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蔓蔓,今年62歲,生在湘西一個靠山的小村子里。
家里還有個弟弟,叫姜元青,比我小兩歲。
我們那兒地薄,一年到頭忙活,也收不上多少糧食,家家日子都緊巴巴的。
最難的那幾年,村里人常結伴進山挖草根填肚子。
要是誰運氣好逮著只野兔,那可真是大事。
主人家會在門口支起大鐵鍋,熬上一鍋肉湯,香味能飄遍半個村子。
那年我爸就撞上好運,逮了兩只,那股混著柴火氣的肉香,我到今天還記得。
七歲那年,我媽沒了。
我和弟弟哭得昏天暗地。
我媽性子溫和,從來沒對我們動過手。
她手巧,也會想辦法弄吃的。
那時候河還清得很,魚也多,她常拎著竿去河邊,總能釣回不少,讓鄰居看得眼饞。
吃不完的魚,她就仔細腌好、曬干,做成臘魚。
等到菜碗里沒油水的時候,切一小段用菜籽油一煎,滿屋子都是咸香。
可她一走,那樣的味道再也沒有了。
誰也沒想到,還不到一個月,爸爸就從外頭領回來一個女人。
女人看著有些邋遢,身后跟著個男孩,叫江鵬程,比我大兩歲。
村里頓時閑話四起,都說我媽還沒過“四九”,我爸就這么急,實在不像話。
爸爸一向話少,那陣子更沉默了。
一天晚上吃完飯,他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指著那女人說:“蔓蔓,元青,往后喊她媽。”
又指了指江鵬程:“這是你們哥哥。一家人,好好過。”
我和弟弟心里還堵著,哪肯認,只低低叫了聲“陶姨”。
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我們連正眼都不愿給。
陶姨手腳笨,做飯不如我媽,更別說釣魚。
日子一長,我們心里越發別扭,明里暗里總和她擰著來。
那晚吃完飯,我看見陶姨悄悄把大哥拉到廚房,塞給他一個水煮蛋。
我心里一下子堵得慌,轉身就去找弟弟。
弟弟嘴饞,念叨雞蛋好久,沒想到陶姨這么偏心,只偷偷給大哥。
我們倆都不服氣,坐在地上又哭又鬧。
爸爸終于忍不住發了火,甩手給了我們一人一耳光,罵我們不懂事:
“大哥燒才退,得補補身子!”
從那之后,我和弟弟跟陶姨更不對付了。
爸爸叫我們干活,我們總能找出借口躲開。
大哥江鵬程老實,話不多,每次都默默替我們做了。
可我和弟弟還是不喜歡他。
幾年過去,爸爸為了撐起這個家,累得背也駝了,鬢角冒出白發。
我們兄妹三個成績都不錯,尤其是我,常在班里考第一。
大哥也不差,小學升初中時考上了縣里的重點中學。
那晚爸爸特別高興,拿出存了好久的酒,仰頭喝了一大杯。
他臉紅紅的,對我和弟弟說:“你們也得爭氣,將來上大學。學費別擔心,爸砸鍋賣鐵也供你們。”
那年,爸爸去了工地。
錢是掙得多,可人也老得快。
我能清楚地看見他一年比一年憔悴。
我和弟弟學習都很用力,考上重點中學應該不難。
但不知怎么,大哥上了初三后成績一落千丈,最后連高中都沒考上。
初中畢業,他就跟著爸爸去了工地。
爸爸的擔子總算輕了一些。
第二年,我考上了縣重點。
又過兩年,弟弟也考上了。
在縣城讀書花銷大,我比弟弟節省。
有一回上體育課摔得重,膝蓋腫得老高,我也硬撐著沒去買藥。
周末回家,走路一瘸一拐的,被陶姨看見了。
她急著問我怎么回事,我低著頭說摔了一跤。
她二話沒說,拉著我就去了村衛生所,回來時還割了小塊肉。
中午吃飯,陶姨把肉湯全推到我面前:“趁熱喝了,好得快。”
我捧著碗,心里一陣酸。
這么多年,我老是跟她作對,沒想到她還會這樣疼我。
從那天起,我對陶姨漸漸沒了從前那股怨氣。
初中畢業后,我幸運地考上了中等師范學校。
那時候考中師很難,要先通過預考篩選,只有成績拔尖的才有資格報名。
錄取消息傳來時,爸爸在外地干活沒趕回來,陶姨很高興,把家里正下蛋的老母雞殺了,說要給我補補身體。
當時讀中師不用交學費,每月還發糧票,吃穿都不愁,家里的負擔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我在外地讀書,平時只有寒假春節才回家。
弟弟也很爭氣,考上了中專。
一家出了兩個中專生,在當時的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不久后,大哥結婚了,娶的是本村的一位姑娘。
當時我和弟弟都在外地上學,因為離家遠,沒能趕回來參加婚禮。
中師畢業之后,我被分配到臨縣一所偏遠的鄉村小學。
那里交通不便,我平時吃住都在學校,很少回家。
弟弟中專畢業后則被分配到外省,離家更遠。
每次我給爸爸寫信,他總說家里有大哥照應,讓我和弟弟安心工作,不用操心家里。
那幾年,我和學校一位年輕老師戀愛了,他老家在外省。
結婚后,我們一起申請調到了他家鄉所在的縣城工作,從此只有過年才能回一次家。
過年團聚時,看到嫂子溫柔賢惠,對爸爸和陶姨都很周到,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弟媳是城里人,每次回老家總要抱怨,說房子太小,還有跳蚤。
弟弟也沒辦法,他們每年回來,住兩三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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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大哥電話,說爸爸病重。
聽到消息時我眼前一黑,立刻請假和老公往老家趕。
可還是晚了。
我趕到時,爸爸已經閉上了眼睛。
弟弟離家遠,第二天才到。
