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7日凌晨,東南沿海被低壓云團壓得透不過氣,福州機場的跑道燈在霧里一閃一閃。塔臺里不斷傳來氣象簡報,云底不足四百米、能見度勉強兩公里,這樣的數字讓多數飛行員心里發毛,卻擋不住有人急著趕往東山島。
同一時刻,皮定均中將披著灰色風衣走進候機大廳,左眼因舊疾還包著紗布。他剛剛參加完福建前線的準備會,手提文件包里裝著東山島實兵演習的草案。桌上的半導體收音機正在播放朱德委員長逝世的訃告,低沉哀樂把空氣凍住了。
“爸,讓我跟您一起去。”兒子皮國宏放下軍帽,語速很快。年輕人的眼神里寫滿擔憂,他清楚父親的視力狀況,更知道連日來的形勢緊張。皮定均略一思索,點頭:“好,一起上島看看。”短短一句,決定了父子倆的最后行程。
皮國宏當時在南昌陸軍學校讀書,成績扎實,是校里準備重點培養的火控專業骨干。請假條遞到副政委楊祖興手里時,楊祖興只說了三字:“注意安全。”誰也沒料到,這成了告別。
上午九點,一架伊爾—14從福州起飛,機身在云海中穿梭,穩穩落到漳州機場。這里原定只做十五分鐘技術短停,卻因天氣反復被拖了將近一小時。機務人員查看完數據,810號米—8直升機被推到跑道,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
值得一提的是,810號入列不足一年,機長劉景管是空軍里數得著的一級駕駛員,副駕駛楊虎生也持有復雜氣象飛行資格。看似完美的配置,讓在場指揮員底氣十足。原空八軍副軍長李振川拍了拍艙門:“我來‘壓座’,沒問題!”簡短一句,更像給眾人吃下定心丸。
漳州上空的云墻依舊厚重。氣象員吳金福主張暫緩起飛,報告遞到李振川案頭后,被加了一條臨時口頭規定:云底高于四百米且無雷電即可放行。規則定得不嚴不寬,卻恰好卡在當時的數值邊緣。有人嘀咕,聲音淹沒在螺旋槳的轟鳴中。
十點整,米—8拉升離地。剛進入一千米高度,機身突入雨帶,儀表盤閃爍警告。根據事后勘查,當時空速快速下降,機體遭遇下擊暴流,短短幾十秒,直升機被強氣流拖向灶山林區。黑匣子里最后一句話僅有兩個字:“穩住!”之后,通信戛然而止。
灶山的樹林被硬生生撕開一道焦黑裂口,殘骸散落一百多米。搜救隊抵達時,濃煙伴著燃油味直沖鼻腔,任何僥幸在那一刻都顯得蒼白。皮定均與皮國宏緊挨著,安全帶已被拉得變形。李振川、劉景管等人同樣沒有生還。
下午四點,漳州軍分區把電報發往北京。外電對此事僅簡短提及“大陸東南沿海發生一起軍機事故”。在國內,卻是多重打擊疊加:偉人離去、自然災害頻發、軍事要員罹難——整個七月顯得異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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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追溯這對父子的緣分,還得倒回三十多年前。1940年,皮定均帶隊在河南店一戰殲滅三百余日軍,一夜之間成了太行山區的英雄人物;也是那一年,他見到了涉縣婦救會主任張烽。兩人從初見到成婚,穿插了信件、介紹人和黨校紀律,曲折得像山路十八彎。結婚那年,皮定均29歲,卻偷偷把年齡減了三歲,張烽直到1946年才聽婆婆一句無心話識破“小謊”。
此后七個孩子接連降生,前兩個因戰事醫藥條件差未能存活。皮國宏作為家中第一個平安長大的男孩,被寄予厚望,也因此對軍隊生活耳濡目染。渡江戰役前夕,槍炮聲中的呱呱墜地似乎為這個孩子貼上“軍人宿命”的標簽。
遺憾的是,這份宿命在1976年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終結。按照部隊審批,皮國宏因“陪同執行軍事任務途中犧牲”被追認為烈士。父子合葬于灶山,張烽要求墓碑正面只刻姓名、生卒和一句話:“忠魂留此,長守山海。”沒有豪言壯語,卻讓來訪者沉默許久。
空軍隨后對事故進行了長達八個月的調查,最終報告認定:復雜氣象研判不足,下擊暴流預警體系薄弱,指揮層臨時改動標準是誘因之一。報告附帶十二條整改措施,其中“嚴禁口頭降低氣象標準”用紅線標注。
很多年后,南昌陸軍學院的學員在軍史課上讀到這起事件,教師特意補充了一段講評:“技術再好,也不能違背基本規則。”簡簡單單一句,被寫進黑板角落,抹去又重寫,越來越醒目。
東山島演習按計劃推遲,一個月后才正式啟動。參與指揮的人換了新面孔,但那份原本由皮定均親手修改的文件仍被保留,全篇沒有刪除任何劃痕,卷宗最后一頁的簽名停在“7.7”,時間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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