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疊厚厚的項目審批材料散落一地的聲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A4紙像受了驚的白鴿,撲簌簌地鋪滿了發(fā)改局審批科光亮的地板。
唐思穎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鎖在辦公桌后那個坐在主位的身影上。
徐國安。
這個名字像一顆埋在心底二十年的石子,此刻被猛地撬動,帶著陳年的塵土翻滾而出。
她的手指還維持著捧握的姿勢,指尖卻冰涼一片。
怎么會是他?
那個在2001年冬天,因為“沒有正式編制”而被她母親輕輕婉拒的年輕技術(shù)員?
此刻,他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沉穩(wěn)地坐在象征著權(quán)力和資格的主審官位置上。
胸牌上“科長徐國安”幾個字,清晰而冰冷。
徐國安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地上散亂的文件,最后落在她失了血色的臉上。
他的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嘲諷,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波瀾。
只是極短暫的一瞬,他擱在桌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科室里安靜極了,只有窗外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
空氣仿佛凝固,將二十年的光陰壓縮成這一刻無聲的對峙。
散落的不僅是一紙審批,更是橫亙在兩人之間,那漫長而微妙的人生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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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1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剛進十二月,北風(fēng)就刮得人臉生疼。
徐國安裹緊了那件半舊的棉外套,站在工人文化宮門口的寒風(fēng)中跺著腳。
相親地點約在這里,介紹人說女方喜歡文藝,在這兒見面顯得有品位。
他手心有些冒汗,不是因為緊張,更多是種茫然。
機械廠技術(shù)員的身份,在相親市場上并不吃香,這點他心知肚明。
介紹人張阿姨是他母親的遠房表親,話說得委婉,但意思明確。
女方唐思穎是小學(xué)老師,模樣周正,家里條件不錯,就是眼光有點高。
“國安啊,見了面好好表現(xiàn),人家姑娘看重的是人踏實。”
徐國安點點頭,心里卻沒什么底。
他抬頭看了看文化宮斑駁的墻面,玻璃窗里映出自己略顯局促的身影。
頭發(fā)是特意打理過的,皮鞋也擦得锃亮,可那份寒酸似乎揮之不去。
遠遠地,看見張阿姨領(lǐng)著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姑娘走過來。
姑娘圍著一圈白色的毛線圍巾,襯得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很亮。
那就是唐思穎。她走路時微微揚著下巴,帶著點教師特有的矜持。
“來了來了,”張阿姨熱情地招呼,“國安,這就是思穎。”
徐國安趕緊上前兩步,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你好,唐老師。”
唐思穎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很快掃過他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邊緣。
她笑了笑,笑容禮貌而疏離:“你好,徐技術(shù)員。”
三人走進文化宮一樓的茶座,暖氣開得足,熏得人臉上發(fā)燙。
點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徐國安把菜單小心翼翼推給唐思穎。
“唐老師再看看,想吃點什么點心?”
“不用了,喝茶就好。”唐思穎的聲音清脆,像窗檐下凍住的冰凌。
張阿姨努力活躍氣氛,從工作問到愛好,徐國安一一作答。
他提到正在自學(xué)計算機編程,唐思穎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話題轉(zhuǎn)到家庭,徐國安如實相告,父母是普通工人,還有個妹妹在讀大學(xué)。
唐思穎用勺子輕輕攪動著茶杯,茶水泛起細微的漣漪。
“徐技術(shù)員在機械廠……是正式編制嗎?”她母親的聲音插了進來。
徐國安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一位衣著得體、面容嚴肅的中年婦女坐在了旁邊。
唐母的目光銳利,像能穿透他單薄的棉外套,直抵內(nèi)里。
徐國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分:“目前還是合同制,但廠里說有機會……”
唐母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追問,轉(zhuǎn)而談起女兒學(xué)校里的趣事。
氣氛微妙地冷了下來。徐國安感到后背滲出了細密的汗。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茶也涼了。他知道,這次相親大概就這樣了。
臨走時,唐思穎禮貌地說了聲“再見”,卻沒有留下任何聯(lián)系方式。
北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撲到徐國安身上。
他看著那對母女走遠的背影,紅色羽絨服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格外刺眼。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某種東西在他心里輕輕斷裂了。
02
回到租住的筒子樓單間,徐國安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屋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路燈透進來一點昏黃的光。
冷風(fēng)從窗戶縫隙鉆進來,帶著隔壁炒菜的油煙味。
他脫下外套,掛在門后的掛鉤上,動作慢得像電影里的慢鏡頭。
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茶座上唐母那個意味深長的“嗯”字。
還有唐思穎那雙漂亮卻冷淡的眼睛,掃過他舊牛仔褲時的目光。
編制。這個詞像根刺,扎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機械廠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合同工的身份朝不保夕。
他不是沒努力過,技術(shù)考核次次優(yōu)秀,可轉(zhuǎn)正的名額永遠僧多粥少。
同宿舍的老王拍了拍他的肩:“國安,別往心里去,這年頭……”
后面的話沒說,但大家都懂。現(xiàn)實就是這樣冰冷而具體。
徐國安走到那張二手書桌前,打開臺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一摞書。
最上面是《C語言程序設(shè)計》,書頁邊緣已經(jīng)翻得起了毛邊。
他坐下,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筆記本。
鋼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暫時驅(qū)散了心頭的陰霾。
編程是他自己找的出路,雖然看不見前景,但學(xué)起來讓他踏實。
廠里的老師傅勸他:“小徐,學(xué)這些虛頭巴腦的有什么用?”
