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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圖 / 蔣超年 趙雪野
窟寺佛影 武威亥母寺遺址考古記
本文刊登于《大眾考古》2018年08月刊
武威,地處河西走廊東端,亦稱涼州、西涼和姑臧。11—13世紀的西夏政權,置武威為西涼府。西夏自稱大夏國或白高大夏國,是以黨項族為主體建立的政權。建國伊始,西夏統治者便崇奉佛法,涼州作為西夏的輔郡和佛教中心之一,境內留存了大量的佛教遺址。亥母寺遺址便是西夏時期創鑿的藏傳密教靜修之地,也是現存較早的一處藏傳佛教遺址。遺址位于今天武威市新華鄉纏山村的南部,這里有一片延綿起伏、荒蕪蕭疏的山脈,它是祁連山北麓余脈的延伸,在一條南北向山梁的東坡中部,坐落著4座洞窟。因洞窟內曾供奉過金剛亥母的佛像,亦因此處山脈是金剛亥母的空行之地,故名亥母寺。亥母寺遺址由4個洞窟及窟前建筑遺存組成,面積98000平方米。洞窟坐西向東,自北向南依次編號01、02、03和04號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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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亥母的傳說
金剛亥母是藏傳佛教的獸形神——豬神。其藏文名為多吉帕姆(Rdo-rje-phag-mo,金剛豬母),因豬在漢地十二生肖中屬亥,故一般譯為“金剛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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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亥母銅像(現藏武威西夏博物館)
金剛亥母是勝樂金剛大尊之明妃,位居噶舉派的女神本尊之首。據藏傳佛教密宗瑜伽部的重要典籍《勝樂本續》記載,佛祖釋迦牟尼在講勝樂金剛根本續時,有二十四位空行母聽完密法后,來到涼州金剛亥母洞舉行會供并加持了此地。因此殊緣,后來有五位金剛亥母投胎降生涼州的纏山村,分別是“佛母”“金剛母”“寶貝母”“紅花母”和“成功母”。
金剛亥母降世五歲那年的正月二十五,五人一起去金剛亥母洞會供,在一塊四方形的紅石板上,擺上從自家帶來的酒、花、燈、供果及從張屠夫那里買來的豬心豬肝。
張屠夫前來要錢,五位空行母起身飛向空中,他抓住了最后一位起飛較慢的女孩的腳。這時五位起飛的金剛亥母都停留在空中,排成一條直線,被張屠夫抓住腳的那位是寶貝母。張屠夫心想:“這幾位女孩既然能飛起來,一定是神仙佛母,我不應該這樣抓住她。”他心中升起虔誠的懺悔心,松開手向寶貝母叩頭三拜,雙手合十隨即墜落死去。寶貝母肉身停留在高空,其余四位飛向了空行佛國。
過后這五位金剛亥母的母親來尋找女兒,一個放羊的孩子說:“見她們五個進洞去了,張屠夫也進洞去了,都沒有出來。”母親進洞察看,見空中停立著一位女孩,張屠夫倒在地上。她抓住空中的女孩往下拉,卻紋絲不動。
五位空行母給父母托夢:“你們不要找我們,也不要為我們操心,我們已經沒有痛苦,都到空行佛國里去了。我們五個剩下的一個即是留在人間的金剛亥母,你們要誠信供養、會供、禮拜、誦經,常和鄉親們修持佛法,每月農歷二十五日去金剛亥母洞參加會供,你們臨終時都會被接到空行佛國世界去。”
此后金剛亥母洞外開始建寺塑塔,佛法興盛。當時的金剛亥母村即是現在的纏山村。
歷史沿革
金剛亥母的傳說,是后人為了突顯亥母寺宗教圣地的神秘莊嚴,表達信仰堅定虔誠而作的演繹和附會,其真正的歷史均有史可稽。
亥母寺亦稱亥母洞、孩母洞,始見于明代《北斗宮新創藏經樓碑記》:“郡之城南有古亥母洞寺。適有比丘桑兒加領占及捨刺僧吉往來,北斗宮以為禪定處。”清乾隆十四年編修的《武威縣志》載:“孩母洞,城南三十里,山上有洞,深數丈,正德四年修。”中國歷史以正德為年號的時期共有四個,分別是唐時期的李珍(761年)、大理時期的段思廉(不詳)、西夏崇宗趙乾順(1127—1134)和明代武宗朱厚照(1506—1521)。根據考古發掘,可明確這里的“正德四年”為西夏崇宗時期,即1130年。至清代,亥母寺進行了重修,對窟內進行重建,還在窟外增修了殿宇建筑,并且規模較大。