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英王李秀成被俘后，投降了嗎？

李秀成是太平天國后期的擎天之柱，如果沒有他。可能曾國藩的湘軍在石達開出走以后，就差不多能攻入南京了。之所以后期洪秀全還能挺了將近八年，李秀成作為中流砥柱功不可沒。

對太平天國的諸多將領，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在往來書信中，多以“狡悍之賊”稱呼，唯獨李秀成，他們都稱其為“大將”。梁啟超尤其尊崇李秀成，他在寫《李鴻章傳》時，給李秀成留了大量筆墨，稱其““聰慧明敏，富于謀略，膽氣絕倫”。然而李秀成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寫的供書，卻讓人們對他的人格產生了很大的爭議。

李秀成，廣西藤縣人，太平天國爆發半年之后才加入，時年28，并不是首義老兵。雖是莊稼漢出身，但組織管理才能超強，在攻入南京后，已升為地官副丞相，位居中上級的軍官之列。后受楊秀清看重，隨豫王胡一晃征廬州，又跟隨石達開西征，戰功顯赫。1856年天京事變后，天國人才斷檔，李秀成走上前臺。1858年6月清軍張國梁、和春部攻陷鎮江，重建江南大營。掘深壕一百多公里圍困南京。陳玉成、李秀成經過艱苦奮戰，在1860年6月再次攻破江南大營，天京始安。攻破江南大營之后，李秀成東征蘇州，建立了蘇福省，打造成南京城最大的物資來源之地。陳玉成則帶兵攻略皖南，要將曾國藩趕出安徽。李秀成甚至還和干王洪仁玕商量準備組建一支強大的現代化海軍部隊。

但曾國藩的“結硬寨，打呆仗”的方式讓太平軍的運動戰逐漸失去效果，不得不正面硬剛湘軍。陳玉成在1862年6月因叛徒出賣被殺后，李秀成就成了太平天國的軍界第一人，一直在安徽、上海、浙江三個方向充當救火隊長。上海被迫放棄，浙江也被左宗棠占領，西線的曾國荃以三萬之眾，進抵南京城下。天京再度陷入重圍，李秀成不得不放棄與李鴻章在蘇州外圍的纏斗，回師解天京之圍。天京解圍戰失敗后，李秀成被“嚴責革爵”，又西襲湖北，湘軍防堵甚嚴，幾次“圍魏救趙”的計策屢屢失敗。蘇州告急，李秀成欲離開南京回師統籌大局，洪秀全反而認為他要逃跑，指著他罵：朕鐵桶江山，爾不扶自有人扶！結果蘇州最終失陷，南京城喪失了最后的戰略腹地，在軍事上陷入了死地。1864年7月19日，湘軍攻破了南京城的各處城門，洪秀全在一個月前病死。

李秀成護送小天王洪天貴福從太平門突圍，將自己的好馬讓給他，自己則騎一匹弱馬。有百姓看到李秀成說，你這樣根本跑不遠，為什么不剃頭？李秀成說：“我是朝廷的大臣，剃頭于國家有虧。況且我是大將，如果剃了頭，見到了我的士兵，他們會怎么看我？”在逃出南京三天后，李秀成就被村民抓住，送到了曾國荃軍營。曾國荃讓兵將把李秀成的胳膊大腿的肉切開，鮮血直流，還用錐子往李秀成身上亂刺。李秀成望著發瘋似的曾國荃，譏諷地說：“你這又何必呢？”曾國藩提審李秀成，對其好言勸慰。

可能李秀成在太平天國受了太多委屈，又或者曾國藩的攻心之術太強，他被說動并表示愿意寫自供書。隨后，他以每天7000字的速度寫“自供書”。李秀成只讀過兩年私塾，自供書錯別字較多，原本有5萬多字，流傳下來的版本只有2.7萬多字。刪掉的部分，應該是對曾國藩不利的事實描述，但是具體內容真本至今不見蹤跡。

根據現存“自供書”內容，李秀成首先是回顧了參加太平天國的過程，表達了對天京事變看法，又對曾氏兄弟歌功頌德，哀嘆自己“一生屈錯，未遇明良”。隨后，又總結了“天國十敗”，以及“招降十要”。李秀成的一個英國朋友來看他，回憶說，他看到的忠王李秀成是有些快樂的。臨了，李秀成還說了一句“人事已盡，剩下的就看天命了。”李秀成在自供里，還有一些矮化自己的措辭言語，不知是否在討好曾國藩。曾國藩與他的心腹趙烈文商量之后，認為李秀成太狡猾，且得眾心，恐怕生變，起了殺心。曾國藩違背保他性命的承諾，假借“王命難違”，將其梟首示眾。

因為有這樣的一篇被改寫的自供書，不僅李秀成的人格受到爭議，連曾國藩殺掉李秀成的原因也讓人們猜疑不定，很多人認為是因為李秀成的自供書里的內容，讓曾國藩起了殺心。也有說法稱是李秀成是太平天國的核心人物，掌握了大量機密，一旦械送入京，難保不會成為清廷打壓曾氏的工具。據說，李秀成在自供書里提到天國圣庫寶藏，這也是清朝統治者最在意的事。內憂外患的清政府極度缺錢，本來希望剿滅太平天國能夠得到點戰利品，結果曾國藩的奏章說南京一場火燒成白地。天京城破了，洪秀全死了，至于金銀財寶，沒有。清王朝統治者怎么可能會相信？忽悠三歲頑童嗎？

