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漫記:在江南煙雨中觸摸千年文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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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剛駛入長江下游的江南腹地,帶著水汽的風就裹著草木清香漫過來——不是旅游手冊上“江東名邑”的籠統注解,是赭塔的飛檐挑著晨霧,是鏡湖的細柳拂過波心,是赤鑄山的青石留著劍痕,是古街的石板印著車轍。五日的徜徉像翻一本浸著水墨詩意的典籍:一頁是古塔的幽,藏著梵音的悠遠;一頁是湖光的柔,載著詩客的情懷;一頁是劍山的雄,記著匠人的傳奇;一頁是老街的暖,盛著市井的煙火。每處風景都不是刻意的“江南符號”,是能觸到磚塔的溫潤、能嗅到柳葉的清新、能讀懂漿染的匠心、能聽出長江奔涌的韻律,藏著蕪湖最鮮活的生命印記。
赭山赭塔:清晨的梵音與嵐光
蕪湖的天剛泛出魚肚白,赭山的晨霧就漫過了九華行宮的紅墻。我跟著廣濟寺的守塔人吳修明往赭塔走,他的布鞋踩過帶露的石階,手里的銅鈴還留著昨夜祈福的余溫:“要趁晨霧沒散看赭塔,這時的嵐光最是縹緲,我在這兒守了三十年,早懂了這塔的脾氣。”他的指腹有擦拭塔磚磨出的厚繭,袖口沾著淡淡的檀香,那是與古塔相守的印記。
赭塔坐落在赭山之麓,作為古“蕪湖八景”之首的“赭塔晴嵐”,自北宋治平二年落成以來,已在風雨中佇立近千年,如今仍是安徽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六邊形的塔身逐層收分,飛檐上的瓦當雖顯斑駁,卻依舊能辨出當年的蓮花紋樣,塔旁的舒天閣與翠明園相映成趣,茂林修竹間還藏著抗日名將戴安瀾的陵墓。“這塔依山擁寺,以前每逢雨后,嵐氣從山間漫過來,整座塔就像浮在云里,”吳修明指著塔基的碑刻,“你看這碑文里記的,‘赭色雙峰擁古塔,宛如瑪瑙飾奇葩’,把這景致說透了。”晨霧中,幾位晨練的老人打著太極,衣袂翻動的聲響混著遠處的鳥鳴,與寺里的晨鐘相互呼應。
朝陽爬過塔尖的剎桿時,廣濟寺的香火已經升起。吳修明領著我登上塔的第三層,憑欄遠眺可見長江如帶,近處的蕪湖市區高樓與遠處的山影構成鮮明對比。“這塔高五層,每層都有觀景的妙處,以前文人墨客總愛來這兒題詩,”他指著塔壁上的題刻痕跡,“你別看這塔是磚木結構,卻經得住千年風雨,磚縫里都摻了糯米汁,和當年蕪湖漿染的匠人一樣實在。”塔下的石階旁,賣早點的攤主已經支起了攤子,赤豆酒釀的甜香混著晨霧,在空氣里緩緩彌漫。
晨霧散盡時,赭塔的身影已被陽光曬暖。吳修明捧著一片舊瓦當遞給我:“有人來這兒只拍張塔影就走,”他輕輕摩挲瓦當上的紋路,“其實這赭塔的好,在嵐光的柔里,在梵音的靜里,在磚縫的實里。”我摸著瓦當的溫潤質地,指尖觸到歲月的溫度,忽然懂了赭塔的美——不是“古建標簽”的噱頭,是塔磚的赭、檀香的淡、吳修明的熱忱,是把千年的禪意堅守,藏在了清晨的嵐光里。
鏡湖細柳:正午的波光與柳絲