此外,成書于同治年間的《安多政教史》對當時亥母寺現狀進行了詳細描述:“涼州城以南三十里處,有稱蛤蟆洞的金剛亥母寺,不列于涼州四寺院之內……洞口修建有佛堂,山上開辟的環行巡禮的道路,很仄狹,僅能通行……外面佛殿里有喜金剛等許多浮雕像,墻壁上繪有神變莊嚴畫。這座佛殿曾遭火災,但金剛亥母佛像沒有受損。”“金剛亥母佛堂的北面,有彌勒佛側臥像,從頭至腳的距離,需步行半天。自遠處眺望,看得面向東,頭朝西,形象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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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肅威武一條南北向山梁的東坡中部,坐落著四座洞窟
1927年,武威發生大地震,亥母寺遺址洞窟被全部震塌,窟外建筑也基本被毀。1938年,當地村民在震毀的遺址上重修了七間殿宇,但1951年被拆除。
此后,亥母寺便成為一片廢墟,被人遺忘。
1985年5月,當地信徒挖開01窟前部,在窟內從事佛事活動時,發現了一批西夏時期的文物遺存,有西夏文、藏文佛經,以及唐卡、繡花鞋等。1989年8月,武威市博物館文物工作隊對暴露的洞窟及窟前寺廟遺址進行了初步清理,并發現了另外三個洞窟。每個洞窟中均有藏文經卷殘頁、泥佛塔、瓦當等文物。特別是01窟,出土文物的種類和數量都較為豐富,有各類泥石造像、瓷器、鐵器、藏文石碣、殘碑、泥陶范、壁畫殘片、絲織物、喇嘛塔、木梯及人骨等。
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地群眾自發募捐,重修亥母寺,建成辦公用房三間。2003年,北京丹霞慧海影視公司出資開發和保護亥母寺遺址。在距離亥母寺遺址北側約150米的山頂上,建成金剛亥母大殿及東西配殿各一座,殿前建成藏式喇嘛塔一座。另外,武威市政府投資修建了通往亥母寺的公路。
1993年,亥母寺遺址由甘肅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2014—2015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甘肅地質災害防治工程勘查設計院的配合下,對亥母寺遺址的支護加固和考古發掘工作進行了前期準備。2016年4月5日始,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亥母寺遺址進行了正式考古發掘。
洞窟支護與加固
亥母寺遺址所處山體位于祁連山褶皺系的走廊過渡帶,構造十分復雜。由于4個洞窟存在不同程度的坍塌,窟口被巨石封堵,洞窟巖體穩定性較差。為保障考古工作者人身安全和出土文物安全,經過招標程序,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委托甘肅地質災害防治工程勘查設計院對亥母寺遺址的4個洞窟進行支護和加固。根據4座洞窟的保存現狀,支護加固方案設計分窟外加固和窟內加固兩部分。據物探及調查成果,圈定各洞窟平面范圍,結合原始地貌,首先對洞窟窟口邊坡中上部危巖體、中下部松散堆積物進行清理。對窟口危巖體進行支護,采用預設錨索格構+錨桿對窟外洞口兩側及上部崖面進行加固,對崖面裂縫進行注漿,窟口踏空區清理后用周圍砂礫土進行夯填。窟內加固主要對兩側窟壁設計錨桿,窟內破碎危巖體采用隨機短錨桿錨固。窟頂用混凝土澆筑一層防護隔板。對部分內凹的窟壁及懸空巖塊砌筑磚墻進行支撐穩固。對部分塌陷嚴重、巖塊裂隙結構復雜、支護加固難度較大的區域,采用“工”字鋼進行臨時支撐。整體加固思路采用動態勘測支護的方式,用錨桿+錨釘+支頂+裂縫注漿+地面土方清理,并通過臨時支柱、“工”字鋼等措施進行支護。目前,已基本完成01、02和03窟的支護加固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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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護加固工程
考古發掘
2016年4月,考古發掘工作正式開始。此次發掘,采用虛擬探方,將遺址整體置于統一的發掘坐標系內,發掘總體原則為邊開挖、邊支護、邊清理、邊保護。截止目前,共清理發掘洞窟3座(01、02、03窟),發現房址、護坡、龕、炕、灶、活動面、路、坑、灰坑、臺基、覆缽式佛塔、壁畫殘垣、擦擦堆積等不同類型遺跡多處。基本明確了亥母寺遺址的洞窟形制和內部結構。根據已清理的3座洞窟來看,每座洞窟均由內外兩部分構成。外部為依山體而建的建筑遺存,內部為洞窟主體。洞窟主體一般由入窟通道、窟內通道及窟室組成。現以01、03窟為例進行說明。