所以，李秀成一旦坐實了曾國藩私吞戰利品，“曾剃頭”怕是要掉了頭。所以，身上有太多不確定性因素的李秀成肯定不能入京。并且，北上入京要經過捻軍活動的勢力范圍，捻軍一直與太平軍遙相呼應，雖不互相統屬，但一直以“太平天國”旗號為尊。李秀成聲望高，溫潤儒雅，有容人之量，待百姓極好。蘇州百姓甚至喊出來“不反忠王，只反太平軍”的口號。這種人物一旦被捻軍劫了牢車，龍入大海，必然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曾國藩不敢冒這個險啊！另外，曾國藩曾對清廷解釋，需要就地處決李秀成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后來被俘的太平天國“松王”陳得風在看到已經被囚禁的李秀成時，依舊長時間向他跪拜，令在場的曾國藩震撼不已。

不管是出于公心，還是私心，曾國藩必然要殺了李秀成。清廷雖有旨意要其送李秀成入京，可是曾國藩既起殺心，又豈能讓李秀成活著入京，死無對證最好。慈禧太后怎么看不出曾國藩的心思？但是鎮壓手握兵權的漢族軍閥，清廷也沒這個把握能贏。所以，慈禧采取了縮水封賞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咸豐皇帝病逝前，曾經許諾，將攻滅太平天國的功臣封為王：“……謂有能克復金陵者可封郡王。”慈禧太后卻“以文臣封王似嫌太驟，且舊制所無”的理由，只封了曾國藩一等毅勇侯。對于親自帶兵攻克天京的曾國荃，封為一等威毅伯。攻克蘇州的李鴻章被朝廷封為一等肅毅伯。“王”這個事，壓根不提了。僧格林沁等滿清宗室將領帶著騎兵隊伍橫在山東、安徽一帶，清廷給出的解釋是策應曾國藩作戰，實際是一旦曾氏兄弟有問題，就立刻南下平亂。

李秀成遇害以后，丁秉衡（清朝常熟圖書館館長）有記載：“民間焚紙錢,灰積如阜”，滿天的紙錢堆積如山。梁啟超載“蘇州之民，男女老幼，莫不流涕”，至今常熟仍有忠王報恩碑這一歷史遺跡。太平天國戰爭對整個南中國都是一場浩劫，但李秀成無疑是當時蘇州的庇佑者，李秀成治理下的蘇州，‘’百貨云屯，流民雨集，盛于未亂時倍蓰‘’、“禾苗布帛，均出以時，士農工商，各安其業，平租慵之額賦，準課稅之重輕”，“春樹萬家，喧起魚鹽之市；夜燈幾點，搖來蝦菜之船。”是當時南方戰亂中罕見的繁榮。

李秀成性格外柔內剛，貧苦出身懂得體恤百姓，在蘇南執行“著佃征糧”政策，順應農民的要求，又發給“田憑”，農民“領憑后，租田概作自產”，使得當時的蘇南農村一片“豐年景象”。同時也是少數比較懂得尊重知識分子的太平天國將領，攻陷杭州時巡撫王有齡自殺，李秀成聞有齡清譽，又嘆其忠烈，為具厚殮并遣有齡親兵五百護送棺木回鄉。后來曾國藩也曾對手下表示，對李秀成“甚憐之”。李鴻章也承認““既深佩其狡猾，更積恨其忠勇”，稱李秀成為“英雄人物”。又如率領“洋槍隊”和李秀成作戰的英國人戈登，也感嘆“如果你能有幸目睹忠王的風采，你就會相信，像他那樣的人，注定會成功。……他是叛軍擁有的最勇敢的、最有才能的、最有創業精神的領袖。”

李秀成的“變節”，單從被俘后的寫的東西來看，其戰略眼光極高，是少有的太平軍的戰略級人物。本文傾向于其寫“自供書”只是為了迷惑曾國藩而掩護太平軍轉移，為了讓曾國藩赦免部下而選擇的讓步。也可能李秀成自述被曾剃頭篡改了全文，大半是假話，畢竟阿諛奉承曾國藩不像是忠王自身的性格。起于行伍，戰功無數，堅守南京，城破之后將坐騎讓給幼天王逃跑，自己被俘。他做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乃是太平天國里一等一的人物。綜合考量對比，其實石達開也比不上他。短暫的一生無愧于“忠王”兩個字。

李秀成的“天國十誤”，可以說是發自內心地反省了太平天國運動最后失敗的原因，這些反省絕對不是馬后炮，而是痛自肺腑。只是“忠王”直到人生最后一刻，還是有些天真了——或許他只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太平天國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人來聽他的這些肺腑之言了，而曾國藩已經是漢官頂流，上升無階，也不需要他再為自己“添磚加瓦”了。

也許李秀成心里完全知道：自從被捕那一刻起，死亡就是他唯一的歸宿了。一個人物，哪怕具有成為英雄的潛質，但放到時代的大環境下來審視，依舊還是渺小的——影響命運的變量實在是太多了。而我們作為后來的看客，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留下些唏噓和感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