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臘月譏笑的看著地上跪著,矮半截的周淮。
“可以啊,你給我磕頭,磕十個頭,我就回娘家去借錢。”
不過,她可沒保證能借來啊,王臘月眼中閃過算計,這小兔崽子命硬,硬是活了下來,這么會讀書,可千萬不敢再往上讀了。
磕十個頭,硬生生的要折斷少年人的腰。
然而作為親爹,親爺爺親奶奶,卻沒一個人站出來說句不合適。
“娃啊,咱家沒這個條件,當初你媽跟人跑了不要你,還把家里錢都卷跑了。
你要怪,就怪你媽狠心吧。”
抽著旱煙的周老漢說道,他是周淮親爺爺沒錯,但他不止這一個孫子。
“只要我磕頭,你就答應供我讀書嗎?”
周淮黑黝黝的眸子里沉淀著某種東西,他遲緩的問出了這句話,高中不像初中,所需要的學費和住宿費,伙食費都更多了,他自己供自己念完了初中,卻怎么也不夠再上高中。
“當然,只要你磕頭,磕的夠響亮。”
后媽眼神狡黠,帶著快要勝利的得意。
“好。”
周淮答應,只要能上學,他就會拼盡全力走出去,磕頭算什么。
挺起的頭顱正欲低垂,一聲稚童高呼打斷了他的動作。
“周淮哥!
你家來客人了!你媽來了!”
“周淮哥,你媽回來啦!”
幾個小娃手里拿著糖塊,骨碌碌的往周家跑,邊跑邊喊,臉上喜慶的跟過年似的。
“啥?誰來了?”
后媽不信邪的追問道。
周淮指尖微動,誰?他聽清楚了,那些小娃說,他……他媽?
他,還有媽嗎?
“瞎說啥,一天天的擱哪兒學的這些話,都家去,別來看熱鬧。”
周大有沒好氣兒的罵道,這些娃,說啥呢!
“沒瞎說,不信你們看!”
小娃指著大門口,周正推著自行車,跟在沈慈身后,呈保護的樣子。
秋風中,少年的褲腳在晃蕩,瘦成竹竿了。
沈慈環視一圈,面容嚴肅,這就是未來大反派,現在居然這么慘。
“給我砸!”
沈慈毫不遲疑一聲令下,周正只猶豫片刻,這可是他堂兄弟家,周淮爺奶就是他叔嬸兒啊,都是親戚,咋好下手啊。
“是!”
猶豫片刻,可也只是猶豫了片刻,周正抱起地上的石頭,朝著院子里最大的那口水缸砸過去。
“嘩啦——”
堂兄弟咋了,他現在是保鏢,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他現在只能服從老板的命令!
水缸破裂,里面的水嘩啦嘩啦的全都流出來流的滿院子都是,緊接著是入目能看得見的所有的東西。
“住手,你們是誰!你們要干啥!”
周家人急著阻攔周正,唯有周淮一動不動的把目光盯在沈慈身上。
雞飛狗跳的院子里,母子二人對望。
沈慈一步步上前,扶他站起來。
“兒砸,我是你媽。”
沈慈眼含熱淚,緊緊抓著周淮的手,抄起周家的家什就一通砸。
“別打了,別打了,住手啊!要出人命啦!”
砸著砸著,沈慈手上的板凳就開始往人身上招呼,她一手帶著周淮,一手抄家伙,和周正配合的十分有默契。
“住手!
周正,我是你叔啊,你敢動手!
哎喲喂!”
周正當沒聽見。
周家東西被砸的快沒了,村里看熱鬧的也已經聚集了一大堆在門口。
“這誰啊?周正帶回來的女人,不會是他相好的吧?”
“別瞎說,周正可有媳婦兒,這姑娘這么年輕……不會是他在外頭跟人生的閨女吧!”
“噓,別說了,周正他媳婦兒來了!”
一個婦人手里扛著竹竿,氣勢洶洶的沖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周正我跟你拼了,你敢在外頭找女人生孩子!!!”
沈慈眼疾手快的拉著周淮到一邊躲著,這么久,周淮也沒有掙脫她的手,只是她能夠感受到,周淮的身體一直在輕微顫抖,眼尾也悄然泛了紅。
“媳婦兒?你咋來了!”
周正被喊回神,趕緊停手,驚喜的看著自己媳婦兒。
“這是誰,你告訴我,這是誰!