01窟保存相對較好,內部洞窟主體平面呈東西—西南走向的不規則條帶狀;外部窟前建筑基址由清代中晚期建筑、1938年修建的房屋及1996年修建的現代大殿組成。01窟堆積均為晚期擾動堆積,分四個階段形成。第一階段為1927年地震前形成,此階段曾利用洞窟空間,進行了牲畜圈養;第二階段為1927年地震堆積,主要為紅砂巖塊;第三階段為20世紀30—80年代形成,此階段曾進行過幾次建筑活動,灰坑遺跡和2號房址皆形成于此階段;第四階段形成于20世紀80年代后,以1996年修筑的現代大殿為代表。
03窟位于01窟南側,洞窟外部為窟前建筑,由兩段護坡和1號房址構成。護坡為20世紀80年代阻擋山體滑坡而建,依山體邊坡由卵石壘砌而成。1號房址為地面式排房建筑,沿03窟窟口南北兩側山體而建,坐西向東,為清中晚期建筑。1號房址共清理房屋8間,以窟口為界,南北兩側一字排開,土木結構,殘存墻體、地面、柱洞、柱礎石、灶、炕等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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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窟外有8間清中晚期時建造的排房建筑遺跡
03窟洞窟主體由入窟通道、窟內通道以及5個窟室組成,入窟通道為東西向,窟室由窟內通道相連。由于東西窟壁坍塌不規整,故通道的平面形狀也不規整,整體為北寬南窄。通道頂部塌落嚴重,其南端與Ⅲ室頂連為一體,北端保存較好,近平頂。
主要遺物
亥母寺遺址出土遺物以文獻、佛教遺物、生活用品及建筑構件四大類為主,兼有少量兵器、碑刻、錢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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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質文獻以西夏文文獻為大宗,兼有漢文、藏文文獻
20世紀80年代,武威市博物館文物工作隊曾在亥母寺遺址清理出土了大量的西夏文文獻,經整理研究有《星宿母陀羅尼》《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佛說大白傘蓋總持陀羅經》《佛說百壽怨結解陀羅尼經》《千佛名經》《凈國求生禮佛盛贊頌經》《毗盧遮那法身頂相印輪文眾生三災怖畏令物取作惡業救援經》《圣勝慧到彼岸功德寶集偈》《呼金剛王八智變化八天母為生順》《志公大師十二時歌注解》及《維摩詰所說經》(下集)等佛經典籍。其中,《維摩詰所說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泥活字印本實物。社會文書主要為契約和賬單,有《乾定戌年記賬單》《乾定酉年賣牛契》《乾定申年典糜契》等。
2016—2018年發掘出土文獻,按材質可分木質和紙質兩類。木質的發現較少,為西夏文木牘。紙質文獻發現較多,以西夏文文獻為大宗,兼有漢文、藏文文獻。其中,西夏文文獻有印本和寫本兩類,字體有楷書和草書兩種形式,內容以佛經為主。經初步整理,辨識出《普賢行愿品》《佛說如來一切總悉攝受三十五佛懺法事》《金剛經》等西夏文佛經殘頁,隨著后期的深入整理,將有更多的發現。此外,還發現西夏文世俗書籍《同音》殘片、《天盛律令》殘片、軍抄條律殘片、天盛年紀年殘片和習字紙殘片等社會文書和世俗文獻。
漢文文獻以佛經為主,并發現有至元、萬歷、道光等紀年文獻,另有賬簿殘片、工尺譜殘片等。可定名的漢文文獻有《八十八佛大懺悔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大般涅槃經》《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新刻時調角本風雪邏齋》等。藏文文獻以佛經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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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內堆積的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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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遺址內發現擦擦十萬余枚,可見當時佛教之盛、信眾之多。可分為脫佛和脫塔兩類
