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朱日和：粟戎生——創外軍觀摩演習新方式

內容提要： 和平時期軍隊建設絕不能變成建設 “ 和平軍隊 ”。 和平時期的軍人，有可能一生沒機會打仗，但絕不能一天不準備打仗。 朱日和基地實戰化演習與組織外軍野戰化觀摩演習均遵循上述軍事通則，堅持練為戰而不是練為看 ， 始終把提升我軍作戰部隊打贏能力作為第一目標。

2005年9月27日上午，戰機呼嘯，戰車馳騁，草原天地塵煙滾滾，炮聲震耳炸聲穿心，朱日和訓練基地“北劍 - 2005”年度師級規模實兵對抗檢驗性演習拉開戰幕。本次演習涵蓋裝甲兵、空降兵、陸航兵、地空導彈兵、電子對抗兵等主戰要素，參演兵力1.6 萬多人，大型武器裝備超過 2800 輛（架）。這般大陣仗的練兵，是朱日和基地實戰化演習的常態——綜合演練“尋殲作戰” 先進戰法與訓法，沒有腳本，沒有預演，唯有明確”殲敵”任務，是完全等效戰場對抗的檢驗性演習新模式。

本次演習臨時附加的任務，是我軍邀請外軍觀摩。此舉迅速成為國際軍事新聞熱點：俄羅斯、美國等 24 個國家的 41 名職業軍人作為軍事觀察員，首次以野戰化而非“搭臺看戲” 的方式，在 1000 多平方公里區域內深入演習戰斗隊形，動態跟進觀摩部隊行動。如此開放透明在世界上前所未有，生動展現了中國軍隊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的新安全觀，對深化國際友誼與軍事安全合作具有積極意義和特殊效果。

作為朱日和基地的老兵，我全程見證了這場展示我軍作戰部隊整體戰斗力的演習，與外軍軍官面對面交流了各自的所思所想，更深刻領悟到粟戎生老首長作為總導演，堅持從嚴練兵、勇于開拓創新的領導魄力與指揮藝術—— 以高難度、高風險、不打折、不預演的大規模實兵對抗，彰顯我軍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勝利之師的良好形象。

“北劍 - 2005”是北京軍區年度計劃內的例行演習，導演部本無需更多準備。但接到上級臨時下達的外軍觀摩任務后，仍需針對性籌劃準備，工作重點不在于調整演習企圖立案、或要求參演部隊額外準備，而在于讓外軍更客觀、真實地觀察和感受我軍實戰化練兵水平與打贏現代化戰爭的能力，真正實現“觀摩” 所蘊含的相互學習交流目的。

就在上個月，我和老戰友唐總一同拜訪粟戎生老首長，談及這場外軍觀摩活動時，老首長先是愣了愣，頗感意外地笑著說：“怎么你們還記著這事？我都快忘了！”我連忙接話：“首長，這場觀摩太不一般了 —— 格外真實，各方反響都特別好！那種真對實抗的實戰化氛圍，濃得讓人難忘，對朱日和基地走向全國、走向世界，更是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直到現在，網上還能查到當時的大量新聞報道呢！”唐總緊跟著問：“首長，我們倆一直特別想聽聽，您當時籌劃這場外軍觀摩時，心里的總體考量和那些沒對外說的細節，您方便和我們多講講嗎？”

老首長聽罷，笑著點頭應允：“只能跟你們大概回憶幾句 —— 我組織外軍觀摩演習，前后不止一次，每次的方式都不一樣。但有個核心原則，我從來沒變過：通過演習訓練提升部隊戰斗力始終是第一位的，所以必須實打實，真對實抗，絕不能為了圖好看玩虛的，更不允許提前擺練—— 這是我對演習部隊定的總要求、總基調。”

他接著說：“從接待外軍的角度講，得充分考慮到他們中有不少職業軍人，甚至有實戰經驗的高級軍官。他們想看的是我們能打仗的真水平、真戰斗力，不是擺樣子、看編好腳本的‘演戲’。所以必須滿足他們的核心訴求，這和我們鍛煉部隊戰斗力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的思路很明確：廢掉過去‘搭臺看戲’的老辦法，按軍人的方式—— 也就是野戰化方式組織觀摩。讓外軍觀察員分組乘坐東風大卡車，敞開篷布，隨參演部隊一同行動，想看哪支部隊就看哪支部隊，想看哪些裝備就看哪些裝備，做到完全開放透明。

