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獨子蕭凌風,一手握著剪刀,一手死死攥著那枚象征駙馬身份的蟠龍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陸丞相急得眉頭緊鎖,在旁苦口婆心。
“小祖宗,這可是圣上欽賜的姻緣,五日后便是成婚大典!當初是你在此長跪三日才求來的,如今當真不要了?”
蕭凌風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自嘲的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不要了。這駙馬爺的玉冠太重,我蕭凌風福薄,戴不起,誰愛戴誰戴去吧!”
手起刀落,咔嚓一聲,玉佩上的玄黑流蘇被齊根剪斷,如同蕭凌風那顆被踐踏得支離破碎的心。
他癡戀公主楚璇璣整整七年。
為了她,他棄了武職入朝堂,又為了她,放下刀劍習詩書,甚至不惜與遠在邊疆的父侯決裂,獨自留在京城為質。可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傻孩子,你這是何苦啊?”
陸丞相直嘆氣。
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蕭凌風愛慘了楚璇璣,苦守七年,受盡冷眼,才盼來五日后的成婚。
所有人都道他們是青梅竹馬,終成正果,卻只有蕭凌風知道,楚璇璣的心,早就給了一個叫蘇沐的琴師。
“五日后,我便會離開公主府。這幾年多謝丞相照拂,您保重。”
蕭凌風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不等陸丞相再勸,便轉身離去,背影決絕蕭瑟。
……
公主府為了大婚,處處張燈結彩,滿目紅綢。蕭凌風走在回廊下,只覺心如刀絞,這滿城的喜慶,終究不是為了他。
昨夜,他滿心歡喜端著熬了三個時辰的參湯去找楚璇璣,想讓她看看自己備好的吉服,卻在書房外,聽見了她與心腹侍衛的談話。
“殿下,五日后大婚,您真的要讓那個蘇沐做駙馬嗎?這于禮不合啊。”
楚璇璣的聲音透過窗紙傳來,冷淡如冰,聽不出絲毫溫度。
“有何不可?這婚禮本就是為沐兒準備的。沐兒身子弱,又曾為孤擋過箭,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娶孤做正君,孤不能讓他有遺憾。”
門外的蕭凌風死死拽著衣擺,指甲嵌進肉里,眼里全是絕望。
蘇沐是楚璇璣微服私訪時帶回來的男子,入府不過三月,竟比他七年的生死相隨還重嗎?
侍衛遲疑道:“可是殿下,蕭凌風公子怎么辦?他可是圣上欽定的駙馬,又是鎮北侯的獨子,若處理不好,恐生變故。”
蕭凌風屏住呼吸,那是他最后的希冀。畢竟,他為了楚璇璣,除了這條命,什么都搭進去了。
楚璇璣不耐煩地冷哼一聲。
“先讓他做側君,替沐兒擋擋那些文臣的口誅筆伐。待沐兒身子好些,再做打算。何況當初,孤從未想過嫁他,若非他當年死纏爛打,甚至用鎮北侯的兵權相逼,孤怎么會答應嫁一個只知舞刀弄槍、不解風情的男子?”
后面的話,蕭凌風已聽不清了。他只覺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被凍結,手中的參湯灑了一地,燙傷了手背也不覺得疼。
他逃離了書房,在無人的角落掩面而泣。
七年的糾纏像個笑話。
彼時他還是邊疆最恣意的銀槍小將,為了楚璇璣,他收斂鋒芒,學那些他最討厭的詩詞歌賦,被京中貴族公子嘲笑是邯鄲學步。
他為了她,甚至忤逆了父侯,親自退了與世交薛家的婚約,氣得父侯揚言斷絕關系。
他以為楚璇璣是有情的,陪她理政,陪她涉險,甚至廢了一身引以為傲的武功。
沒想到楚璇璣游歷歸來,帶回了蘇沐,還要在他們大婚之日,偷梁換柱。
蕭凌風覺得自己真是可悲,七年大夢一場,既無緣,便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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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蕭凌風走到公主府后院的一片梅林前。
這是他在這冰冷的深府中,唯一的慰藉。
京城地氣偏暖,梅樹難活。
當年他初入公主府,思念邊疆的雪梅,楚璇璣便許諾為他種下這片梅林,那是她給過他為數不多的溫情。
蕭凌風走到那棵開得最盛的樹下,徒手挖開泥土,指尖沾滿泥濘也渾然不覺。那里埋著他從邊疆帶回來的烈酒,是他為成婚之夜準備的合巹酒。
“殿下,輕點……聲音太大我怕別人聽到。”
