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在運城:第二故鄉,是他今生永遠的牽掛和眷戀
1968年12月下旬的北京,寒風裹著碎雪,刮在臉上生疼。北京站的站臺上,人聲鼎沸又帶著幾分離別的悵然。十八歲的張明國背著簡單的行囊,和同學們一起登上了待發的火車,胸前的紅花在灰暗的天色里格外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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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汽笛一聲長鳴,火車緩緩啟動,帶著數百名北京知青遠離熟悉的城市,駛向了未知的晉南大地。張明國扒著車窗,望著漸漸模糊的城市輪廓,心里既有對未來的茫然,也藏著一絲青春的躁動。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北京,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山西運城的農村,他們要去那里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火車一路向西,穿過平原,越過山嶺,走了差不多兩天兩夜。當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響變得沉穩時,列車緩緩停靠在了運城地區境內的水頭車站。張明國和同學們拎著行李,緩緩走下列車,凜冽的寒風瞬間灌滿了衣領。車站不大,土黃色的站臺旁擠滿了前來歡迎的學生和老鄉,在熱烈的掌聲和鑼鼓聲中,大家走出車站,來到了廣場上。
在站外的廣場上舉行了簡單的歡迎儀式,北京來的知青又分乘多輛汽車各奔東西。最終,張明國他們九名同學被分派在涑水河沿岸的劉莊大隊第二生產小隊。
初到劉莊,最大的難題是住處。隊里沒有現成的房屋,劉隊長挨家挨戶商量,把九名知青分別安置在老鄉家中。張明國和李軍被分到了王大爺家,兩孔低矮的土窯,王大爺老兩口住一孔土窯,張明國和李軍住一孔土窯。
李軍和張明國居住的那孔土窯靠窗搭著一鋪土炕,墻角堆著曬干的玉米稈和棉柴。王大爺老兩口無兒無女,待他倆格外親,每天早晚都會把炕燒得暖暖的,吃飯時總把鍋里僅有的幾塊紅薯和豆子往他倆碗里舀。
每天晚飯后,王大媽都會到他倆居住的土窯里看一下,送一暖壺開水過來,總會笑著對他倆說:“娃娃離家遠,在這兒就當自己家,有啥事跟大媽言語。”
那時鄉親們的生活都不富裕,玉米糊糊、紅薯面窩頭是家常便飯,白面饅頭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可每當家里做了稍微像樣的飯菜,比如煮了幾個雞蛋、蒸了一鍋白面饃,老鄉們總會想著給知青們送一些。有一次,鄰居家的小花妹妹捧著兩張熱乎乎的菜餅跑過來,仰著小臉說:“知青哥哥,我娘讓我給你倆送的,里面放了辣醬白菜餡。”看著小姑娘凍得通紅的小手,張明國他倆心里暖暖的。
知青們跟著老鄉一起下地干活,起初什么都不會。耕地時扶不穩犁杖,播種時撒不均勻種子,除草時還會把禾苗一并拔掉。劉隊長從不責備,總是耐心地手把手教他們:“種地是個細致活,急不得,多練練就會了。”他特意給知青們安排相對輕松的農活,比如給麥田松土保墑,刨坑點種等。遇到重活累活,社員們都會主動幫忙,總會搶在知青前面。第一次收麥,烈日炎炎,張明國割了沒一會兒就腰酸背痛,手心磨出了水泡。割完自己的麥壟,李大叔就跑過來,二話不說就幫張明國割麥子,還安慰他說:“娃娃歇會兒,大叔來割,你們城里來的娃哪受過這苦。”
就這樣,知青們在老鄉們的照料下,慢慢適應了農村的生活。他們跟著老鄉學種地、學鋤地、學做農家飯,口音里也漸漸帶上了晉南的腔調。直到1969年麥收結束,隊里才給知青們在坡下一塊平坦的地方蓋了三間房子,成立了知青點。新房寬敞明亮,里面盤著土炕,還砌了灶臺,知青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家”。搬家那天,鄉親們都來幫忙,有的抬箱子,有的搬鍋碗,王大娘還特意送來一筐青菜和幾個雞蛋,笑著說:“以后自己做飯了,可要按時吃飯哩。”
日子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悄然流逝,轉眼到了1973年春天。一封來自北京的家書,打破了張明國平靜的生活。父親在信中說,母親患病住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還借了外債,弟弟妹妹還要上學,家里實在困難,問他手頭有沒有余錢能補貼家用。張明國拿著信,心里沉甸甸的。頭一年冬季分到的紅利,他留下了幾塊錢,剩余的全都寄回了北京,手里還有五塊錢,本想留著應急,可五塊錢也解決不了啥問題呀。
猶豫了好幾天,張明國還是硬著頭皮找到了劉隊長,他紅著臉把家里的難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劉隊長聽完,眉頭皺了皺,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說:“走,我帶你找會計去。”隊部里,劉隊長跟會計交代了幾句,會計便從抽屜里拿出二十塊錢遞給張明國。“拿著吧,先給家里寄回去,讓你娘安心治病。”劉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滿是關切。張明國緊緊攥著那二十塊錢,千言萬語涌到嘴邊,最終只化作一句:“謝謝隊長。”他把自己的五塊錢加上這二十塊,一起寄回了北京。
那年秋后,隊里決算分紅,張明國憑著一年的工分,分到了十八塊八毛九分錢。看著手里的零錢,他心里犯了難——這還不夠還隊里預支的那二十塊錢。他正準備把所有分紅都交給會計,劉隊長卻擺了擺手:“先還十塊就行,剩下的慢慢還。一個大小伙子,手里不能一分錢沒有,天越來越冷,你也該添件棉衣了。”張明國望著劉隊長寬厚的背影,心里一陣暖流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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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十,知青點里熱鬧起來了,同學們都在收拾行李,準備回北京過年。張明國卻獨自坐在炕沿上,望著窗外的雪花發愣。他手里沒錢,還欠著隊里十塊錢,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向隊長借錢買火車票。劉隊長聽說他不打算回家,特意跑到知青點問他:“明國,咋不回北京過年?是不是沒有盤纏錢?”張明國紅著臉點了點頭。
