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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武威,古稱涼州,地處河西走廊東端,南依祁連山脈,北接騰格里沙漠,是絲綢之路東段的咽喉要地。自漢代設郡以來,這里便是中原王朝經略西域的軍事重鎮,更是東西方商貿往來、文化交融的核心樞紐。
佛教、道教、伊斯蘭教等多元宗教在此融合,共同勾勒出武威厚重的文化底色。其中,伊斯蘭教自唐代傳入,歷經千年,形成了兼具地域特色與宗教傳統的文化景觀。
本文依托《甘寧青史略》《河西的環境》等史料及武威地方志文獻,系統梳理伊斯蘭教在武威的發展。
伊斯蘭教,武威人稱回教、小教或清真教。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大食國(阿拉伯帝國倭馬亞王朝)遣使抵達長安,向唐高宗敬獻方物,正式開啟了中阿兩國的官方交往,也為伊斯蘭教的東傳鋪設了通道。
近代學者馬凡在《河西的環境》中考證:“回教之入河西,實自唐中葉始,由新疆沿絲路東段漸次東播,涼州(武威)因其扼要,遂為東傳之樞紐。”唐代的武威,城西的姑臧城內外,胡商聚居的“蕃坊”已初具規模。
天寶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后,唐王朝抽調河西、隴右兵力東援,西域與中原的聯系一度中斷,但武威作為河西商貿中心的地位并未動搖。《甘寧青史略》卷三明確記載:“天寶后,西域路絕,而河西猶為胡商薈萃之地,回教信徒多為粟特、大食之裔,散居甘、涼諸州。”
這一時期,穆斯林商人與當地漢族百姓的互動日益頻繁,他們學習漢語,穿戴漢式服飾,部分人迎娶漢族女子為妻,其子女多保留伊斯蘭教信仰,同時吸納漢族的生活習俗,形成了早期“胡漢雜糅”的文化特征。
考古工作者在武威城南郊的唐代墓葬中,曾出土過帶有阿拉伯文銘文的銅鏡與陶俑,銅鏡邊緣刻有“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的簡寫經文,陶俑的服飾兼具西域胡服與中原漢服的特點,這些文物印證了當時伊斯蘭教在武威的早期傳播痕跡。
宋代,河西走廊先后被西夏政權控制,西夏統治者推行“兼容并蓄”的宗教政策,對伊斯蘭教采取默許態度。這一時期,武威的穆斯林群體規模雖未大幅擴張,但宗教傳承得以延續。據《西夏書事》記載,西夏崇宗貞觀十年(1110年),“大食國遣使入貢,道經涼州,留居者數十人,建禮拜之所于城外”。這座位于武威城外的禮拜場所,雖規模狹小,僅能容納數十人禮拜,卻是目前史料可考的武威最早的伊斯蘭教宗教場所雛形。
元代武威作為河西走廊的軍事與行政重鎮,成為穆斯林群體聚居的核心區域。成吉思汗二十一年(1226年),蒙古軍隊攻占武威,隨后開啟了大規模的西征。隨著蒙古鐵騎橫掃中亞、西亞,大批信仰伊斯蘭教的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被征調至中國,其中一部分被安置在河西走廊。
元順帝至正年間(1341年—1368年),武威東關已形成頗具規模的穆斯林社區,社區內有清真寺一座,阿訇兩人,信徒近千人。據《涼州府志備考》記載,這座清真寺“殿宇三間,皆土坯所砌,覆以青瓦,西向為禮拜堂,北隅為阿訇居所”,雖形制簡樸,卻成為武威穆斯林的精神核心。此時的穆斯林群體,已完全融入當地社會,他們不僅從事商貿與農業,部分人還進入元朝地方政府任職,如元至正十年(1350年),回回人札馬魯丁曾任武威路同知,負責地方民政與商貿管理,其政績被載入《涼州府志》。
明代建立后,統治者對少數民族采取“恩威并施”的政策,一方面在河西地區設置衛所,加強軍事管控,另一方面承認伊斯蘭教的合法地位,允許穆斯林修建清真寺、開展宗教活動。明洪武五年(1372年),征西將軍馮勝攻占武威后,為鞏固統治,推行“移民實邊”政策,將陜西、山西等地的漢族百姓遷徙至河西,同時也允許元代遺留的穆斯林群體保留聚居格局。這一時期,武威東關的穆斯林社區進一步擴大,原有的土坯清真寺已無法滿足需求,明永樂十二年(1414年),當地穆斯林鄉紳馬思遠牽頭,募集資金重修清真寺,新寺“殿宇五間,青磚砌墻,琉璃瓦覆頂,禮拜堂可容三百人,外設沐浴房、經堂各兩間”,成為河西走廊東部規模較大的清真寺之一。