林深處突然傳來嬌軟的低吟,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蕭凌風渾身僵硬,如遭雷擊。
他尋聲望去,透過層層疊疊的枝椏,只見楚璇璣和蘇沐在石桌旁,姿態極盡纏綿。
“沐兒,這幾日委屈你了。待過了大婚,孤定日日陪你。”
女人聲音暗啞,帶著蕭凌風從未見過的柔情與耐心。若非親眼所見,蕭凌風斷不敢信,那個對他總是冷言冷語的公主殿下,竟也有這般似水柔情。
蕭凌風抬手死死捂著絞痛的心口,那里仿佛被鈍刀生生剜去一塊肉,疼得他直不起腰。
“殿下,您嫁給哥哥,會不會也這般待他……”蘇沐的聲音帶著幾分試探。
楚璇璣輕嗤一聲,俯身吻住他:“提那個無趣的男人做什么?孤從未碰過他,以后也不會。孤的心里只有你,只想與你做這世間最快活的事。”
蕭凌風死死咬著下唇,哪怕嘗到了血腥味也不敢松口,生怕溢出一絲哭聲。可蘇沐卻在此時猛地抬頭,目光透過樹隙,精準地撞上了蕭凌風慘白如紙的臉。
蘇沐沒有驚慌,反而勾起一抹挑釁的笑,隨即推了推楚璇璣,嬌嗔道:
“殿下,我不喜寒梅,氣味太過清冷。您讓哥哥把這片林子砍了,種上芍藥可好?芍藥嬌艷欲滴,才配得上公主府。”
楚璇璣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蕭凌風聽得清清楚楚。
“小東西,都依你。一會兒孤便命人砍了當柴燒,為你種十里芍藥……”
蕭凌風的淚終于決堤。他視若珍寶、精心呵護了數年的梅林,原來抵不過蘇沐輕飄飄的一句不喜歡。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里的,只記得身后火光沖天,那片梅林,終究葬送在了一場大火里,連同他那點可憐的念想,一并燒成了灰燼。
蕭凌風行尸走肉般回到住處,桌上擺放的那件備用的吉服,在燭火下紅得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七年的陪伴,一身的傷痛,換不來她一絲憐惜。
“你在發什么瘋?”
楚璇璣不知何時踹門而入,裹挾著一身寒氣。
蕭凌風正揮舞著剪刀,將那件華麗的吉服剪得支離破碎,滿地紅綢如血。
“五日后便是大婚,你毀了吉服,是在向孤示威嗎?”
女人眉目緊鎖,語氣森冷如刀。
以往蕭凌風最怕她這般模樣,定會誠惶誠恐地跪下認錯,可今日,他并未起身,只是垂眸看著手中的廢布。
“這吉服我不喜歡,不想穿。”
楚璇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記憶里,這是蕭凌風第一次主動說不喜歡。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反常,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既不喜歡,尚衣局還有新的。孤來是告訴你,那片梅林孤讓人燒了,你自己明日去清理干凈,莫要礙了沐兒的眼。”
蕭凌風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只余滿嘴苦澀。
“好。”
他已經習慣了對楚璇璣言聽計從,既然要走,又何必再爭執。
楚璇璣越發覺得今日的蕭凌風古怪。那梅林可是他的心頭肉,她本以為他會大鬧一場,甚至做好了訓斥他的準備,卻不想他竟一口應下。
“還有,大婚之日,孤會直接冊封沐兒為駙馬。至于你,先做側君,待沐兒百年之后,再扶正也不遲。孤提前知會你一聲,免得到時候在賓客面前失儀。”
楚璇璣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高高在上的通知。
蕭凌風咽下喉間翻涌的腥甜,艱難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楚璇璣,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想過要嫁給我?只因我是武將之子,不懂風雅,配不上你這高貴的公主殿下,是嗎?”
可笑的是,她竟寧愿讓一個來歷不明的琴師做正君,也不愿給他這個正經未婚夫一點體面。蕭凌風知道,身份不過是借口,她不愛他,才是原罪。
蕭凌風眼中的絕望太過濃烈,讓楚璇璣心頭莫名一緊,隨即又化作一聲輕蔑的冷笑。
“既然你心里都清楚,就別妄想得到孤的心。答應嫁你,給你側君之位,已是看在鎮北侯的面子上,更是孤最大的仁慈。蕭凌風,人要知足。”
說完,她拂袖而去,腳步決絕。她篤定蕭凌風只是在耍小性子,不出一個時辰,他定會像以前一樣,端著熱湯來向她低頭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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