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9月1日凌晨三點,北京醫院的燈光透著微黃。守在走廊里的醫護人員屏住呼吸,何香凝的心電圖終于停在了最后一條直線。當天下午,宋慶齡扶著護士的手臂來到病房門口,停留幾秒后,緩緩舉手行了一個告別禮。走出醫院,她讓衛士準備信紙,“得馬上告訴夢醒”。
信寫得極快,卻一筆不亂:“如果我兩膝還能支撐,我一定親自護送她——”落款處的筆鋒微顫,字跡明顯比往日粗重。熟悉宋慶齡書信的人都清楚,出現這樣的痕跡,多半是她情緒波動太大,以致握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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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夢醒收到信時人在上海虹橋療養院。信封還帶著北京初秋的涼意,她反復摩挲第一頁,仿佛能聽見宋慶齡壓抑的嘆息聲。兩位老人相互扶持半個世紀,信箋早已成為比電話更穩妥的紐帶。
把鏡頭拉回1915年。那年冬天,11歲的廖夢醒跟著父母去日本參加孫中山、宋慶齡的婚禮。賓客云集,新娘身著白紗,耳邊的珍珠耳墜閃著暖光。小姑娘忍不住用日語對宋慶齡說:“Aunty,將來我也想戴這條項鏈。”宋慶齡彎下腰輕輕一笑,這個小插曲讓兩人產生了最初的親近。
短短四年后,廣州的執信學校迎來新學期。廖夢醒住在總統府,每天午餐都和孫中山、宋慶齡同桌。孫中山常用英文問她功課,宋慶齡則監督她背單詞。那種氛圍,讓英語成了廖夢醒的“生活語”,為她后來處理國際事務奠定了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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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0世紀30年代,中共地下交通線像毛細血管一樣鋪向全國。李少石在江蘇省委搞宣傳需要一位熟練英語的助手,組織點名讓廖夢醒上場。她的任務之一,就是在公開渠道協助宋慶齡與國際友人溝通。凡有陌生面孔出現,她先用英語幾句寒暄,再掃一眼對方口音,就能判斷來自英國還是美國。宋慶齡評價她:“夢醒把秘書干成了橋梁。”
香港時期尤為忙碌。1938年保衛中國同盟成立,物資、資金、輿論都要有人牽頭。廖夢醒既當辦公室主任,又兼財務主管。孔祥熙手握香港金融命脈,外人很難繞過他調動現款。偏偏宋慶齡要給八路軍前線籌備醫療器械。廖夢醒穿著旗袍、戴著細邊眼鏡去見孔祥熙手下的出納,聊投資、談利率,最終拿到大筆現鈔。她回到“保盟”時只說了句:“現錢版子到手,今晚可以開匯票。”語氣輕描淡寫,卻為根據地挽回無數傷員。
李少石犧牲那天是1945年10月8日。槍聲響過的上午,廖夢醒抱著血跡斑斑的外套失聲痛哭。傍晚,周恩來遞來一封宋慶齡親筆信:“北上工作,事不宜遲。”短短一句調令,含著深意——革命需要她,宋慶齡更需要她。
1949年初夏,周恩來讓廖夢醒與鄧穎超一道去上海,請宋慶齡赴北平參加政協。兩人敲開宋宅大門,宋慶齡坐在沙發里看報,沒有抬頭。幾秒后,她聽見熟悉的腳步聲,“Aunty!”廖夢醒脫口而出。宋慶齡放下報紙,眼底霎時泛紅:“小夢醒,竟認不出你了。”
進入50年代,廖夢醒在北京市政協、中華婦女聯合會之間來回奔波,宋慶齡則忙于外事活動。兩位老友見面的機會驟減,信件卻日益頻繁。有人統計,1970—1975年間,宋慶齡寫給廖夢醒的英文信多達一百六十余封,平均每十天一封。
1972年夏天,北京潮濕悶熱。宋慶齡在釣魚臺的寓所里咳嗽不斷,膝蓋紅腫得厲害,一坐就是半小時才能站起。即便如此,她仍堅持去醫院看望何香凝。護士提醒她需要輪椅,她擺擺手:“能走就走。”
外界普遍認為,宋慶齡與何香凝的關系建立在共同的革命立場,其實更深一層是惺惺相惜。兩位夫人同樣經歷喪夫,同樣以筆墨或演講為武器,從南洋集會到歐美巡回,為中國抗戰募捐呼吁。何香凝擅畫虎,一筆下去筋骨畢現;宋慶齡善寫信條,溫文之中見鋒芒。不同路數,卻相互補位。
何香凝去世五天后的追悼會,宋慶齡讀悼詞時聲音沙啞,有兩處停頓明顯。臺下廖承志紅著眼說:“宋奶奶,您慢一點。”她揮手示意不用幫扶,繼續念完最后一句。儀式結束,她對身邊工作人員輕聲一句:“她解脫了。”
外賓離場后,宋慶齡讓秘書備車回官邸。途中她突然開口:“夢醒會想哭,你們把我那封草稿寄出去,別拖。”秘書答應。那封信就在翌日抵達上海——字句間沒有一句空洞安慰,都是切實的健康叮囑與處理后事的建議。
信里提到“若兩膝能支撐,必親自送行”。知情人都知道,宋慶齡此時罹患多種慢性病,爬樓梯都困難,卻依然想為何香凝送最后一程。
時間再次快進到9月中旬,廖夢醒回信:“痛失家慈,承您關懷,病體漸穩。”短短一頁,卻在落款處補上一行小字:“Aunty,保重膝蓋。”
兩位偉大的女性在各自住房內繼續寫信、繼續工作。文稿堆里夾著信箋,信箋后面是厚厚的檔案。她們把悲痛折疊,放進行李箱,再把注意力轉回工業、教育、婦女兒童事業。對外人而言,這或許是鐵石心腸;對她們自己,卻是日常。
多年以后,研究者翻開那批泛黃信件,才明白“如果我兩膝能支撐”八個字背后的重量——不僅是追思,更是一種行動宣言:只要還能站起來,就要為友人盡最后一分禮數,為國家再多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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