他只是笑笑,不多解釋。有些路,得自己摸著黑走。
周末,他照常去市圖書館,一待就是一整天。
閱覽室里暖氣不足,他裹緊羽絨服,呵著白氣看書。
偶爾抬頭,能看到對面坐著一對情侶,頭靠著頭低聲說笑。
他會恍惚一下,想起那個穿紅色羽絨服的身影,隨即搖搖頭,繼續(xù)埋首書中。
春節(jié)回家,親戚聚會免不了被問起終身大事。
母親試探著問:“上次張阿姨介紹的那個老師,處得怎么樣?”
徐國安夾了一筷子菜,含糊地說:“人家沒看上我。”
飯桌上安靜了一瞬,姑姑快人快語:“是不是嫌你沒正式工作?”
父親悶頭喝了一口酒,沒說話。家里的氣氛有些壓抑。
晚上,徐國安聽見父母在廚房低聲說話。
“……咱家國安哪點不好?就是工作……”
“少說兩句,孩子心里難受。”
徐國安躺在從小睡到大的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熟悉的水漬。
他想起唐思穎圍著的白色毛線圍巾,想起她微微揚起的下巴。
心里那股不服輸?shù)膭艃海褚安菀粯訜似饋怼?/p>
他翻身坐起,擰亮臺燈,又攤開了那本編程書。
城市的另一端,唐思穎正和母親整理年貨。
唐母一邊包著紅包,一邊說:“那個小徐,人看著是老實,可惜……”
唐思穎剪著窗花,頭也不抬:“媽,別說這個了。”
她心里有點煩悶,說不上是因為相親失敗,還是別的什么。
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預(yù)示著新的一年就要來了。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道上,被時代的洪流推著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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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開春后不久,介紹人張阿姨又給唐思穎帶來了新的消息。
這次是個公務(wù)員,在區(qū)政府工作,叫曹燁偉,家里是本地人。
唐母仔細問了情況,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公務(wù)員好,穩(wěn)定,有保障。思穎,這次你得好好把握。”
唐思穎沒說什么,只是由著母親安排見面時間地點。
這次約在了一家新開的西餐廳,環(huán)境優(yōu)雅,燈光柔和。
曹燁偉比照片上顯得更高一些,穿著合身的夾克,頭發(fā)梳得整齊。
他話不多,但舉止得體,主動為唐思穎拉開椅子,點菜時也征求她的意見。
“唐老師喜歡吃什么?這里的牛排還不錯。”
聲音溫和,帶著公務(wù)員特有的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diào)。
唐思穎笑了笑:“我都可以,曹先生決定就好。”
席間,曹燁偉談起自己的工作,語氣平淡卻透著自信。
他提到分房的政策,提到穩(wěn)定的晉升渠道,提到福利待遇。
唐母在一旁聽著,不時點頭,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唐思穎小口吃著沙拉,聽著刀叉碰撞的清脆聲響。
她偶爾會走神,想起冬天文化宮里那杯涼掉的茉莉花茶。
想起那個技術(shù)員局促的笑容,和他說起編程時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光。
“思穎?”母親輕輕碰了碰她,“燁偉問你話呢。”
唐思穎回過神,對上曹燁偉詢問的目光。
“哦,對不起,剛才走神了。曹先生說什么?”
曹燁偉好脾氣地重復(fù):“我問唐老師平時有什么愛好?”
