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沖漫記:在熱海煙霞中尋訪邊地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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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剛駛入高黎貢山的褶皺里,帶著硫磺味的暖風就裹著濕意漫過來——不是旅游手冊上“火山熱海”的籠統注解,是北海濕地的草排載著晨露,是和順圖書館的書香混著桂香,是柱狀節理的巖壁沐著夕陽,是龍江特大橋的鋼索挑著流云。五日的徜徉像翻一本浸著地熱蒸汽的邊地志:一頁是草海的軟,藏著魚蝦的私語;一頁是書樓的靜,載著僑鄉的風骨;一頁是石崖的奇,記著火山的咆哮;一頁是古道的遠,盛著馬幫的傳奇。每處風景都不是刻意的“滇西符號”,是能觸到草莖的柔韌、能嗅到硫磺的清冽、能讀懂僑卷的厚重、能聽出溪流的歡唱,藏著騰沖最鮮活的生命印記。
北海濕地:清晨的草排與晨露
騰沖的天剛泛出鴨蛋青,北海濕地的晨露就沾濕了木棧道。我跟著濕地管護員楊朝明往草海走,他的膠鞋踩過濕潤的泥炭地,手里的生態記錄本還留著昨夜整理的余溫:“要趁晨霧沒散看濕地,這時的草排最有靈氣,我在這兒守了二十五年,早懂了這片海子的脾氣。”他的指腹有撫摸草莖磨出的薄繭,袖口沾著淡淡的水草香,那是與濕地相守的印記。
這片鑲嵌在高黎貢山麓的高原濕地,是由火山噴發后積水形成的堰塞湖演化而來,漂浮在水面的“草排”是它最獨特的景致——由蘆葦、水草經年累月盤根錯節而成,厚達一兩米,人站在上面竟能隨波輕晃。“別看著草排軟乎乎的,它可是天然的生態屏障,底下藏著泥鰍、小魚,還有瀕危的紫水雞在這兒筑巢,”楊朝明彎腰撥開草葉,露出水下清澈的倒影,“以前當地人會割草排當燃料,現在都護著了,你看這新冒的嫩芽,都是今年剛長出來的生機。”晨霧中,幾位攝影愛好者正蹲在棧道邊,鏡頭追著掠過水面的白鷺,快門聲混著遠處的鳥鳴,與草葉上的露珠滴落聲相互呼應。
朝陽爬過遠處的火山錐時,濕地的晨霧漸漸散開。楊朝明領著我坐上竹筏,竹篙輕點,草排在身下緩緩滑動,驚起幾只躲在草縫里的水鳥。“這片濕地是騰沖的‘腎’,調節著周邊的氣候,連高黎貢山的溪水都要繞著它走,”他指著遠處的田壟,“你看那片稻田,用的都是濕地滲透的清水,種出來的稻子特別香。”岸邊的小攤已經支起,攤主吆喝著“稀豆粉油條”,香氣混著晨霧,在空氣里緩緩彌漫。
晨霧散盡時,草排的身影已被陽光曬暖。楊朝明摘下一片帶著露珠的水草:“這是燈芯草,以前用來編草席,現在成了濕地的標志。”他輕輕晃動水草,“有人來這兒只拍張照就走,”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其實這濕地的好,在晨露的涼里,在草排的軟里,在生靈的活里。”我摸著草莖的柔韌質地,指尖觸到自然的溫度,忽然懂了北海濕地的美——不是“小眾打卡地”的噱頭,是草色的綠、水光的清、楊朝明的熱忱,是把高原的溫潤堅守,藏在了清晨的晨露里。
和順圖書館:正午的書香與僑風
從濕地驅車西行,和順古鎮的青石板路就撞入眼簾。圖書館的管理員寸守仁正整理著舊書,他的藍布褂沾著些許灰塵,手里的書簽在陽光下晃著微光:“要趁日頭正盛來看圖書館,這時的書香最濃,我在這兒守了三十年書,早懂了這樓的故事。”他的手掌有翻書磨出的厚繭,發梢別著一朵剛摘的緬桂花,那是與書樓相守的印記。
