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號”甲板上那股混著航空煤油、海水和咖啡的味道,羅雪說一輩子忘不了。二十年前,他每天在機庫里鉆來鉆去,給F-14做安檢,順手把松動的螺絲擰回去。老兵拍拍他肩膀:小子,別小看這一顆螺絲,它要是掉進氣道,值一架飛機加一條命。那天起,他第一次明白“制度”兩個字不是墻上標語,而是被螺絲、清單、簽字、抽查一層層疊出來的安全感。
后來他把這段日子寫成書,賣得挺好,讀者最愛看的是“美軍航母一天能洗六千個盤子”這種八卦。可羅雪自己倒覺得,真正值得抄的作業是“把流程寫進肌肉記憶”——哪怕廚師、醫生、機械師換了一茬又一茬, checklist 不改,味道就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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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遼寧艦”交船,羅雪被請去艦上講課。他踩著鋼板聽回聲,心里咯噔一下:太新了,新得晃眼。滑躍甲板像剛出模具的巨型沖浪板,艦員們站成一排,肩章嶄新,眼神也嶄新——那種“想一夜長大”的急。那天夜里,他在碼頭小賣部買泡面,老板娘找零時說:咱們這回可算有自己的大船了。羅雪點頭,卻想起“星座號”艙底那些銹跡,沒有幾十年磕碰,磨不出老軍艦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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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十年,中國造船廠像按了快進鍵。山東艦、福建艦下水,電磁彈射把八萬噸鋼板彈出一道道藍色電弧,視頻傳到外網,老外彈幕一排“wait, China can do this?” 羅雪刷到后笑笑,把視頻存進硬盤,文件名只有兩個字: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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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他,電磁彈射追上美國了嗎?他先講另一件事:在“星座號”上,每次彈射前,地勤要拿一塊硬幣貼在艦載機前輪減震支柱上,松手——硬幣不倒,才算氣壓合格。這個土得掉渣的小動作,是幾十萬次起落摔出來的“土辦法”。羅雪說,中國航母現在不缺高科技,就缺這種“硬幣不倒”的手感。手感靠時間喂,靠錯誤喂,靠深夜機庫里“又搞砸了一次”的嘆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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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位、核動力、彈射器,都能寫在PPT里,但“硬幣不倒”的從容寫不進去。福建艦海試那天,羅雪沒到現場,他在北京給學生上課,投影里放出一張對比圖:左側是“福特”級每天160架次的數據條,右側是福建艦預估的70架次。臺下有年輕人嘟囔“還差一半呢”。羅雪把激光筆一關,說:別忘了,1965年美軍在越南一天才飛40架次,也照樣把戰場壓得喘不過氣。數字重要,讓數字變成習慣的“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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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家,他把航母模型從書架上取下來,擦掉灰,想起“星座號”退役前最后一次出海。老艦長廣播里說:我們終將老去,但制度會跟著船旗一起傳下去。那一刻,艦上幾千人同時鼓掌,羅雪也跟著拍,手拍紅了。今天,他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送給福建艦——船會老,人會換,能把“螺絲、硬幣、 checklist”傳下去,差距才算真正縮小。
至于004是不是核動力,他不太關心。“先把電磁彈順手,再把空警-600飛成老鳥,然后把甲板調度員練成能在颶風里閉眼指路的大哥。”羅雪掰著手指數,像當年在機庫數螺絲。數完伸個懶腰——窗外,北方凌晨三點,路上沒車,他腦子里卻有一艘巨艦正收起擋焰板,一架灰白戰機呼嘯躍出,甲板風卷起咖啡香,味道像極了二十年前的“星座號”。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追趕這件事,其實挺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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