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天下建言《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調查處理規定(征求意見稿)》

本文約3300字，閱讀約8分鐘

為進一步規范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調查處理工作，科學技術部對《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處理暫行規定》（科學技術部令第19號）進行了修訂，形成《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調查處理規定（征求意見稿）》，于2025年11月開始公開征求公眾意見。此舉是完善我國科技治理體系、構建風清氣正科研生態的非常重要的一個舉措，充分體現了我們國家對科研誠信建設的高度重視和推進法治化、規范化管理的決心。特別是在今年11月江蘇科技大學郭某輿情之后看到這個征求意見文件，筆者頗感贊賞。為積極服務決策咨詢、為完善我國科技治理獻計獻策，在研讀之后，查漏補缺，筆者提出以下五條建議，供決策部門參考。

一、關于“科學技術人員違規情形”的認定（第八條）

【原文】第八條（科學技術人員違規情形）第（十三）項規定：“編造科學技術成果，濫用人工智能等手段編造科學技術活動相關資料、成果等”。

【建議】建議將該項內容進一步細化和獨立，突出對新興技術風險的監管，以增強針對性和前瞻性。

1）獨立列出“濫用新興技術”。因為考慮到人工智能（AI）和未來新興技術對科研過程的顛覆性影響，筆者建議將其作為一項獨立、特殊的違規情形來列舉，例如：“濫用人工智能、大數據、合成生物學等新興技術，從事數據合成、圖像偽造、文獻生成等編造或虛構科學技術活動相關資料、成果的行為。”

2）這里建議要明確“成果編造”的主體。“編造科學技術成果”是本質，但應明確區分偽造（無中生有?）、還是篡改（改變真實數據）？以便于事實認定和責任區分。

3）建議這里要完善“成果”的定義，比如說，明確是否包含預印本、學位論文、學術報告等等等等，避免認定產生歧義。比如說，預印本（preprint）已成為研究成果首次公開的主要方式，學位論文是科研誠信的“第一道門檻”，算不算“成果”呢？許多科技項目要求在執行期間提交階段性成果、內部研究報告作為考核依據，這些又算不算“成果”呢？學術報告、研討會發言等通常代表研究的初步思考、階段性結論或試錯數據，它們本質上是研究過程的一部分，而非定論，那么這些“半成品”算不算成果呢（管得太嚴可能會令科研人員畏懼交流、不敢分享早期數據，扼殺學術創新和公開辯論的氛圍）？……明確一下比較好。不過原則上，畢竟如果將范圍擴大到每一個內部報告、每一次口頭報告，那肯定也沒有精力/時間去這么做，所以這里面的處理要有輕有重，專注于對已經具備社會公信力、經過正式發布或用于關鍵決策（如申報、驗收）的成果進行懲處。

4）建議明確分級定義，消除監管盲區、避免后續的隨意解釋尺度太大。因為當前這個稿子里面表述的模糊性，可能會導致在實踐中遇到許多難題、問題。筆者建議在《調查處理規定》的附則或配套釋義中，采取分級認定的方式明確“科學技術成果”的定義，消除監管盲區。比如，核心成果（重點監管區），是必須納入監管并適用最高懲處尺度的，這部分要包括（但是不限于哦）已發表的期刊論文（含已接受）、專著、專利、標準、用于項目申報和驗收的正式報告、以及作為學位授予依據的學位論文。待核成果（從嚴監管區）納入監管范圍，但處理時可結合其公開程度和影響性酌情考慮，比如可以涵蓋預印本（因已公開發布）、在正式學術會議上發表的會議論文集、以及直接用于人才項目、獎勵申報的非正式成果文件等等。一些過程性資料（管理責任區），像內部工作報告、學術研討會口頭報告摘要、未提交的階段性實驗記錄等等等等，當然是不直接作為“成果違規”的主要定罪依據，但若被發現造假，建議要作為追究實施單位或個人“管理失職”或“弄虛作假”的輔助證據。

▲上圖圖源：《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調查處理規定（征求意見稿）》

二、關于“處理尺度”的量化與區分（第十六條、第十八條）

目前的草案里面，處理尺度更細致了許多，但仍存在可執行性風險。

1）建議考慮對“財政資金損失30萬元”進一步解釋是怎樣計算的。比如說，是否包含了間接費用？是否按項目實際執行進度折算？……建議加入計算指引，以免各地標準不一。

2）在劃分禁止期限時，建議引入更精細、多維度的量化指標，提高處理決定的客觀性和可預見性（處理恰當原則）。例如，嚴重影響——財政資金損失在30萬至100萬元之間，或造成重大項目被中止；特別嚴重影響——財政資金損失超過100萬元，或導致涉及民生安全、公共健康的關鍵科技成果被撤銷。

3）還要細化一下主觀過錯的權重。在具體處理尺度中，應明確將主觀故意、欺詐（從重的情形）與管理失察、重大過失（如第七條第（二）項）進行區分，對應不同的懲處期限。對于主觀故意行為，應適用更高的懲處年限（例如：故意造假導致的“特別嚴重負面影響”直接永久禁止），體現出處罰的威懾力。