這座藏在古鎮深處的圖書館,是中國現存最早的鄉村圖書館之一,由和順僑胞于1928年捐資興建,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里藏著僑鄉人的遠見。朱紅色的大門推開,滿架的線裝書散發著樟木與紙張混合的香氣,墻上掛著的“文化之津”匾額,是胡適先生當年的題字。“你看這些書,有僑胞從海外背回來的外文典籍,也有當地文人的手稿,最多的時候藏了三萬多冊,”寸守仁指著一排泛黃的期刊,“抗戰時期這里還是地下交通站,書堆后面藏過進步青年的傳單,這書架可是立過功的。”正午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灑在書頁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幾位老人坐在閱覽桌前,翻書的沙沙聲與院中的蟬鳴相映成趣。
陽光穿過庭院里的古榕樹,在地面投下濃密的樹蔭。寸守仁領著我走到后院的僑鄉文獻室,這里藏著數百份僑批——早年僑胞寄回家的書信與匯款單。“你看這張1935年的僑批,字里行間都是對家人的牽掛,還附了一張仰光的照片,”他指著展柜里的泛黃信紙,“和順人走南闖北,卻總想著把最好的東西帶回故鄉,這圖書館就是最好的證明。”院中的石桌上,泡好的普洱茶冒著熱氣,茶香混著緬桂花的甜香,格外醉人。
日頭稍斜時,寸守仁給我遞來一杯熱茶:“這是本地的大葉種,耐泡,就像和順人的性子。”他望著墻上的老照片,“有人來古鎮只逛熱鬧的街巷,”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其實這圖書館的好,在書香的厚里,在僑風的暖里,在文脈的長里。”我喝著醇厚的茶水,看著陽光為書脊鍍上金邊,忽然懂了和順圖書館的美——不是“網紅書樓”的標簽,是木樓的棕、書頁的黃、寸守仁的堅守,是把僑鄉的風骨,藏在了正午的書香里。
柱狀節理:暮色的石崖與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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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把高黎貢山染成金紅色時,我跟著地質研究員馬曉峰往柱狀節理景區走。他的登山鞋沾著火山巖碎屑,手里的地質錘邊緣已有些磨損:“要趁暮色看節理巖,這時的石棱最有韻味,我研究了十二年騰沖火山,早懂了這些石頭的故事。”他的指尖有敲擊巖石磨出的厚繭,背包上掛著柱狀節理紋樣的掛墜,那是與火山相守的印記。
這片藏在黑魚河峽谷旁的柱狀節理,是火山噴發后巖漿冷卻收縮形成的地質奇觀,高達數十米的巖壁上,六邊形、五邊形的石柱密密麻麻排列,像大自然精心雕琢的巨型管風琴。“60萬年前,這里還是沸騰的巖漿池,巖漿順著地勢流淌,遇到冷水快速冷卻,就形成了這種規則的柱狀結構,”馬曉峰用地質錘輕輕敲擊石柱,發出清脆的聲響,“全世界這樣的地質景觀不多見,騰沖這處不僅規模大,還能看到巖漿流動的痕跡,你看這根石柱的彎曲度,就是當年巖漿流動的方向。”山間的溪流從石柱間穿過,夕陽透過石柱的縫隙灑下光斑,與遠處的火山錐構成一幅蒼茫的畫卷。
