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我獨自住在城里一個雅靜的院子內。
將領安排了兩個嬤嬤教我千金小姐需注意的禮儀、姿態,另有一位老師授我棋琴書畫四藝理論。
身為提督小姐,棋琴書畫就算不精通,也需知曉了解。切記,你不可主動獻藝,能做到不露怯便是成功。
我謹言慎行,一邊學習,一邊藏鋒。
大雨在第五日終于停歇。
第六日,我重新穿上精致的小姐服飾,戴上釵簪,和新的婢女護衛一起,踏上了進京之路。
不同的是。
這一次,我變成了白梔。
需要假冒我自己。
將領與我隨行,送我入京。
途中,遇到幾次流民騷亂,難民乞討搶食。將領并未如我想象般冷厲對待,反倒讓隊伍避讓,甚至撒了些碎銀子。
我有些意外,這讓我想起了爹爹。
他每逢出卞城辦差,都會讓母親準備一些碎銀子。我好奇地問緣由,爹爹卻不答,只是眉宇深沉。
三娘對我說,外面世道艱難,唯有卞城百姓因著爹爹,還算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爹爹原本出生三代功勛世家,十年前因倦于朝廷爭斗,放棄爵位和京城的榮華,領著全家到這偏遠卞城當外官提督。
此次上京,他對我再三叮囑:
你姑姑是當今芫貴妃,太后曾經抱過你,后宮上下我早拿銀子為你打點妥當,蘭錚,熬過這三年,屆時爹爹親自去京城接你回家!
想到這些,我霎時又紅了眼眶。
但我很快抹去淚水。
因為將領守在我車外。
路上走了半個月。
到了進入京城前一天。
將領勒令手下散開,神情凝重地給我交代任務。
你入宮后,需做好兩件事。第一件,我會告知你暗號,與宮里的暗樁接頭,將一封信帶給他。
第二件,以謝蘭錚的身份助他,護他,聽他派遣。
我強裝鎮定,問:
暗樁是誰?
將領沉默片刻。
不知。
我略訝異,但沒作聲。
這般處境,少說話總是沒錯的。
果然,將領微微嘆了聲,又開口:
這幾年,墨軍陸續往宮里安插了八十幾名暗樁,但皇帝手段狠辣,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故而,這些暗樁全都慘烈陣亡,到如今,只剩了一個。雖只剩一個,卻是最好的!為了保護他,除墨軍最高統帥和他的死士,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我的心緊緊揪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承認自己是墨軍。
墨軍,正是當今朝廷通緝的亂黨隊伍。
朝廷發出懸賞,炎朝百姓,無論什么身份,斬殺一名墨軍即可領白銀五十兩。
民間,墨軍不叫墨軍。
叫墨五十。
……
他只有一個代號。
什么代號?
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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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備向太后告發寒衣。
這些時日,我想清楚了。
宮是一定要入的,否則將犯欺君之罪。
提督府上下,卻絕不能受我牽連!
我一介深閨弱女子,身邊又無一可信賴之人,為今之計,是找到一個位高權重者,將真實情況一五一十告知。
太后是最好的人選。
一是我進宮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給太后請安。
二是當今太后慈悲之名,天下皆知。
她長年禮佛,食素,親自織布做糕贈與城中孤寡小兒,每月在皇家園林舉行放生法會。當今皇上用法嚴苛,馭下極嚴,據聞很多次是太后于心不忍,在皇上手中救出犯錯的宮人和臣子。
倘若太后有所懷疑……
我便以死明志。
我區區一條性命不算什么。
總歸不能讓提督府和卞城百姓因我受無妄之災!
我是在御花園見到太后的。
太后正與宮女們一起縫制將士們的冬衣,她眉眼慈祥地和宮女們說笑,場景融洽溫馨。
一同覲見的,還有另一位奉詔入京的吳太傅之女。
起身吧,你們這些孩子也是可憐,一個個在家都是矜貴人兒,年紀輕輕就得背井離鄉來這宮里頭,想是心里頭定是惶恐不安的。
太后話語溫和,像母親。
我聽了眼眶一熱。
只覺這些日子的恐慌、害怕、委屈,終于有了依托和出口。
謝恩起身時,一只灰花貍貓不知從哪竄了出來,猛地躍到我們腳下。
我身旁的吳貴女驚呼一聲。
太后笑了笑,不怕不怕,是我在宮里發現的小野貓,還沒調教好,許是見到你們兩個模樣俊俏的可人兒,也想親近親近。
太后如此隨和慈祥,我與吳貴女相視一笑,彼此臉上皆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
回太后寢宮路上,我們在隊伍后面隨行,我忐忑的心稍稍落定了些,準備趁人少時向太后稟明實情。
途經一座宏偉大殿時,見門前靜靜立著一名年輕男子。
他身著朝臣服飾,正微微蹙眉盯著緊閉的宮門。即便如此神色,也掩飾不住滿身清雅俊逸、清冷出塵的氣質。
吳貴女輕輕扯了下我的衣袖。
你可知那臣子是誰?
我搖頭。
她湊攏來,輕聲道:卿之安。
我睜大眼,詩人卿之安?
卿之安是這幾年名聲鵲起的年輕詩人。
他才華橫溢,又悲憫蒼生。
我枕頭邊時常擺放著一本他的詩集,惹得二娘總笑我睹詩慕人,就連爹爹都夸他是難得有見識的青年才俊。
我怔怔看著卿之安。
曾經多少次假想過他的模樣,沒曾想竟在如此情況下見到真人,真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具風姿。
宮門忽然打開。
幾個太監簇擁著一個紅衣男子緩緩走出來。太監們個個諂笑躬身,恨不得將腰彎到膝蓋下。
我以為是皇上。
但顯然不是。
因為那人對卿之安笑著說話:
卿大人請回吧,皇上沒空見你。
卿之安冷冷看著他,是皇上不見我,還是蘇大人說服皇上不見我?
有區別么?那人聲音依舊在笑。
卿之安沉默一霎,淡聲道: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卿某倒想看看,蘇大人能得意到幾時。
他說罷轉身,平靜離開。
那人就是笑面宰相蘇望。
吳貴女又湊過來:他掌管我朝詔獄,據說手段殘忍陰毒,落在他手里的墨軍和犯了錯的臣子,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外面墨軍放話要絞殺祭天的頭號人物。
我轉頭看向貴女,好奇問:你為何知道這些?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絲得意,我來之前,爹爹讓我牢記了一個月的宮中事項,就為了讓我能避則避,不惹麻煩。
那邊蘇望轉頭,露出一張白面書生的臉。他看見太后鳳輿,大步走過來,恭聲請安。
太后嗓音不悅:
卿之安是個才子,在文人們心中多有美譽,倘若他有什么事,天下文人們必筆誅墨伐,這不利于朝廷安穩,蘇大人還是多擔待些才是。
這話透著幾分譴責之意。
太后譴責,這是件令臣子惶恐的事。
但蘇望面不改色,態度恭敬,含笑應道:
臣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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