你個沒良心的啊!竟敢跟別的女人好上?”
她看了一眼沈慈,哭的更加厲害了。
“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的上人家,你黑的跟一坨牛屎一樣,人家白的像富強粉,你真是不要臉啊你!!”
被這么一打岔,周正趕緊捂住她的嘴,“別瞎說,這是我老板!”
他湊近媳婦兒耳邊,“一天五塊錢呢,當保鏢!”
人越來越多了,半個村子里的人幾乎都圍了過來,毫不客氣的打量著她們,沈慈這才走到院子中間。
今天,她要為周淮正名。
“我,是周淮的親媽,我回來了。
我家周淮可不是什么沒媽的孩子,以后我要是再聽到誰這么說,我撕爛你的嘴往里頭糊上牛屎糞!
誰欺負過我家孩子,要是被我知道了,哼!”
她個頭高,又踩著有跟的皮鞋,風衣一甩,看上去極其的有氣勢,光鮮亮麗的外表讓人都不敢多比劃。
眾人嘀嘀咕咕的聲音小了,沈慈的氣勢太足,這架勢,這打扮,一看就是暴發戶的行頭啊!這是在外頭混出名堂來了!
走了這么多年的人,忽然回來了,還是衣錦還鄉,誰敢去觸這個霉頭。
“另外,聽說有人一直在造謠我跟人跑了?
說我把孩子扔了?
我今天就在這兒說最后一遍,我可沒跑,當初是周大有打人,我回城治傷,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周家不讓我見孩子!”
她說的很認真,反正其中真假只有當事人知道,半真半假的,誰清楚呢,周大有的確是個家暴男,不然周淮親媽也不可能跑路。
如果為了孩子委曲求全留下來挨打,等待她的,只會是被打死的命運。
“哎呀!原來是周淮他媽啊!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都是自己人嘛!
你放心,誰要是嘴賤敢說那些話,我第一個不饒!”
周正媳婦兒眼神放光的猛擊手掌!這可不是什么壞女人,這是她們家的財神爺!
村里關于周淮他媽的事兒,這些年傳的沸沸揚揚,所有人都以為是沈慈耐不住寂寞,嫌貧愛富,生下孩子就跟走街串巷的混子跑了。
沒想到時隔多年正主居然還會出現在村里,親自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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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被砸的七零八落,放眼望去已經沒有什么可砸的東西了。
后媽王臘月看著院中站著的女人,那一身的派頭,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會是她男人的前妻,會是周淮那個賤種的親媽!
“你是周淮親媽?
怎么可能!你能生得出這么大的兒子?”
王臘月目光淬了毒一般在沈慈身上打量,暗道這女人回來的真不是時候,周淮眼看著就要給她下跪,那狼崽子傲氣得很,她眼看著就能挫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什么是尊卑。
可,偏偏在這時候他親媽回來了。
沈慈扭頭看著王臘月,周淮的后媽,生了好幾個孩子,在周家說話極有分量。
常言道有了后媽就有后爹,王臘月這個后媽可沒給過周淮一絲恩情,明里暗里的虐待孩子,現在更是想不讓周淮讀書,來供養她自己親生的種。
“就是你想讓我兒子給你下跪?
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多大臉啊你!
有你這么欺負孩子的嗎?”
沈慈厲聲質問還不夠,這當后媽的虐待兒童,周淮能長大都是奇跡,也是這孩子命硬,可現在他這個做親媽的回來了,就不允許有任何人再欺負孩子。
“啪啪!”
趁人還沒反應過來,沈慈大跨步上去就是兩巴掌,聲音利落清脆,身后的周淮愕然的動了動嘴唇。
“這兩巴掌是替我兒子打的,你這個狠毒的女人,逼我兒子下跪,不給他飯吃,把他養的這么瘦都快餓死了!”
沈慈纖瘦的背影擋在他的身前,始終護著他,周淮好不容易平復了一些的情緒又起了波瀾,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為他撐腰。
“你敢打我!
當家的你管不管啊!哎喲喂,我給人當后媽不容易啊,被人親媽薅著打!
當家的你倒是說句話呀!”