4）考慮到科研人員的職業生涯，建議要考慮設立動態恢復機制。對于被實施“禁止一定期限內承擔或參與財政資金支持的科學技術活動”懲處的對象，建議考慮研究設立一個附帶條件的提前解除限制機制，如：被禁止5年以內（不含）的科技人員，若能在處罰期間主動通過特定合規培訓、完成社會服務、并取得原處罰機構認可，可申請減輕剩余年限，以激勵其改過自新，體現懲戒+教育相結合的原則。

三、關于“責任倒查機制”的強化（第三十六條）

【原文】第三十六條（責任倒查機制）提出，對直接責任人作出處理時，應同步倒查其他相關主體的責任。

【建議】1）區分“直接責任”和“領導/管理責任”：明確規定實施單位的“管理和監督失職”與其主要負責人、直接負責人的責任追究的聯動機制。比如說，如果下屬人員存在第八條第（十二）項（抄襲、剽竊）等嚴重學術不端行為，單位負責人如果無法證明已履行必要的管理審查職責（如未建立有效科研誠信管理制度），則應根據第二十一條被追究管理過失責任，并設置最低限的禁止期限，以真正落實法人主體責任。

2）建議明確“有組織實施違規行為”的判定標準。現在草案的第二十三條第（四）項將“有組織實施違規行為”列為從重情形，筆者建議：應考慮在附則或解釋中明確“有組織實施”的認定標準，例如，是否指單位負責人授意、團伙作案、通過第三方機構（第十條）提供系統性造假服務……等等等等，來提高這一“從重”情形的可操作性。不然主觀判定的不同尺度可能會相差比較大。

四、關于調查期限的彈性（第三十四條）

1）要考慮到科研活動的高度專業性，建議允許在特殊情況下（如國際合作調查、涉及復雜技術鑒定）可報請更高一級主管部門批準后，再次延長一次，以確保“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對于特別重大復雜的案件，規定最長可延長至12個月。因為跨國的這種調查可能會面臨種種困難、不易。

2）關于證據收集的合法性（第二十七條），征求建議稿里面強調了“嚴禁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手段收集證據”，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我們建議，是不是還可以增加對電子數據和人工智能輔助取證的規定，明確電子數據取證的標準、存儲和核驗程序，以適應現代科技活動調查的需要。因為現代科學技術活動，特別是涉及學術不端和科研經費濫用的行為，其過程、痕跡幾乎是完全數字化的，普通人（其實也包括一些專業人士）可能是看不出來的。人工智能（如深度偽造技術、大型語言模型）可以非常高效地、批量地生成高度擬真的虛假實驗圖像、偽造的蛋白質結構、甚至是完整的虛假論文，調查人員得用專業的人工智能輔助取證工具（如元數據分析、內容真實性鑒別算法），才有可能有效識別和固定這些復雜的、非傳統的造假痕跡。這肯定是一個大的挑戰。所以，明確電子數據取證、存儲、核驗程序以及人工智能輔助取證的規定，是應對數字化科研環境和新興技術風險的一個必然的選擇，能保障調查程序正當性、證據確鑿，后面也經得起逆向查/追溯。

五、關于權益保護與風險防控的建議

既要鼓勵“吹哨者”，也要保護科研人員的合法權利。

1）建議為舉報人保護增加更明確的措施。比如：是否允許匿名舉報（建議允許）？匿名線索是否可以進入正式程序？是否對因舉報受到不利影響的舉報人提供申訴渠道？……建議在條文中明確。比如假設一個科研平臺設備采購調查中，調查人員將部分談話筆錄和調查材料拍照后轉發給外部人士，導致調查內容在單位內部提前傳播，甚至觸發對舉報人的報復行為。那這類情況怎么預防、又怎么整？

2）《征求意見稿》在“調查處理程序”一章中已經部分涉及了對當事人權利的保障，但仍感覺不足。建議更加明確對“被舉報人”的合法權益保護。當前條款多強調“配合調查”，但從目前的草案看，似乎缺了對其“辯護權”、“申辯權”、“獲取調查材料摘要的權利”的一些具體說明。建議考慮加入：“被調查人有權在聽取陳述與申辯前，查閱調查主體擬作出不利認定所依據的主要事實認定材料（涉嫌違法犯罪的證據、涉及國家秘密或商業秘密的材料除外）。”可以考慮放到第三十二條（調查核實）后頭，或者是第四十六條（權益保護）里面。

以上，供決策參考。

建言：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參考資料】
關于向社會公開征求《科學技術活動違規行為調查處理規定（征求意見稿）》意見的公告
https://www.most.gov.cn/tztg/202511/t20251105_195148.html

聲明：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供決策部門參考。

文 | 王芊佳

編輯 | 海潮君

時間 | 2025年12月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致力于成為全球環境治理與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先鋒平臺。我們以科學為錨點，深度解讀生態系統的運行密碼，追蹤最新國際前沿研究，分享創新保護實踐——從海洋到濕地，從深海基因庫到氣候智慧型農業，從瀕危物種拯救到生態修復技術，從可持續漁業到BBNJ談判，從塑料污染條約到減塑撿塑以及綠色金融政策…… 我們追求前沿、最新、有價值。這里是學術服務平臺、資訊窗口。用專業守護生命網絡，重塑人與自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