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飛掐滅第三根煙時,窗臺的月光剛好漫過茶幾上那本泛黃的結(jié)婚照相冊。
封面的趙娟扎著馬尾,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和現(xiàn)在每晚踩著高跟鞋悄摸出門的模樣,判若兩人。
十年前在出租屋領(lǐng)證那天,趙娟啃著五毛錢的冰棍說:“劉鵬飛,以后咱日子不求大富大貴,就求三餐有人陪,睡前有話說。”
這話他記了十年,也確實安穩(wěn)了十年。他在建材公司熬到副總,手底下管著三百多號工人;趙娟在街道辦當(dāng)內(nèi)勤,每天抄抄寫寫混點下班;八歲的兒子徐樂樂戴著紅領(lǐng)巾,每次家長會都能讓老師夸半小時“邏輯清晰像他爸”。
往常這時候,客廳早該飄著趙娟熬的銀耳羹香。劉鵬飛癱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趙娟在廚房洗碗,水流聲里夾雜著樂樂背課文的嘟囔:“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媽,白鷺吃不吃黃鸝啊?”趙娟總會探出頭笑:“問你爸去,他當(dāng)年追我時,說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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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半個月,家里的煙火氣像被扎破的氣球,漏得干干凈凈。
今晚尤其過分。劉鵬飛燉的排骨湯燉到發(fā)黏,樂樂扒拉著米飯問了八遍“媽什么時候回來”,趙娟才拎著個帆布包進(jìn)門。鞋都沒換就往玄關(guān)沖,帆布包上還沾著片枯黃的銀杏葉——小區(qū)里的銀杏樹剛落葉,王奶奶家住在三條街外的老小區(qū),哪來的這葉子?
“你到底干啥去了?”劉鵬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排骨湯的熱氣熏得他眼睛發(fā)潮。樂樂嚇得一縮脖子,扒拉米飯的手停在半空。
趙娟身子一僵,轉(zhuǎn)過身時已經(jīng)堆起笑,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那圍裙還是去年結(jié)婚紀(jì)念日劉鵬飛送的,印著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看你兇的,”她走過來給樂樂夾了塊排骨,“咱區(qū)的王奶奶,孤寡老人,前幾天摔了一跤,我下班去幫她收拾下衛(wèi)生、做口熱飯。”
劉鵬飛挑眉:“收拾衛(wèi)生能收拾到十點?王奶奶家就那么大點地方,你這效率趕得上我公司那批新來的實習(xí)生了。”
趙娟突然踮起腳,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發(fā)梢掃過他的下巴——這是她撒嬌的慣用伎倆,當(dāng)年他跟客戶起爭執(zhí)鬧著要辭職,她就是這么勾著他的脖子說“大不了我養(yǎng)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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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是嫌我晚歸啦?”她聲音軟得像煮爛的紅薯,“王奶奶腿腳不方便,我?guī)退讯路鰜頃窳耍€陪她聊了會天。老人家可憐,說看我就像看她早逝的女兒。”
樂樂突然插了句:“媽,昨天我看見你在小區(qū)門口的麻將館跟張阿姨打招呼。”
趙娟的手猛地一緊,隨即又松開,揉了揉樂樂的頭:“那是張阿姨剛從王奶奶家出來,我們順道聊了兩句。”她從帆布包里掏出袋奶糖,“看,王奶奶給你的,說謝謝樂樂上次幫她撿拐杖。”
奶糖是小區(qū)超市賣的散裝貨,五毛錢一顆。劉鵬飛記得上周才給樂樂買過一大罐進(jìn)口巧克力,這小子嘴刁得很,此刻卻剝開一顆塞進(jìn)嘴里,含糊道:“王奶奶真好。”