那天晚上,我跪在爸爸的靈柩前,心里全是愧疚。
我和弟弟都是中專生,曾是他最大的驕傲,但這些年來,我們卻沒盡過什么孝,也沒讓爸爸享過一天清福。
陶姨說,爸爸就在前幾天,還在工地上干活。
夜深了,我看著陶姨憔悴的臉,第一次開口喊了一聲“媽”。
她一聽,眼淚就涌了出來,伸手緊緊抱住了我。
那天晚上,我悄悄做了一個決定。
背著老公,我把我們這兩年來攢下的八萬塊錢存款,全取出來放在一張卡里。
爸爸的后事辦完后,我把卡塞給了大哥。
我沒說里面具體有多少,只是告訴他,現在爸不在了,媽這邊總需要些生活費。
大哥什么也沒多問,點了點頭就把卡收下了。
處理完喪事,我和老公啟程返回。
車子開出去一段路后,我手機震了一下,是條短信。
打開一看,我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短信是大哥發來的。
他說,我給他的那張銀行卡,他已經原封不動地放回了我背包最里層的口袋里。
他說,我和弟弟的心意他領了,但媽以后由他來照顧,錢我們不能出。
他還說,家里的老屋和三畝地,是爸爸留下的,他和媽商量過了,這些將來都留給我和弟弟。
過陣子,他就會把媽接到自己家里一起住……
我握著手機,哭得停不下來。
老公看我情緒失控,連忙問我出了什么事。
等我慢慢平復下來,才把偷偷給錢、又被大哥退回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老公聽后,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我的手背:“大哥是個實在人。他家日子也不寬裕,我們以后是該多幫襯著點。”
他能這么說,我心里堵著的那塊石頭,總算松動了些。
爸爸去世滿七七那天,我和弟弟都趕回了老家。
弟弟心思重,晚上偷偷找到我,支吾著說出了他的擔憂:
怕大哥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留在自己手里。
我聽了,臉立刻沉了下來。“你怎么還想不明白?”
我低聲責怪他,“這些年,我們在外面讀書、工作、安家,家里的大事小情、爸媽的病痛冷暖,我們操過一天心嗎?不都是大哥大嫂在撐著?
要是沒有大哥,爸能走得那么安心嗎?他為我們這個家付出的,根本不是錢能算得清的……你現在還惦記這點家產,像話嗎?”
看他悶著頭不說話,我嘆了口氣,聲音軟了些:
“前些年,爸在工地從二樓摔下來,躺了大半年。媽身體也不好,全是大哥大嫂端屎端尿地在床邊伺候。爸怕影響我們工作,硬是叮囑他們一個字都不許透露。
還有爸爸的老風濕,這幾年反復發作,看病抓藥的錢,都是大哥掏的……”
我沒再說下去。弟弟已經抬起了頭,眼圈通紅。
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像個孩子似的,肩膀開始抖動,壓抑的哭聲終于漏了出來:
“姐……你別說了……是我混賬,是我不懂事……我對不起爸,也對不起媽和大哥……”
那天深夜,我和弟弟一起去見了大哥和陶姨。
我們對他們深深地道了一聲“謝謝”。
大哥聽了,只是樸實笑了笑,擺擺手:
“自家人,說這些干啥。爸爸以前總說,你倆是他的驕傲。他知道你們現在都好好的,在那邊肯定也高興。”
我和弟弟站在那兒,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單獨去大哥家找他。
“大哥,你看,我跟弟弟都在外面安了家,家里老宅和田地,就都留給你吧……”
我沒說完,大哥就連忙擺手,態度堅決。
“這我不能要,”大哥語氣很沉,“當年要不是爸爸收留我們,我們娘倆還不知道在哪兒落腳。這份情,我一直記在心里。”
我聽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那里。
大哥頓了頓,才跟我講了實話。
原來,大哥和陶姨原本住在山里,那年發大水,家里的房子被沖垮,他的爸爸和弟弟都沒逃出來。
是我爸看他們孤苦無依,伸了手,把他們接回了家。
媽媽走后,爸爸那么快續弦,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想給他們一個名正言順的依靠。
“是我們誤會爸爸了。”
我心里又酸又漲,半天只說得出這一句。
后來,大哥干脆把陶姨接過去一起生活。
從那以后,我和弟弟再忙,過年過節也一定回老家看看她們。
大哥和陶姨不肯收錢,我們就換成米、油、肉,大包小包地往回帶。
前幾年,大侄兒考上大學,我和弟弟各包了一萬紅包,大哥硬是不收。
我知道他負擔重,下面還有兩個兒子在讀書,就私下替大侄兒交了學費。
大哥后來知道了,眼圈有點紅,沒多說別的,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
前年,大哥想開個燒烤店,差點本錢。
我聽說后,拿了五萬塊錢給他送去。
他挺激動,一再地說等生意穩了就還我。
我擺擺手:“自家人,不急,你先用著。”
這些年,能幫一點是一點。
大哥的燒烤店漸漸做了起來,日子比以前寬裕不少。
三個侄兒也爭氣,都上了大學。
村里人提起我們家,常羨慕地說:“這一大家子,心齊,和氣。”
老話說得好:父愛母靜,母靜子安,子安家和,家和萬事興。
一家人擰成一股繩,彼此體諒、幫襯,這日子自然越過越有盼頭。
往后,我只盼著我們三家的感情,一直這樣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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