從赭山下來,鏡湖的柳色就撞入眼簾。景區的文化講解員林曉燕正站在步月橋上,她的裙擺沾著湖水的濕氣,手里的講解牌在陽光下晃著微光:“要趁日頭正盛看鏡湖,這時的柳絲映著波光最是動人,我在這兒講了五年,早懂了這湖的故事。”她的手掌有握講解牌磨出的厚繭,發梢別著一朵剛摘的柳葉,那是與鏡湖相守的印記。
這片被稱作“邑中風景最佳處”的湖泊,原名陶塘,是南宋愛國詩人張孝祥“捐田百畝,匯而成湖”的善舉造就。因其水清可鑒形似圓鏡,故得名“鏡湖”,“鏡湖細柳”也成了古蕪湖八景之一。環湖的柳樹枝條輕垂,新抽的嫩芽泛著鵝黃,微風拂過,柳絲輕掃湖面,激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你看湖邊的蕭云從塑像,他是明末清初的大畫家,就出自蕪湖,”林曉燕指著湖畔的雕像,“還有那邊的王步文紀念亭,革命先烈的風骨和這湖的柔媚剛好互補。”正午的陽光灑在湖面上,將柳影拉得很長,環湖的現代化建筑倒映水中,古今風光在此交融成畫。
陽光透過柳絲的縫隙灑下斑駁光影,林曉燕領著我走到煙雨墩。這里是鏡湖中的小島,曲橋長廊相依,阿英、洪熔的藏書室就藏在濃蔭深處。“以前這煙雨墩是文人雅集的地方,現在成了市民的休閑好去處,”她指著展牌上的詩句,“‘鏡湖本是梳妝鏡,裝扮江南第一春’,這詩把鏡湖的美寫活了。”湖畔的茶攤上,攤主正泡著新茶,茶香混著柳葉的清新,格外醉人。
日頭稍斜時,林曉燕給我遞來一杯赤豆酒釀:“這是蕪湖的特色小吃,甜而不膩,配著湖景剛好。”她望著輕搖的柳絲,“有人來這兒只拍張柳影就走,”她的聲音帶著笑意,“其實這鏡湖的好,在波光的亮里,在柳絲的柔里,在人文的厚里。”我喝著清甜的酒釀,看著陽光為湖面鍍上金邊,忽然懂了鏡湖的美——不是“江南名湖”的標簽,是湖水的碧、柳絲的綠、林曉燕的堅守,是把詩客的情懷,藏在了正午的波光里。
赤鑄山:暮色的劍痕與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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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把山巖染成金紅色時,我跟著文史研究員江海濤往赤鑄山走。他的登山鞋沾著山間的碎石,手里的筆記本邊緣已有些卷邊:“要趁暮色看赤鑄山,這時的劍痕最有韻味,我研究了八年干將鑄劍史,早懂了這山石的故事。”他的指尖有記錄史料磨出的薄繭,背包上掛著青銅劍紋樣的掛墜,那是與歷史相守的印記。
赤鑄山古稱“神山”,因春秋時干將、莫邪在此設爐鑄劍而得名,“赤鑄青鋒”的美名也流傳千年。暮色中的山巖呈赭紅色,“淬劍石”“砥劍石”上的紋路清晰可辨,相傳就是當年干將淬火砥劍的遺跡,山石間的“鐵門檻”更是印證著古老的傳說。“《圖經》里明確記載‘干將淬劍于此’,干將死后也葬在這山上,”江海濤指著一塊暗紅色的巖石,“你看這巖石的色澤,就是當年鑄劍爐火熏染的痕跡,唐代李靖平叛后還在這兒建過李衛公祠。”山間的翠柏長得格外蒼勁,夕陽透過枝葉灑下光斑,與遠處的長江構成一幅蒼茫的畫卷。