這事就這么翻了篇。接下來的日子,趙娟每天雷打不動晚歸,帆布包換了個新的,上面繡著“平安是福”四個紅字。
劉鵬飛倒也落得清凈,輔導(dǎo)樂樂寫作業(yè)、給魚缸換水、周末父子倆去吃火鍋,日子過得像沒放調(diào)料的面條,寡淡卻也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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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老家的電話炸響在凌晨三點。
哥哥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聽筒里鉆出來:“鵬飛,爸突發(fā)腦溢血,進(jìn)ICU了,醫(yī)生說要先交十萬押金!”劉鵬飛的手瞬間攥緊,手機(jī)殼上的防滑紋硌得掌心生疼。他摸黑推醒趙娟,聲音都在發(fā)顫:“快,把存折拿出來,爸住院了。”
趙娟的身子在被子里僵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坐起來,開了床頭燈。暖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劉鵬飛突然發(fā)現(xiàn)她眼下的烏青重得像涂了墨,眼角還有未消的紅印。“那個……”她摳著被子上的線頭,“存折里的錢,我借我弟蓋房了。”
“你說啥?”劉鵬飛以為自己聽錯了。去年趙娟弟弟要蓋房,開口借五萬,他當(dāng)時就不同意——那小子游手好閑,蓋房純粹是為了騙相親對象。后來趙娟說弟弟沒再提,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我弟說年底就還,”趙娟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怕你不同意,就沒跟你說。”
劉鵬飛突然想起上個月公司體檢,趙娟偷偷把他的報告藏起來,后來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上面寫著“輕度高血壓,建議少熬夜、忌暴怒”。
可此刻他控制不住,抓起床頭柜上的玻璃杯就砸在地上。玻璃渣濺到樂樂的拖鞋上,孩子在隔壁房間哭起來。
“劉鵬飛!”趙娟突然拔高聲音,“你吼什么?錢沒了可以再賺,爸會好起來的!”她從衣柜最底層翻出個鐵盒子,里面是樂樂的教育基金,用紅布包著,整整齊齊碼著五疊鈔票。“先拿這個去,我明天就找我弟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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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鵬飛看著那紅布,喉嚨里像堵著團(tuán)棉花。那是樂樂出生時,趙娟的外婆給的紅包布,說要給孩子存著“讀書娶媳婦”。他一把抓過錢,摔門而去時,聽見趙娟在身后哭:“路上小心點……”
ICU外的走廊比冰窖還冷。哥哥蹲在墻角抽悶煙,看見他來,把煙屁股摁在鞋底:“醫(yī)生說再觀察四十八小時,要是能醒過來就沒事。”劉鵬飛把錢交了,坐在長椅上守著,手機(jī)攥在手里,等趙娟的消息——她說明天找弟弟要錢,可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個電話都沒打。
中午十二點,陌生號碼打進(jìn)來。劉鵬飛以為是趙娟,接起就吼:“錢要到了沒有?”
電話那頭是個粗聲粗氣的男聲:“你是趙娟的家屬吧?趕緊來轄區(qū)派出所,帶五千塊錢領(lǐng)人!”
“啥?”劉鵬飛以為自己幻聽了,“你再說一遍?”
“聚眾賭博!”對方不耐煩地說,“我們搗毀了個地下賭場,你媳婦在里面,抓現(xiàn)行!”
劉鵬飛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里面飛。他想起趙娟每晚晚歸的身影,想起那個沾著銀杏葉的帆布包,想起樂樂說的“麻將館”,想起她眼下的烏青——哪里是照顧王奶奶,分明是泡在賭場里!