王臘月眼珠子一轉,往地上一坐,扯著她男人褲腿就開始哭嚎,她慣會用這招逼迫人。
周淮眼神冷了冷,這個后媽總是這樣,在人前示弱,但凡他不低頭,就會成為別人口中不孝順沒良心的壞種。
周淮他爸,周大有,從沈慈表明身份那會兒,大腦就已經開始宕機了。
看著面前這個干凈漂亮,氣勢洶洶的女人,他覺得太陌生了,太靚麗讓他不敢挪開眼神。
“你……你真是沈慈?”
周大有遲疑的問道,心中半信半疑,這怎么可能啊?當年那個懦弱膽怯沒本事的女人怎么可能成這副樣子呢?
沈慈冷漠的瞥了周大有一眼,她對家暴打老婆孩子的人沒有任何好臉色,周大有又老又丑,能有周淮這么好看的兒子真是祖墳冒青煙撞上大運了。
可他們家偏偏有眼無珠,竟然想把這么好的苗子掐斷。
“我是來帶周淮走的。
小淮,你去收拾你的東西,今天我們就離開周家村,明天就去學校報到。”
秋風瑟瑟,沈慈從自行車上取下一包衣物,“這是給你買的,換上。
你那些舊衣服,咱不要了。
天底下居然有這么歹毒不當人的后媽,還有這么畜牲的親爹親爺奶,天氣涼了,自己知道穿的暖暖和和的,給孩子凍成這樣!”
一切發生的太快,周淮只能被動的接受著,他親媽回來的事實,看著被塞進手里的衣服,那厚實的質感,心中思緒萬分。
說到底,周淮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人。
但如果能離開周家,他是一千一萬個愿意,剛才他聽見沈慈說了,明天去學校報到。
她怎么知道,明天是報到的最后一天?
如果明天結束,他還沒湊齊學費,這個書,他就沒機會念下去了,若不是因為這個,他怎么會試圖向后媽下跪呢。
灰色的毛衣穿上身,阻擋了穿堂而過的秋風,周淮看著自己居住的屋子,他住在柴房,柴房的各個角落里都有大小不一樣的破洞,柴房的墻是用席子糊上泥巴做的,擋不住冷風,也擋不住雨水。
這個地方,他沒有什么留戀的。
不知怎的,對從沒見過面的親媽心里那些埋怨,減少了一些,在她出現之前,他已經做好了下跪的準備,已經準備好向羞辱,欺負自己的人低頭的準備。
周淮換衣服收拾東西這會兒工夫,沈慈也沒閑著。
周淮是周家的大孫子,又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周家人可不愿意就這么放人。
“你不能帶他走,他是我兒子!
這么多年,你對他不聞不問,現在一來就想把人帶走,天底下沒這么便宜的事!”
周大有看著混出個人樣來的前妻,心里已經打起了主意,沈慈肯定是在外頭傍上了有錢男人,他得狠狠敲詐一筆!
“說得對!
要沒有我們,這孩子早就餓死了,這么多年你給過他一口飯吃一口水喝嗎?
現在人長大了你就想帶走,憑啥!”
王臘月爬起來幫腔,眼神越發陰毒,她可是看到了,周大有一雙眼睛都恨不得粘在前妻身上,人比人氣死人,看看人家穿的多好,再看看自己……不免心中有些憤恨。
“沈慈啊,再怎么說我也是你叫過媽的人,你叫我一聲媽,我一輩子都拿你當親閨女。
小淮是我們周家的長孫,你不能說帶走就帶走,你怎么這么能撿便宜呢?”
周老太走了出來,看面相倒是個挺和善的老太太,一出口讓人發笑。
沈慈奇怪的看著她,“老太婆,你臉咋這么大呢?
你拿我當閨女,我可沒你這樣的媽,少來碰瓷我!
我管你這的那的,周淮是我親兒子,我想帶走就帶走,不服你就去公安局告我,看看法律是把兒子判給誰?”
這個時代,法律不夠完善,但抓的也嚴,村里人有幾個懂法的?嚇唬嚇唬就怕了。
周老太看著沈慈,很是意外,怎么十幾年時間就讓一個人變化這么大?這還是以前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勞任怨的老黃牛兒媳嗎?
這一張口,比村里那些老行家罵的還難聽呀!
周淮換好衣服后,并沒有急著出去,而是在屋里聽了一會兒,聽到這里,他才邁步走出去。
看來,她真的是來帶自己走的,無論前方是龍潭還是虎穴,再怎么也不會比留在周家更差。
從小的經歷和生活環境,讓周淮對親生父母也保留著本能的懷疑,這世上,他只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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