第二天吃過早飯不一會,劉隊長就踩著積雪來到了知青點。他手里拎著一個布袋子,進門就笑著說:“娃娃,回家過年吧,你爸媽都盼著你哩。”他從袋子里掏出十斤小米和一包紅棗,又從口袋里摸出二十塊錢,又說道:“這小米和紅棗帶給你爸媽嘗嘗,是咱涑水河沿岸的特產。這二十塊錢買車票,我在會計那里支的。”張明國看著劉隊長凍得通紅的耳朵和手上的裂口,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他哽咽著說:“隊長,我還欠著隊里的錢……”“傻娃娃,錢的事以后再說嘛,先回家陪著父母過年。”劉隊長拍了拍他的后背,語氣依舊憨厚。
1974年秋后,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傳到了劉莊,劉莊大隊得到了一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消息一出,社員們都議論起來,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張明國。“明國這娃踏實肯干,有文化,該讓他去上大學。”“是啊,他在北京來的知青里最刻苦,每天晚上都在煤油燈下看書。”鄉親們都同意讓張明國去縣里參加考試。
張明國懷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去縣里參加了考試,憑著扎實的文化功底,順利通過了文化課考試和政審,他成為劉莊大隊第一名工農兵大學生,被天津一所大學錄取。
離開劉莊的前一天,張明國特意去了劉隊長家。劉隊長找來會計,仔細核算了他的工分和分紅數額,算下來能分二十塊錢的紅利。可張明國之前預支了三十塊錢,扣掉當年應分的紅利,還欠著隊里十塊錢。他正想開口說以后會把錢寄回來,劉隊長卻先開了口:“你放心去上學,你欠隊里的錢就一筆勾銷了,到時候我給大伙(社員們)說。這二十塊錢你拿著當盤纏,隊里給你十五塊,我給五塊,錢不多,一點心意……”
張明國捧著那二十塊錢,看著劉隊長布滿皺紋的臉,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他在劉莊待了近六年,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溝一壑,還有鄉親們的淳樸善良,都早已刻進了他的心里。
離開劉莊那天,村口的老槐樹下站滿了鄉親們。劉隊長把幾個白面饃塞給張明國,讓他路上吃。小花妹妹端來十個煮好的雞蛋,大家都依依不舍地叮囑著:“到了學校好好照顧自己。”“常給咱寫信……”
帶著不舍和留戀,帶著感激和感動,張明國離開了他插隊落戶生活了近六年的第二故鄉,到天津讀書去了。
大學畢業后,張明國被分配到北京電力部門工作。離開北京九年,他又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城市。第二個月發了工資,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劉隊長寄去三十塊錢,信里寫道:“隊長,這是我欠隊里的錢,麻煩你幫我還上。感謝你和鄉親們這么多年的照顧,我永遠記著你們的恩情。”
一年后張明國成了家,后來生活條件漸漸好了起來。逢年過節,他總會給劉隊長和王大爺家寄去一些錢或北京的特產,每次都不忘在信里問候鄉親們和王大爺王大媽好。
1993年秋天,聽說劉隊長得了眼疾,視力幾近失明,張明國心里急得不行,立刻趕回劉莊。看到劉隊長老兩口因為眼疾愁眉不展,他當即決定把劉隊長接到北京治療。在張明國的悉心照料下,劉隊長的眼睛漸漸康復,重見光明。他帶著劉隊長去天安門廣場照了相,去王府井逛了街,給老隊長買了新衣服和回山西的車票,還請他老兩口吃了一頓烤鴨。劉隊長看著天安門城樓,激動地說:“這輩子能來北京,能看到天安門,多虧了明國你啊!”
現如今,劉隊長老兩口都早已去世,但張明國從未忘記他們。只要抽出時間,每年清明,他都會回山西劉莊看望鄉親們,給老隊長和王大爺上墳。每次回去他都會看望村里的老人,問問他們的生活,聊聊過去的歲月,送上一些禮物。當年的小花妹妹都做了奶奶,她的孫子見到張明國,會甜甜地喊一聲“張爺爺”。
看著第二故鄉天翻地覆的變化,張明國感慨萬千。當年的知青點已不見了蹤影,知青點的院子成為了鄉親們健身的小廣場,鄉親們大都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新式住房,住窯洞的已經沒幾戶人家了。村口的老槐樹依舊枝繁葉茂,涑水河的河水依舊緩緩流淌。近六載的晉南歲月,是他最寶貴的人生經歷。鄉親們的淳樸善良、劉隊長的寬厚仁愛,就像涑水河的水,滋養著他的心靈,成為他人生路上最溫暖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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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國常對家人和同學們說:“這輩子,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二故鄉的鄉親們和老隊長。他們的恩德,我永遠都會記在心里。”那段知青歲月,那些深厚情誼,早已融入他的血脈,成為他生命中不可磨滅的記憶,溫暖著他走過人生的每一個春秋冬夏。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張明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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