他跟哥哥交代了兩句,攔了輛出租車就往回趕。司機(jī)開得飛快,窗外的樹影往后退,像極了這十年安穩(wěn)日子,猝不及防就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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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的鐵欄桿里,趙娟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襯衫,頭發(fā)亂糟糟的,看見他來,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旁邊還站著幾個打扮花哨的女人,看見劉鵬飛,都低著頭竊笑。
交了罰款領(lǐng)人出來,一路無話。進(jìn)了家門,趙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從沙發(fā)底下拖出個紙箱子——里面全是麻將牌,還有一沓沓寫著數(shù)字的紙條,最底下壓著張欠條,是趙娟寫給賭場老板的,欠了三萬。
“我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渾身發(fā)抖,“去年街道辦裁員,我差點被調(diào)去掃大街,心里慌得很。張阿姨說打麻將能賺錢,我就去了。開始贏了幾百,后來輸了,想贏回來……”她從口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體檢報告,“我查出來有乳腺結(jié)節(jié),醫(yī)生說要保持心情舒暢,我不敢告訴你,怕你擔(dān)心……”
劉鵬飛看著那張體檢報告,日期是三個月前。他想起這三個月自己每天早出晚歸,從來沒問過趙娟“今天過得好不好”,只覺得她工作清閑,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上次她跟他說“街道辦新來了個大學(xué)生,比我還會用電腦”,他隨口回了句“你好好學(xué)學(xué),別被年輕人比下去”,沒看見她當(dāng)時垂下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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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奶奶呢?”他聲音沙啞。
“王奶奶是真的,”趙娟抹了把眼淚,“我有次輸了錢蹲在路邊哭,她給我買了碗熱湯面。我后來每周去看她一次,陪她聊聊天,就當(dāng)是贖罪……”
樂樂放學(xué)回來,看見跪在地上的媽媽,又看看臉色鐵青的爸爸,放下書包就跑過來抱住趙娟:“媽,你是不是又被爸爸罵了?我保護(hù)你!”他從書包里掏出顆奶糖,塞進(jìn)趙娟嘴里,“吃了糖就不難過了,這是王奶奶給我的,我舍不得吃。”
趙娟嚼著奶糖,哭聲突然變成了哽咽。那糖是苦的,因為樂樂揣在兜里捂了兩天,化了又硬了,可她覺得比任何時候都甜。
當(dāng)晚,劉鵬飛在書房睡的。他翻出那本結(jié)婚照相冊,看著封面扎馬尾的趙娟,想起十年前出租屋里的承諾。窗外的月光還是那樣,漫過茶幾,漫過相冊,漫過他冰涼的指尖。
他突然明白,婚姻從來不是一勞永逸的安穩(wěn),就像他公司里那些工人,你以為他們按部就班干活就行,卻不知道誰家里有急事,誰心里有委屈,得時時關(guān)心,事事溝通,才能把日子擰成一股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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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劉鵬飛起來時,廚房飄著銀耳羹的香。趙娟系著那只小熊圍裙,在灶臺前忙碌,眼角的紅印還在,卻敢抬頭看他了。“我給王奶奶打了電話,”她輕聲說,“以后周末我們一起去看她。我還跟派出所的同志保證了,再也不碰麻將,下周開始去社區(qū)做志愿者。”
劉鵬飛沒說話,走進(jìn)廚房,從背后抱住她。她的肩膀很僵,后來慢慢放松下來,把臉靠在他的胳膊上。銀耳羹在砂鍋里咕嘟作響,冒著細(xì)小的泡泡,像極了十年前那個啃著冰棍的下午,陽光落在他們年輕的臉上,滿是希望。
爸爸后來醒了,雖然腿腳不如從前,卻能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趙娟每個月發(fā)了工資,就先存一部分還欠條,剩下的分成三份:一份給樂樂當(dāng)教育基金,一份給老家的父母,還有一份留著周末帶全家去吃火鍋。她再也沒晚歸過,偶爾劉鵬飛加班,她就帶著樂樂去公司樓下等,手里拎著保溫桶,裝著溫?zé)岬呐殴菧?/p>
有次家庭聚會上,哥哥喝多了,拍著劉鵬飛的肩膀說:“當(dāng)初爸住院那陣,我還以為你倆要散了。”劉鵬飛看了眼正在給樂樂夾菜的趙娟,她剛好抬頭,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還是十年前的模樣。
他想起在派出所門口,趙娟哭著說“我錯了”,他當(dāng)時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后來他才明白,好的婚姻從來不是不犯錯,而是有人愿意低頭認(rèn)錯,有人愿意伸手拉一把;不是三餐有人陪就夠了,而是睡前有話說,遇事一起扛。
就像鍋里的銀耳羹,得小火慢燉,時不時攪一攪,才能熬出最濃的香。那些曾經(jīng)漏了的煙火氣,只要兩個人愿意補(bǔ),就總能補(bǔ)回來。畢竟,日子是過以后,不是過以前——這話是趙娟后來跟他說的,在王奶奶家的小院里,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融融的,像極了十年前那個領(lǐng)證的下午。
聽說關(guān)注我的人都暴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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