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常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村里老一輩人卻總念叨另一句:“貧能共苦,貴難同享。”
這話聽起來怪,是不是?今兒個我就給大家講一段咱們這一帶流傳的老故事,您就明白這話里的深意了。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水鄉有個叫柳莊的地方,莊上有個年輕書生名叫李文昌。
這李文昌家境貧寒,但讀書刻苦,是附近一帶少有的文化人。
話說那年農歷七月十五,李文昌在鎮上酒肆多喝了幾杯,回家時天色已晚。
走到村口老槐樹下,突然跳出一個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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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昌,這么晚才回來,是不是又去鎮上充秀才公去了?”來人嬉皮笑臉地說。
李文昌定睛一看,是村里有名的無賴金牛。這金牛平日里游手好閑,專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金牛哥,讓個路,我今日累了,要回家歇息。”李文昌不想惹事,側身想從旁邊過去。
金牛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別急著走啊,聽說前幾日你賣了字畫,得了些銀錢,借幾個給哥哥我使使?”
“我哪有什么銀錢,不過是勉強糊口罷了。”李文昌甩開金牛的手,有些惱怒。
金牛卻不依不饒,猛地將李文昌推倒在地:“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不拿出錢來,休想從這兒過去!”
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李文昌一個文弱書生,哪是金牛這種粗漢的對手,很快就被壓在下面。
情急之下,他摸到路邊一塊石頭,想也沒想就朝金牛頭上砸去。
金牛悶哼一聲,倒在一旁不動了。李文昌顫巍巍地伸手探他鼻息,竟已沒了呼吸!
“殺、殺人了...”李文昌頓時酒醒了大半,癱坐在地,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李公子?是你嗎?”
來人是同村的姑娘月娘。
月娘自幼父母雙亡,靠給村里富戶做針線活為生。她一直暗中愛慕李文昌,常幫他縫補衣物、收拾屋子。
月娘走近一看,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李文昌趕緊捂住她的嘴,顫聲道:“月娘,不是,我、我...是金牛逼我的...”
月娘定了定神,看著地上金牛的尸體,又看看面如土色的李文昌,突然下定決心:“你快走!這里交給我!”
“什么?”李文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月娘急急道:“你是個讀書人,將來要考功名的,不能就這么毀了!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你快走!”
李文昌還在猶豫,月娘已經把他推開:“快走!記住,不管誰問起,都說今晚沒見過金牛!”
李文昌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就聽說月娘去衙門自首,說是金牛欲行不軌,她反抗中失手打死了他。
知縣升堂問案,月娘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
由于金牛平日劣跡斑斑,知縣信了她的話,但又顧及她“失節”,雖情有可原,仍判她入獄三年。
李文昌得知后,心如刀絞,卻不敢說出真相,只能暗自發誓定要考取功名,將來好好報答月娘。
兩年后,月娘出獄回家,整個人瘦得脫了形。而此時的李文昌已考中秀才,在村里設塾教書,日子稍有好轉。
見到月娘回來,李文昌又驚又喜,忙問她這些年在獄中如何過的。
月娘卻總是避而不談,只淡淡地說:“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李文昌感念月娘恩情,不久便托媒人提親。村里人雖有些閑言碎語,說月娘是“牢里出來的”,但李文昌力排眾議,堅持娶了她。
說起這對小夫妻剛成家那會兒,那可真是“米缸里的老鼠見了都掉眼淚”。
他們的"家"是村東頭那座廢棄的破窯洞,夏天漏雨,冬天透風。
四壁空空,除了角落里那堆干草鋪成的"床",就只剩一口缺了口的鐵鍋、兩個粗陶碗。
可就是這么個地方,月娘卻收拾得干干凈凈,用她的話說:"屋子破不怕,心不能破。"
每天天不亮,文昌就起身準備去村塾教書。
那村塾也不過是間茅草搭的棚子,四面透風。束脩微薄,常常是幾斤米、一捆柴,偶爾有幾個銅板。
可文昌教得用心,對每個孩子都盡心盡力。
月娘也不閑著,除了操持家務,還接了些繡活補貼家用。
夜深了,她總就著豆大的油燈,一針一線地繡帕子,手指上全是針眼。
"娘子,別繡了,傷眼睛。"文昌批改完學生的功課,常常心疼地勸她。
月娘卻總是笑著把油燈撥亮些:"不打緊,多繡一條帕子,就能給你添個筆墨。"
最讓人心酸的是吃飯的時候。常常只有一鍋能照見人影的稀粥,配著幾根咸菜。
文昌總是先把稠的撈給月娘,月娘又偷偷倒回他碗里。
"我胃口小,你要教書費神,該多吃點。"
"你日夜操勞,才該補補。"
有一回,有個學生家里實在交不起束脩,送來一只下蛋的母雞。
文昌本要推辭,月娘卻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悄悄對文昌說:"教書是積德的事,咱們寧可自己苦些,也不能讓孩子沒書讀。"
那天晚上,月娘把母雞下的蛋都炒了,全夾到文昌碗里。
"你也吃啊!"文昌急了。
"我吃了,剛才在廚房嘗過了。"月娘笑著說,可文昌分明看見,她偷偷咽了好幾次口水。
最難得的是,盡管日子這么苦,他們卻從沒紅過臉。
文昌從村塾回來,月娘總會迎上去,遞上一碗溫水。