暮色漸濃,巖壁的顏色從赭紅變成深褐。馬曉峰領著我走到觀景臺,這里能看到柱狀節理與黑魚河交匯的全景,河水從石柱間涌出,帶著火山地下的礦物質,在夕陽下泛著幽藍的光。“黑魚河的水常年恒溫17℃,里面的抗浪魚就是靠火山地質環境生存的,”他翻開地質記錄本,“你看這些數據,我們每年都要監測石柱的穩定性,這些石頭可是記錄地球歷史的活化石。”山腳下的村落傳來炊煙的味道,與空氣中的硫磺味交織在一起。
夜風帶著巖石的涼意吹來,馬曉峰給我遞來一塊火山石烤餅:“這是本地特色,用火山巖烤的,帶著點焦香。”他望著巖壁上的石柱,“有人來這兒只拍張照就走,”他的聲音帶著感慨,“其實這節理巖的好,在石棱的銳里,在地質的奇里,在自然的偉里。”我咬著香脆的烤餅,聽著溪流從石柱間流過的濤聲,忽然懂了柱狀節理的美——不是“小眾地質公園”的名號,是巖石的灰、溪流的藍、馬曉峰的熱忱,是把火山的咆哮與沉靜,藏在了暮色的風里。
固東銀杏村:星夜的杏葉與燈火
從節理巖下來,固東銀杏村的燈火就映入眼簾。村里的老支書張正明正巡視著古銀杏樹,他的布鞋沾著銀杏葉的碎屑,手里的樹齡記錄本還在微微發燙:“要趁星夜來看銀杏村,這時的杏葉最有味道,我在這兒守了四十年古樹,早懂了這個村子的珍貴。”他的臉上帶著親切的笑意,指尖有撫摸樹皮磨出的厚繭,那是與古村相守的印記。
這座藏在騰沖北部的小村落,有著“中國銀杏第一村”的美譽,卻比旺季的景點安靜許多。全村一千多棵古銀杏樹,最老的已有上千年樹齡,星光照在鋪滿銀杏葉的小路上,沿街的紅燈籠次第亮起,村民家門口的竹筐里,曬著剛收的銀杏果,老人們坐在銀杏樹下搖著蒲扇,說著地道的騰沖話。“以前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這幾年靠著古銀杏樹發展旅游,年輕人都回來了,”張正明指著一棵千年古銀杏,“這棵樹是村里的‘樹王’,每年結果都最多,村民們都把它當守護神。”巷口的小攤正賣著銀杏燉雞,香氣飄滿整條街巷,勾著行人的味蕾。
星子越升越高,銀杏葉在燈光下泛著金黃的光。張正明領著我走到一戶村民家,主人正用銀杏葉做書簽,葉片經過壓制,保留著完整的紋路。“我們不光靠銀杏吸引游客,還做銀杏文創,這些書簽都是手工做的,帶著古村的味道,”他給我倒了一杯銀杏茶,“以前有人說銀杏村只有秋天美,其實星夜的銀杏村更靜,更有味道。”村民家的收音機里播放著滇劇,唱腔與銀杏葉的沙沙聲構成和諧的樂章。
夜深時,村里的燈火依舊明亮。張正明指著院中的古銀杏樹:“有人來這兒只在秋天來,”他的聲音帶著溫情,“其實這銀杏村的好,在杏葉的黃里,在燈火的暖里,在人情的真里。”我喝著溫熱的銀杏茶,聽著風吹過銀杏葉的聲音,忽然懂了銀杏村的美——不是“季節性網紅村”的標簽,是杏葉的金、燈火的紅、張正明的堅守,是把古村的歲月靜好,藏在了星夜的光影里。
離開騰沖那天,我的包里裝著楊朝明的水草書簽、寸守仁的舊書復印件、馬曉峰的火山石標本、張正明的銀杏葉書簽。汽車駛離高黎貢山時,回頭望,柱狀節理的巖壁仍在暮色中矗立,銀杏村的燈火像散落的星辰。五日的行走讓我明白,騰沖的美從不是“火山熱海”的空泛形容——是管護員的生態本、管理員的舊書架、研究員的地質錘、老支書的樹齡冊。這片土地的好,藏在每一根草莖的柔韌里,藏在每一頁舊書的墨香里,藏在每一根石柱的棱角里,藏在每一片杏葉的金黃里,要你慢下來,才能品出那邊地秘境的千年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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