富貴賣什么狀元土,還展出您的舊文章,怎么會有人認出您的文風?分明是他牽連了您啊!"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陳文光頓時把一腔怨氣都轉向了賈富貴。
"好個賈富貴!我當初不追究他借我名頭牟利,他反倒害我至此!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第二天,一紙訴狀遞到了縣衙,狀告賈富貴"盜挖私土,冒充神物,欺詐百姓"。
縣太爺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賈富貴抓到大堂。
公堂之上,賈富貴跪在下方,偷眼觀瞧,只見陳文光坐在縣太爺身旁的客座上,面色陰沉地盯著他。
"賈富貴,你可知罪?"縣太爺一拍驚堂木。
賈富貴連連叩頭:"青天大老爺明鑒!小人賣土不假,可從未強迫他人購買。這'狀元土'買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何罪之有?"
"強詞奪理!"陳文光忍不住喝道,"你借我之名,行欺詐之實,還展出我舊日文章,讓人認出我的文風習慣,害我聲名狼藉,還敢狡辯?"
賈富貴抬頭直視陳文光:"狀元公此言差矣!小人何曾害您?展出文章,本是為了彰顯您的才華。至于您當年替人代筆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文風如人影,終究會被人認出來的。"
陳文光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縣太爺見狀,忙打圓場:"賈富貴,你雖未強買強賣,但借狀元之名牟利是實。依本官看,你把這些日子賺的錢財,拿出一半捐給學堂,以示懲戒,此案就此了結,如何?"
這判決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偏袒賈富貴。陳文光雖不甘心,但自己剛被貶官,人微言輕,也無可奈何。
退堂后,賈富貴剛走出縣衙,就被陳文光攔住了。
"賈富貴,今日公堂上我不便多說。但你害我至此,這筆賬我不會忘!"陳文光咬牙切齒。
賈富貴苦笑道:"狀元公,您真覺得是小人害了您嗎?"
"不然呢?"
"小人賣土,不過是利用了您的名聲;展出文章,本意是彰顯您的才華;可您當年替人代筆,這是瞞不過明眼人的。今日之事,看似偶然,實是必然啊。"
陳文光愣住了,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醒了他多日來的憤懣。
賈富貴繼續道:"不瞞您說,展出您的文章后,小人也曾忐忑。但利令智昏,只顧著生意興隆,忘了這可能給您帶來的風險。說到底,是小人對不住您。"
二人站在街角,相對無言。
許久,陳文光才苦笑道:"說起來,也怨不得你。若我當年不行差踏錯,今日又何懼人言?文風如指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印記,這是我當初沒有想到的。"
他抬頭望天,喃喃自語:"這些年在京城,我時常夢見當年替人代筆之事,醒來總是心驚肉跳。如今事發,反倒踏實了。"
賈富貴低聲道:"小人這些日賣土發財,內心卻越來越空虛。每每看到那些捧著土瓶如獲至寶的百姓,就想起那個賣符水的道士。
我笑他騙人,殊不知自己比他更不堪——他賣的符水至少給人一份念想,我賣的土卻助長了人們的癡心妄想。"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最后,陳文光道:"罷了,往事已矣。我即日就要赴任知縣,你好自為之。"
賈富貴忽然道:"狀元公,小人有個不情之請。"
"講。"
"小人愿捐出全部賣土所得,在城南建一所義學,專供貧寒子弟讀書。請您為義學題寫匾額,不知可否?"
陳文光凝視賈富貴許久,終于點頭:"好。"
三個月后,"文光義學"在城南落成。
開學那天,陳文光特意從任上趕回,親自為學子們上了第一課。
課上,他講了自己的經歷,從貧寒吃土,到替人代筆,再到發奮中狀元,最后被貶知縣。
他不遮不掩,把自己的對與錯,一一剖析給學子們聽。
"文風如人影,終會被人認出。"陳文光語重心長地說,"做人作文,都要坦坦蕩蕩,不可心存僥幸啊。"
堂下,賈富貴坐在最后一排,聽得格外認真。
課后,陳文光找到賈富貴:"賈老板,多謝你建這所義學。"
賈富貴笑道:"該我謝您才是。不瞞您說,這些日子我在義學幫忙,看著這些孩子讀書識字,比當年數銀子開心多了。"
二人相視而笑,前嫌盡釋。
從此,賈富貴專心經營義學,成了當地有名的善人;陳文光在知縣任上勤政愛民,雖然官職不高,卻深受百姓愛戴。
而那曾經風靡一時的"狀元土",早已無人問津。偶爾有人提起,也不過是當作一樁笑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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