暮色漸濃,山間的風漸漸響起,松濤聲像在為古老的鑄劍師伴奏。江海濤領著我走到志禧亭,這座宋代古亭是為紀念祈雨成功而建,亭內的石碑上還留著當年的記文。“以前山下的村民都來這兒祈福,現在成了憑吊歷史的地方,”他翻開筆記本,“你看這些老圖紙,是民國時的赤鑄山測繪圖,那時候的淬劍石就已經是名勝了。”山腳下的村莊里,傳來炸酥燒餅的香氣,與山間的松風相映成趣。
夜風帶著松針氣息吹來,江海濤給我遞來一塊剛買的酥燒餅:“這是蕪湖特色,外酥里香,就像這赤鑄山一樣有味道。”他望著山巔的余暉,“有人來這兒只看一眼劍痕就走,”他的聲音帶著感慨,“其實這赤鑄山的好,在劍痕的深里,在松風的烈里,在匠人的剛里。”我咬著香脆的燒餅,聽著遠處的風聲,忽然懂了赤鑄山的美——不是“歷史遺跡”的名號,是山石的紅、松針的綠、江海濤的熱忱,是把千年的鑄劍傳奇,藏在了暮色的風里。
蕪湖古城:星夜的燈籠與煙火
從赤鑄山下來,蕪湖古城的燈籠就映入眼簾。古城里的老店主王德順正整理著自家的漿染布料,他的藍布褂子沾著靛藍的痕跡,手里的木槌還在微微發燙:“要趁星夜來看古城,這時的燈籠最有味道,我在這兒開了四十年漿染店,早懂了這老街的珍貴。”他的臉上帶著滄桑的笑意,指尖有捶打布料磨出的厚繭,那是與古城相守的印記。
蕪湖古城藏著這座城市最鮮活的記憶,從春秋鳩鶿邑到明清商埠,這里見證了“織造尚淞江,漿染尚蕪湖”的盛景。星光照在青石板路上,沿街的紅燈籠次第亮起,漿染店的藍布幌子與蟹黃湯包店的燈箱相映成趣,老人們坐在門檻上搖著蒲扇,說著地道的蕪湖話。“明代的時候,我們這兒的漿染工場號稱‘蕪湖巨店’,《天工開物》里都有記載,”王德順指著墻上的老照片,“你看這靛藍布料,要經過十幾道工序才能染成,顏色幾十年都不褪,就像這古城一樣經得住時光。”巷口的紅皮烤鴨店正冒著熱氣,香氣飄滿整條街巷,勾著行人的味蕾。
星子越升越高,古城的燈光愈發溫暖。王德順領著我走到一家老茶館,茶館里的評彈聲剛落下,滿堂都是喝彩聲。“以前這古城里全是這樣的茶館酒肆,南來北往的客商都在這兒歇腳,”他給我倒了一杯熱茶,“現在年輕人也愛來,說這是‘老蕪湖的味道’。”茶館外的石板路上,偶爾有游客走過,腳步輕輕,生怕驚擾了這份千年的煙火。
夜深時,古城的燈籠依舊明亮。王德順指著墻上的漿染布:“有人來這兒只買塊布料就走,”他的聲音帶著溫情,“其實這古城的好,在布色的純里,在燈籠的暖里,在人情的真里。”我喝著溫熱的茶水,聽著遠處的評彈聲,忽然懂了古城的美——不是“復古街區”的標簽,是燈籠的紅、布料的藍、王德順的堅守,是把先民的煙火氣,藏在了星夜的光影里。
離開蕪湖那天,我的包里裝著吳修明的塔磚拓片、林曉燕的柳葉書簽、江海濤的劍紋掛墜、王德順的漿染方巾。汽車駛離市區時,回頭望,赭塔的輪廓仍在晨光中佇立,鏡湖的柳絲還輕拂著波心。五日的行走讓我明白,蕪湖的美從不是“江南水城”的空泛形容——是守塔人的銅鈴、講解員的講解牌、研究員的筆記本、老店主的木槌。這片土地的好,藏在每一塊塔磚的紋路里,藏在每一縷柳絲的柔情中,藏在每一道劍痕的傳奇里,藏在每一塊布料的靛藍里,要你慢下來,才能品出那千年文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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