說實話，外軍在 1000 多平方公里區域內觀摩并不容易：在草原、丘陵、荒漠地這些復雜地形長時間遠距離機動其實存在不小風險，但我充分考慮過，對軍人而言，乘大卡車看演習是基本軍事素質，而且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真正看清我軍實戰化演習原理和部隊戰斗力。”

我贊美道：“您改革的這種野戰化方式，摒棄了以往小轎車隊接送、精心安排宴席、插旗子掛標語之類的純社交禮儀套路，實戰特征顯著，這在全軍又帶了一個好頭，非常值得大力推廣。”我接著問：“首長，我后來聽謝勇司令說，當時他跟著您檢查演習地域時，您指著坦克反復碾壓的深深車轍感慨：‘讓外軍嘗一嘗我軍千軍萬馬演練的震蕩顛簸，沾一沾朱日和基地浸透血與火氣息的厚重塵土，比喊一萬句實戰化口號更管用！’這句話讓我和謝司令一輩子忘不了！”

我在現場看到，外軍觀察員坐在卡車上，一手抓著護欄，一手拿著望遠鏡，緊盯沿途部隊行動。下車后，他們周身覆滿塵土和草籽，仿佛剛從戰場歸來——那一刻我懂了，野戰化不是目的，而是通過近距離觀摩，讓外軍切身體驗我軍真對實抗的實戰化，也讓我軍指戰員更多了解真實的外軍，在彼此不同視角互動中發現更多問題——只有野戰化才能看懂與促進實戰化。

粟戎生笑著說：“你說的很對，就是這么回事！另外，我當時還有很多想法，想讓外軍盡可能多地了解我軍。比如午餐安排，全部參照部隊標準設置野外就餐，導演部也不例外，包括大鍋飯和野戰食品。我看他們雖然來自 20 多個國家，但都吃得很干凈，沒有浪費，全做到了光盤！不要小看部隊野外就餐，這里面學問很大，不多說了，卻足以讓他們銘記一輩子！

粟戎生說，我當時還有一個考慮：演習前一周，我本打算給外軍每人配發一頂單兵帳篷，讓他們與我們部隊一同在草原、丘陵與荒漠地帶宿營—— 因為這本身也是相互交流學習的觀摩機會。可惜的是后來觀摩演習時長縮短至僅大半天，這個想法沒能實現。以后，就看新一代基地人如何探索外軍觀摩演習的創新之舉了！”

我馬上跟進問：“聽說演習前夕，您嚴令演習部隊不準預演，可您帶謝司令檢查場區時，還是發現裝備戰場搶修有預演的痕跡，您當時就把他們痛批了一頓，具體細節是啥情況呢？”

粟戎生很無奈地說：“軍區裝備部門負責人給我解釋，說他們雖然知道我的嚴格要求，卻為了在外軍面前‘露臉’，提前在預定展開地域偷偷組織部隊練了數遍，沒想到讓我發現了！對此，我嚴厲批評說：‘你們不是“露臉”，而是 “露屁股”！外軍都是職業軍人，一看現場就知道是表演擺練，你們這樣做，在國際上丟盡了臉，到頭來只能是“露屁股”！’當晚，我們立即以軍區導演部名義發通報點名批評，責令他們迅速改正，同時臨時指定了新的地域！”這件事，對基地和參演部隊指戰員觸動極大，也因此立了一條規矩：無論是否有外軍觀摩，“練為戰而不是練為看”的思想，絕對不能動搖、不能打折扣！

粟戎生繼續回憶說：“我本著多邊交流、真誠互學、對等接待的原則，特意安排時任北京軍區副參謀長秦衛江少將代表我，負責外軍觀摩期間的相關交流事宜。我明確告訴他，核心任務是在現地介紹演習概況、主持中外軍交流座談會、籌備歡送晚宴，并特意叮囑：‘你的外語好，交流時要如實說 —— 演習的亮點要講，存在的不足也不回避，外軍問什么就答什么，不用繞彎子。’”

對此，我補充道：“當時，我和唐總參加了秦副參謀長主持的這場座談會，現場座無虛席、秩序井然，交流中始終做到有問必答。我還專門回答了澳大利亞軍事觀察員的提問，整個小型座談會開得非常成功，完全呈現出暢所欲言、充分交流的坦誠開放氣氛。”