佛教遺物主要為擦擦,另有唐卡、經幡、小型佛造像、佛造像泥范、佛手、佛足及佛畫像殘片等物。擦擦共發現十萬余枚,可分為脫佛和脫塔兩類。目前只發現那若空行母和無量壽佛兩類形制的脫佛;脫塔形制較多,以一百零八塔為主,兼有大量寶階塔、八塔和四塔。擦擦(tshatsha)是藏語音譯,指按印或脫模制作的小型泥造像和小泥塔,意為完美和復制。一般認為,擦擦這種佛教藝術形式產生于古代印度,其最早的宗教功能是作為供養在大型佛塔和大佛像腹內裝藏使用的小型佛塔,被佛教信徒看成是具有功德善業和加持力的圣物,同時也被視為禮敬佛陀最方便、最廉價和最普及的一種善業法門。生活用品以麻毛織物為主,有氈帽、氈靴、皮鞋底、麻布口袋、羊皮襖、毛繩等。另有陶盆、陶罐、陶紡輪、瓷碗、瓷鉤、瓷壺、木筷、木勺、木碗、角梳、針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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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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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有“亥母”字樣的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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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瓦
此外,還發現藏文碑刻及漢文碑刻各一通。錢幣以清代為主,兼有西夏、宋、明時期錢幣。另有箭鏃、卜骨等物發現。
收獲及意義
經過近三年的考古發掘,基本明確了亥母寺遺址四個洞窟的內部結構和空間布局。四個洞窟依山而鑿,或是利用洞窟裂罅進行人工修整后開鑿石窟,各洞窟并非同一時期開鑿,存在先后早晚關系,具有使用功能上的差異。窟前殘存建筑基址。這種窟寺、廟宇相映襯的佛教建筑格局,對探討亥母寺遺址本體的時空結構及洞窟與窟前建筑的關聯性,提供了依據。同時,對探討西夏時期佛教建筑布局及形制演變的模式,具有比對參考的借鑒意義。
亥母寺遺址自西夏開鑿,元、明、清各代均有延續。洞窟在1927年武威大地震前就已遭廢棄,廢棄后洞窟空間被利用,進行了牲畜圈養。現存窟前主體建筑遺存為清中晚期建筑。
亥母寺遺址出土的西夏文文獻,是繼黑水城、西夏陵、拜寺溝方塔、敦煌莫高窟等地發現西夏文文獻后,出土數量最多、最集中的一次,豐富了西夏學研究的文獻資料。不僅對西夏的語言文字、社會歷史、宗教儀軌、裝幀印刷等方面研究提供了實物基礎,更對西夏學學科體系的健全和發展產生了極大的促進和激勵作用。
亥母寺遺址是一處西夏時期的佛教遺存,發現遺物以西夏佛教文物為主,對研究西夏以來武威地區的佛教傳布、信仰追求、佛教儀軌和佛教藝術有重要價值。同時,也是歷史上武威地區佛教興盛并延續不斷的有力實物證明。
本文為“甘肅省文物保護科學和技術研究課題(201612)”成果之一。
(作者蔣超年為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館員;趙雪野為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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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消息來源:華域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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