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初夏的一個傍晚,西花廳燈光柔和。周恩來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步子放得很慢,他想讓門口那臺剛停穩的轎車里的人先喘口氣。幾分鐘后,穿素色旗袍的董竹君和身著中山裝的女兒國瑛走下車。周恩來握住董竹君的手,輕聲說道:“等會兒再聊,先進屋暖暖。”語氣像久別重逢的親友。那頓家常菜吃了三個多小時,鄧穎超一句“隨便坐”拆掉了最后一點拘謹,飯桌上的客氣很快被爽朗笑聲替代。席間,周恩來感慨:“川軍副都督、錦江飯店老板、八一廠創業者,這樣的組合可不常見。”一句話,道出母女兩代人的不凡履歷。
很多人好奇,為什么總理要如此看重這位江南女掌柜。往前撥動時針,1900年陰歷正月,上海洋涇浜的破棚戶里,一個名叫阿媛的小女孩呱呱墜地。父親董同慶拉黃包車,母親李氏給人漿洗,日子緊得像冬天的棉襖。十歲那年,父親重病,家里舉債三百大洋,把阿媛送進“長三”堂子學唱。她磨破嗓子,一曲能換幾張局票,也換來永夜般的孤寂。
辛亥風雷掠過上海攤時,一位四川青年軍人常在堂子里與同志密議。那人叫夏之時,眉眼飛揚,說話帶勁。二人幾番私語后產生牽絆,阿媛當眾宣稱“一個銅板也不許贖,我自己走”。她絕食抗爭,終于逃出堂子,與夏之時在日租界旅館草草登記。十五歲的小姑娘改名“董竹君”,身份一變天地寬。
日本的租屋里,竹君對著四位家庭教師啃《東方雜志》,夜里常把燭芯燒到發黑。1915年底護國戰爭爆發,夏之時回川應戰,她留在東京完成女子高師課程。回國后,竹君本想與丈夫比翼,沒料到軍閥漩渦把對方卷得失魂落魄。熊克武整編川軍,夏之時被裁,終日鴉片麻將,脾氣暴躁。衣袖上一個褶皺,他都可拍案。夫妻裂痕越撕越大,竹君忍到1934年才辦妥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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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斷線,她賣掉首飾,湊出幾千塊,先后開群益紗管廠與飛鷹黃包車公司,卻被一二八炮火轟成廢墟。債主催,捕房敲竹杠,父母病危,生活像被亂石圍攻。就在這當口,老友李嵩高送來兩千大洋“應急”,竹君把錢投進餐飲業。1935年3月,華格臬路的“錦江小餐”開張,門口爆竹聲蓋過電車鈴。伙計忙到只能從客人頭頂傳菜,這種火爆場面讓老上海至今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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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江的成功不是偶然。竹君講究細節:筷子要煮沸三次,辣油只選四川自貢七星椒。她還把西餐的分餐制融進川菜,外僑坐下能聽到熟悉的單詞,又能嘗到麻辣滋味。名流政客扎堆而來,杜月笙、楊虎、孔祥熙都在賬簿上留過字。抗戰全面爆發后,日偽勸降威逼都未得逞,竹君干脆避走菲律賓,帶著一本賬本和幾箱調料。太平洋戰火蔓延,她靠出售紅十字難民船配給的口糧才挨到勝利。一回到上海,她立刻重整錦江,還暗中幫地下黨創辦協森印務局印制進步刊物。
1949年解放軍渡江那夜,錦江飯店門外槍聲密集,竹君卻堅持讓廚師備好夜宵,說是“等革命的客人進門”。新政權接管上海后,錦江成了中央來滬工作組的臨時指揮部,竹君主動配合。1951年,她把估值十五萬美元的飯店交給政府,自己改任董事長。有人說她“傻”,她笑道:“賺情義,總比賺銀元踏實。”
國瑛正是在這樣的家庭氛圍里長大。北平電影制片廠復員到西影時,很多同行還穿棉軍裝,她已經帶領同事拍出了《南征北戰》的第一批素材。周恩來熟悉這段歷程,才會在餐桌上那樣由衷地稱贊。這頓飯散得很晚,走出廳門時北京夜風微涼,國瑛悄聲對母親說:“媽,您撐下來的每一步,讓我今天走得直。”竹君只是擺擺手,笑得云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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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錦江飯店迎來無數外賓,竹君則把更多精力花在婦女參政和實業協會工作上。她記憶力驚人,九十多歲仍能清楚報出早年賬目的每一筆成本。1997年12月,生命最后一程只剩微弱呼吸,她叮囑護士把臺燈調亮一點,因為稿紙上還欠幾行回憶錄。幾行字寫完,她放下筆,靜靜合上眼睛。董竹君走了,留下的卻是一家飯店、一冊自傳,更留下一段在苦難與風雨中自立自強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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