關于歡送晚宴，唐總還介紹說：晚宴采用雞尾酒會形式，秦副參謀長發表了簡短熱情而精彩致辭，贏得外軍軍官們的熱烈掌聲。隨后，大家便毫無拘束地舉杯聊天、享用自助餐，就像剛打完勝仗一樣輕松。謝勇司令和俄羅斯空降師長站在一起喝酒開玩笑，聊得很投入，也很盡興。

唐總則和美軍基地司令端杯交流，這位美軍基地司令對唐總說：‘貴軍演習非常強調機動性、協同性和堅決性，而且是極其少見的師級對抗規模，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而唐總的感覺是，這位美軍基地司令在座談會和晚宴上，始終關注我軍實戰化演習背后的信息化發展。”我接話道：“看來，我軍大力抓信息化建設真是抓對了！唐總講，整個晚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非常圓滿，大家也都很開心—— 因為這也是我們知彼知己、相互了解的重要場所和途徑！”

見粟戎生老首長興致頗佳，我接著問起了一件大家早有耳聞卻不知內情的事。粟戎生老首長說：“觀摩演習的核心是互相學習交流，包括互相發現問題——這是我籌劃組織時的指導思想和原則，我也歡迎外軍發現問題、提出問題。

粟戎生接著說，那天演習時，空降兵的行動格外引人關注，而且空降兵距離導演部很近，所以大家看得非常清楚。我發現空降兵小分隊傘降后，人裝結合得非常快，很快就有組織地實施戰場機動、逐次展開，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正當我心里犯嘀咕時，謝司令領著俄羅斯空降師長來找我，反映空降兵演習弄虛作假的問題。這位俄軍空降師長對我說：‘我不會跟美國人講，但必須跟你們說—— 演習怎么能作假呢？’他指出的問題，正是我懷疑的：空降兵人裝結合太快，根本不可能，除非地面早就預置了人員和裝備。我當即向俄羅斯空降師長實事求是地指出問題，向他表示感謝。他的話，也印證了我的質疑。

第二天在演習總結講評會上，針對空降部隊作假的問題，我毫不客氣地進行了公開通報和嚴厲批評，后來國家新聞媒體好像也報道了這件事！這又是一起丟人現眼的作假丑聞—— 連‘露臉’和‘露屁股’都分不清楚，居然在我三令五申之下還是發生了。

這件事也讓我對‘端正訓練指導思想、改進訓練作風、徹底根除戰斗力建設多年積弊’有了更深刻、更清醒的認識。我也下定決心：必須堅持常抓不懈，利用一切機會暴露問題，堅決向所有耽誤、損害、干擾戰斗力建設的不正之風開戰！”

“北劍—2005”演習非常精彩、非常成功，打出了我軍真實的戰斗力，國內外知名媒體亦對此做了大幅專題報道，贊美之詞更是隨處可見，這些都已是廣為人知的內容。但我們聊起時一致認為，這場演習的另一個成功標志，是采用野戰化觀摩方式后發現了更多問題和不足——這比到了戰場上再暴露問題的價值大得多，也是我們始終強調 “大抓實戰化演習” 的真諦所在，更是我們如今回憶這場演習的核心考量之一。

坦率地講，任何軍人，多參加一次基地演習，自身戰斗力肯定會有新的提升。這一點，是所有去過朱日和基地的部隊指戰員的共同心得。

重溫“和平時期軍隊建設絕不能變成建設‘和平軍隊’。和平時期的軍人，有可能一生沒機會打仗，但絕不能一天不準備打仗。”這兩句話，是粟戎生老首長多年抓戰斗力建設、抓軍事訓練、抓戰備工作的深刻思考總結，也是所有官兵參加朱日和演習前、演習后都熟知的軍人警句名言！

如今再夢回朱日和，回想上百萬部隊沙場點兵的壯闊場景，粟戎生老首長用一次次較真、一回回坦蕩告訴我們：軍隊的使命是打仗，不是“過日子”；唯有拋開虛功、守住真實、坦誠面對成績與問題，才能真正展現我軍戰無不勝的威名與靈魂—— 威武不屈的骨氣，不畏強敵的硬氣，自強自信的底氣，能打勝仗的豪氣霸氣志氣！

作者：張冀湘（紅山達克）1971年入伍，曾任北京軍區朱日和基地副司令員、高級工程師。2009年被四總部樹為“愛軍精武標兵”，2013年被中央軍委授予一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