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歌舞起，神安在？——讀陳崇正《英歌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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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十月雜志”微信公眾號，作者李曉晴

英歌舞起，神安在？

——讀陳崇正《英歌飯》

□ 李曉晴

《英歌飯》

陳崇正 著

作家出版社

《英歌飯》是以一個召喚儀式來開場的。林清岳、葉展鵬、蘇振峰，三個男人因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婚禮，重逢在一座荒涼的別墅中。這座別墅歸屬不明，被英歌舞培訓班老板葉展鵬用作了平日練舞的場地。透過林清岳的眼睛，我們看見葉展鵬領著昔日的兩位好友來到這里，展示自己占領的這塊好地盤，而破碎的玻璃，銹跡斑斑的欄桿，種種跡象都向我們提示，這可能是一個哥特故事：鬼神將至，受到驚擾的別墅舊主將會打亂人間的秩序。《英歌飯》卻令人意外地導向了另一條敘述軌道——在人物調皮的想象中，墻壁的霉菌斑，變成了英歌舞水滸人物造型的典故“林沖夜奔”“李逵劫法場”。三個老友熱烈談論起大學的過往，林清岳彈唱獻給舊愛的情歌，葉展鵬充滿激情地跳著英歌舞。直至別墅中全然充溢了俗世人情的氣息，“神”才終于從舞者葉展鵬的口中出場：“要有神。”

“神”不在舞蹈的形式，而是寄寓在人生命的呈現當中。我們注目于英歌舞的形式，它的流行，就如討論這座別墅的外觀一樣，可能是不得要領的，核心是英歌舞者有著怎樣的生命記憶，他如何謀生吃飯，如何忘我地愛和死。故而小說的題目，被命名以英歌舞開場前人人共享的那頓“英歌飯”：“英歌飯才是英歌魂。”這構成了小說當下和歷史兩條敘事線索的主題。而這個角度，或者說這種力圖使一切懸浮事物落地的立場，很能體現陳崇正一直以來的創作特征。他毫不避忌于描述當下的日常生活，描述那些缺乏“文學性”，或堅硬或流俗的現代事物。比如鏡頭，以及與之關聯的流量經濟，陳崇正再次用這些事物組成了《英歌飯》男主人公林清岳難堪的處境，刻畫出一個面臨失業的短視頻創作者。對困境的描述是重復的，但這次陳崇正試圖在更深的邏輯中謀求解答。

鏡頭的出現，“神”的消逝，指涉虛幻和現實關系的重構。從《折疊術》《懸浮術》《美人城手記》到《開播》《潮墟》《歸潮》，陳崇正的創作大體有一個從幻到實的歷程，《英歌飯》的敘事似乎由實回轉至幻，但更確切地看，又是一個實與幻、物與神的結晶體。長久思考給寫作者帶來一種結構上的直覺，這體現在《英歌飯》巧妙的敘述中。男主人公林清岳追尋英歌舞逝去的傳奇——女神羽薇薇和她“再世傳人”沈悅菱的故事，最初為的是流量，仿佛“求實”實際“求幻”，然而扛著攝像頭到處追尋的工作，本身又是落地的。從一個親歷者到另一個親歷者，他串珠般連綴起記憶的珠子，而串起的女神形象，逐漸浮現為一個巾幗英雄的歷史故事；在女主人公這里，沈悅菱曾乞靈于“神”的幻覺，步步迷失現實的自我，直到她重新將精神寄托于一個“實”的遠方——遠在西北黃土礦區地底的筆友姚大禹，才得以回歸當下身邊的他人中間。神與物、遠方與當下、虛幻與現實、舞蹈與日常，匯聚于舞者此刻對每個動作的充分專注。

捷克斯洛伐克導演伊日·門澤爾的電影《再見，舊時光》曾刻畫一座城堡，在那里，一個被驅逐的舊靈魂，阿列克謝公爵對眾人說道：“現在重要的是使用這座城堡，而不是誰在擁有。”這是一個“神”與“物”分離的時代，我們的肉身居住在一座形象的建筑中，卻隔著鏡頭，看不見其中的靈魂。

與其對著鏡頭卯足眼力，不如就在其中跳舞，在歷史中生活，在傳統中寫作。這多少使寫作變成一種工作，像是扛著攝影機在形象和生活之間不斷游走穿綴，又像是小說每節都要重復刻畫那朵“火龍果花”——對“神”的寫作，已是對“神”的回應。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或許才明白《英歌飯》描寫的民族英雄林小鷹，為什么既要能跳英歌舞，還要有一流的“木匠手藝”。正是在對這樣一種亦歌亦戰亦飯的舞蹈的回溯中，陳崇正將他過去歸納的三種潮汕精神“求險”“求實”“求神”，重新匯聚在自己的寫作，也賦予了潮汕寫作一種全新的充滿生命力的含義。

作者簡介

李曉晴，1997年生于廣州，北京大學中文系博雅博士后，從事當代文學批評與創作。評論見《文學評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文藝爭鳴》等，小說見《十月》《雨花》《特區文學》等。曾獲“京師-牛津青年文學之星”銀獎、“未來文學家”二等獎、“真金·青年文學新秀選拔”全國五強、“新南方·鼓浪杯”一等獎、逸仙青年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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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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