月娘做針線做到肩膀酸痛,文昌就放下書卷,笨手笨腳地給她揉肩。
寒冬臘月,破窯里冷得像冰窖。被子薄,兩個人就緊緊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月娘的腳總是冰涼,文昌就把她的腳捂在自己懷里。
"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一定給你買厚厚的棉被。"文昌愧疚地說。
月娘卻往他懷里靠了靠:"這樣挺好,暖和。"
那些年,他們就是這樣相濡以沫,一個饃掰兩半,一件衣輪流穿。雖然口袋里空空如也,心里卻滿滿當當。
然而,李文昌的科舉之路并不順利,連考數次都名落孫山。
眼看同齡人中有的中舉做官,有的轉而做生意發了財,他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
但他又不愿“自降身份”經商,覺得那是下賤行當。于是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全靠月娘精打細算,才勉強維持體面。
也許是時來運轉,一年春天,李文昌偶然結識了途經本地的巡撫大人。巡撫賞識他的才學,聘他做了幕僚。
不出三年,李文昌就在巡撫舉薦下,得了個七品官職,攜家眷赴外地上任。
一下子,李文昌從窮秀才變成了官老爺,住進了深宅大院,有了丫鬟仆人。
月娘卻過不慣這種日子,仍是親自下廚做飯、縫補衣物。
李文昌覺得丟人,多次責備她:“你現在是官太太了,怎么還做這些粗活?讓人笑話!”
月娘只是笑笑:“自己做慣了,閑著反而不自在。”
官場應酬多,李文昌漸漸學會了吃喝嫖賭。起初還避著月娘,后來索性明目張膽,甚至納了一房小妾。
月娘勸他:“夫君,咱們能有今天不容易,你要珍惜啊。”
李文昌卻嗤之以鼻:“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官場上都是這樣!”
更讓李文昌不安的是,隨著地位提高,他越來越擔心當年金牛那件事被人翻出來。萬一月娘說漏嘴,或者有人舊事重提,他的仕途就完了!
一天,李文昌應邀赴宴,席間有人說起柳莊的舊事,提到金牛之死。他頓時心驚肉跳,酒都醒了大半。
回家后,他越想越怕,整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把月娘叫到書房,試探地問:“月娘,當年金牛那件事,你還記得清楚嗎?”
月娘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么久的事,還提它做什么?”
李文昌追問:“你在獄中,可曾對人說過什么?”
月娘搖搖頭:“我什么也沒說過。”
李文昌不信,總覺得月娘眼神閃爍,似乎在隱瞞什么。
他心想:“常言道,‘死人才不會開口’。妻子雖對我有恩,但如今已是我心頭大患。萬一她哪天說出去,我的一切就全完了!”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像毒草一樣在他心中瘋長。
幾天后,他終于下定決心:除掉月娘!
盤算再三,李文昌決定制造月娘失足落水的假象。
他假意對月娘說:“明日我帶你去城外寺廟上香,這些年委屈你了,該去還還愿。”
月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應下。
第二天,李文昌帶著月娘來到城外青龍寺。這寺廟建在半山腰,后山有一處深潭,名叫“落雁潭”,水深不見底。
上完香,李文昌借口賞景,帶月娘來到潭邊。趁她不備,他猛地一推!
誰知月娘似乎早有防備,輕輕一閃,李文昌自己反倒收勢不住,向潭中跌去!
危急關頭,月娘一把拉住他,力道大得異乎尋常。
李文昌驚魂未定,月娘已松開手,平靜地看著他:“夫君,你就這么容不下我嗎?”
李文昌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月娘長嘆一聲:“這些年來,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金牛的事。就是在獄中受盡酷刑,我也未曾吐露半字。沒想到,今日你卻要殺我滅口。”
李文昌驚訝地抬頭:“酷刑?你從未說過...”
月娘凄然一笑:“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你可知我為何能提前出獄?因為我入獄第二年就病死了!現在的我,不過是執念未消的一縷魂魄,想著回來見你最后一面,助你完成心愿。”
李文昌如遭雷擊,連連后退:“你、你早已死了?不,這不可能!”
月娘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文昌,我為你頂罪時,是真心實意盼你好。你窮困時,我甘之如飴;你富貴時,我卻不得不走。今日你既起殺心,我們的緣分也就盡了。”
李文昌撲通跪地,淚流滿面:“娘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月娘的身影越來越淡,聲音也飄忽起來:“你好自為之吧...唉,貧窮打不散的感情,在富貴面前卻不一定能經受住考驗,不是因為錢多錢少,而是人心變了...”
話音剛落,月娘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枚她常年佩戴的平安符,“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李文昌撿起平安符,痛哭失聲。
他想起當年月娘為他頂罪時的決絕,想起貧寒時兩人分食一個饃饃的溫馨,想起自己一次次落榜時月娘的安慰...
回到府中,李文昌一病不起。
三月后,他辭去官職,散盡家財,在落雁潭邊結廬而居,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這真是:
患難之時見真情,
富貴之日變心腸。
世間多少癡男女,
貧能共苦貴難同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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