明正統三年(1438年),明政府為加強對邊疆少數民族的管理,再次遷徙涼州回回二百二十人至浙江衢州衛所,《明實錄·英宗實錄》詳細記載了此次遷徙的細節:“正統三年四月戊申,徙涼州回回二百二十人,分隸衢州衛,給田耕種,免其差役三年。”此次遷徙雖導致武威穆斯林人口略有減少,但并未動搖聚居區的根基。留在武威的穆斯林,通過深耕農業與商貿,逐步積累財富,社區規模持續擴大。
清初至乾隆年間,清政府推行“休養生息”政策,河西地區社會穩定,經濟繁榮。武威的穆斯林人口呈現爆發式增長,據《甘寧青史略》卷二十記載,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甘肅地區“回戶日增,河西之甘、涼、肅三州,回多于漢,涼州東關一帶,回七漢三,聚居尤密”。人口的增長帶動了宗教場所的擴建與新建,僅武威城及周邊鄉村,便先后修建了東關、西關、南關三座清真寺,其中東關清真寺經過多次擴建,成為河西走廊規模最大的清真寺之一。
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東關清真寺進行大規模修繕,時任阿訇馬明遠主持擴建工程,將原有的禮拜堂擴建至七間,增設經堂、藏經閣、喚醒樓等建筑。此次擴建后,東關清真寺總面積達兩千余平方米,成為集宗教禮拜、經堂教育、社區社交于一體的綜合性宗教場所。
清同治年間(1862年—1874年),甘肅地區爆發大規模回民反清運動,武威受到波及。平息后,清政府對穆斯林群體采取“分散安置”政策,將部分聚居在東關的穆斯林遷徙至武威周邊的鄉村,如黃羊鎮、金羊鎮、高壩鎮等地,形成了“城內聚居、鄉村散居”的雜居格局。《甘寧青史略》卷二十六記載:“同治后,涼州回回或居東關,或散處四鄉,與漢人錯雜而居,耕織為生,不復有昔日之聚居規模。”
民國九年(1920年),武威東關穆斯林鄉紳馬振邦、冶成章等人牽頭,募集資金兩萬銀元,在東關原址新建清真寺,規模宏大,成為當時河西走廊最具規模的宗教建筑之一。
民國十六年(1927年5月23日),古浪發生8級大地震,地震波及武威,東關清真寺損毀嚴重,禮拜堂屋頂坍塌,喚醒樓傾斜,經堂、藏經閣內的部分經典被掩埋。據《武威縣志·災異志》記載:“民國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夜,地大震,東關清真寺殿宇傾頹,死傷者十余人,經典損毀過半。”地震后,武威穆斯林迅速展開自救,阿訇馬明山帶領信徒清理廢墟,搶救幸存的宗教經典,并著手籌備重建。
民國十七年(1928年)春,重建工程正式啟動,由于資金短缺,穆斯林群眾紛紛捐款捐物,有的捐出糧食,有的獻出木材,甚至有貧困信徒變賣衣物支持重建。經過半年的努力,清真寺主體建筑得以修復,雖規模略小于震前,但基本恢復了宗教活動功能。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隨著穆斯林人口的持續增長,修復后的清真寺再次無法滿足需求,時任阿訇馬良駿發起擴建倡議,得到當地穆斯林的積極響應。
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擴建工程竣工,舉行了隆重的落成典禮,周邊蘭州、西寧、張掖等地的清真寺阿訇紛紛前來祝賀,場面盛大。
1950年,武威東關清真寺成立管理委員會,由阿訇馬良駿擔任主任,負責清真寺的日常管理與宗教活動組織。
從1958年開始,受“左”傾思想影響,宗教活動受到嚴重限制,武威地區的清真寺大多被關閉或拆除,宗教設施遭到破壞。據《武威宗教志》記載,1958年反封建運動中,武威東關清真寺被改為糧食倉庫,禮拜堂內的宗教設施被拆除,藏經閣的經典被焚燒或變賣。古浪縣的5座清真寺全部被關閉,其中土門鎮清真寺改為學校,大靖鎮清真寺改為衛生院;天祝地區的7座清真寺,除金強驛清真寺保留部分建筑外,其余均被拆除。同時,部分阿訇被批斗,穆斯林群眾的正常宗教活動無法開展,許多穆斯林為躲避沖擊,被迫遷往外地,人口數量大幅下降。
動蕩時期,武威的伊斯蘭教遭受了更為嚴重的沖擊。東關清真寺的喚醒樓被拆除,禮拜堂的木質結構被拆解用于修建工廠,僅剩下斷壁殘垣。幸存的宗教經典幾乎被銷毀殆盡,僅有少數信徒冒險藏匿了部分《古蘭經》抄本;阿訇被下放農村勞動,禁止從事宗教活動。
1980年,武威市政府撥款5萬元,對東關清真寺進行初步維修,歸還了被占用的寺產,成立了新一屆清真寺管理委員會,由阿訇楊學智擔任主任。同年,東關清真寺正式恢復開放,時隔二十余年,穆斯林群眾再次走進清真寺開展禮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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