“看看書,聽聽音樂什么的。”唐思穎答道,語氣禮貌。
飯后,曹燁偉開車送她們回家。是一輛嶄新的桑塔納。
唐母坐在后座,摸著真皮座椅,語氣贊嘆:“這車真不錯。”
曹燁偉從后視鏡里笑了笑:“單位配的,方便下基層。”
車子停在唐家樓下,曹燁偉下車,為唐思穎打開車門。
“唐老師,今天很高興認識你。可以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印著單位和職務(wù),還有電話號碼。
唐思穎接過名片,指尖觸到光潔的紙面,點了點頭。
回到家,唐母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我覺得小曹人不錯。”
唐思穎把名片放在桌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嗯,是挺好的。”她聲音很輕,聽不出什么情緒。
與此同時,徐國安正在車間里加班搶修一臺進口機床。
機油弄臟了他的工裝,額頭上都是汗珠。
老師傅遞給他一杯熱水:“國安,歇會兒吧。”
徐國安接過水杯,道了聲謝,目光卻還盯著復(fù)雜的圖紙。
“這機器要是修好了,能提高不少效率。”他說。
老師傅嘆口氣:“修好了又怎樣?咱這合同工,干多干少一個樣。”
徐國安沒接話,只是默默喝了口水,又拿起工具。
車間的燈光白晃晃的,映著他專注的側(cè)臉。
城市的夜晚,燈火闌珊,映照著各自不同的人生選擇。
04
時光像指縫里的沙,不經(jīng)意間就流走了五年。
徐國安已經(jīng)離開了那家機械廠。
憑借自學(xué)的編程技術(shù)和幾次成功的項目經(jīng)驗,他跳槽到一家新成立的軟件公司。
辦公環(huán)境好了許多,工資也漲了不少,但依然是合同制。
他比以前更忙了,經(jīng)常加班到深夜,頭發(fā)也稀疏了些。
同事勸他:“徐工,別太拼了,身體要緊。”
他只是笑笑:“趁還能拼,多學(xué)點東西。”
公司接了個政府信息化項目,徐國安是技術(shù)骨干。
項目驗收那天,發(fā)改局來了位領(lǐng)導(dǎo),姓彭,是副局長。
匯報演示時,徐國安條理清晰,對技術(shù)細節(jié)了如指掌。
彭副局長多看了他幾眼,會后特意找他聊了幾句。
“小徐是哪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技術(shù)很扎實啊。”
徐國安如實回答,彭副局長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項目順利完成,公司開了慶功宴,徐國安卻提前離開了。
他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三十歲了,還是孤身一人。相親相過幾次,都不了了之。
介紹人總說:“國安啊,你現(xiàn)在收入不錯,就是工作……”
后面的話不說,他也明白。穩(wěn)定的編制,像一道無形的門檻。
路過一家婚紗店,櫥窗里模特穿著潔白的婚紗。
他停下腳步,看了好一會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又催他找對象的事。
“國安,你王阿姨有個侄女,在事業(yè)單位上班,你看……”
徐國安應(yīng)付了幾句,掛掉電話,長長嘆了口氣。
而此時的唐思穎,已經(jīng)和曹燁偉結(jié)婚三年了。
他們住在區(qū)政府分配的家屬院里,兩室一廳,裝修得體。
曹燁偉工作順遂,已經(jīng)提了科長,應(yīng)酬漸漸多了起來。
唐思穎還在小學(xué)教書,生活按部就班,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晚飯常常是她一個人吃,對著電視,食不知味。
曹燁偉回來時,常常帶著酒氣,倒頭就睡。
偶爾,唐思穎會想起那個冬天的下午,那個技術(shù)員靦腆的笑容。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現(xiàn)在的生活,多少人羨慕不來。
一次同學(xué)聚會,有人提起徐國安的名字。
“聽說他混得不錯,在什么軟件公司當項目經(jīng)理了。”
另一個同學(xué)嗤笑:“再好也是打工的,哪比得上你家曹科長。”
唐思穎端起茶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沒接話。
聚會散場時,天空飄起了細雨。
唐思穎站在酒店門口等曹燁偉來接,冷風(fēng)裹著雨絲吹在臉上。
她看見馬路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撐著傘匆匆走過。
是徐國安。他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步伐很快。
雨幕中,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卻異常堅定。
唐思穎怔怔地看著,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
曹燁偉的車停在她面前,按了聲喇叭。
“發(fā)什么呆呢?快上車,冷死了。”丈夫的聲音帶著不耐煩。
唐思穎拉開車門坐進去,車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她卻打了個寒顫。
雨刷器在車窗前規(guī)律地擺動,像某種無聲的節(jié)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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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又是十幾年過去,城市的天際線已經(jīng)大變樣。
徐國安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望著窗外林立的高樓。
他的辦公室在發(fā)改局大樓的七層,門牌上寫著“審批科科長”。
經(jīng)過幾次機緣巧合和彭建忠局長的賞識,他通過特殊人才引進渠道,解決了編制。
幾年踏實肯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辦公桌上擺著幾盆綠植,長得郁郁蔥蔥。
秘書小劉敲門進來:“徐科,下午的項目評審會資料準備好了。”
徐國安點點頭,接過文件夾翻閱起來。
他已經(jīng)四十多歲,鬢角有了白發(fā),但眼神更加沉穩(wěn)銳利。
手機震動,是妻子發(fā)來的消息,問他晚上是否回家吃飯。
徐國安回了句“回”,嘴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
他是三年前結(jié)的婚,妻子是中學(xué)教師,溫柔賢惠。
雖然談不上多么熱烈的愛情,但相處融洽,彼此尊重。
有時他會想,人生就是這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該來的總會來。
下班時,在電梯里遇到彭局長。
“國安,那個新能源項目的審批要抓緊,市里很重視。”
“明白,彭局。相關(guān)資料已經(jīng)審核得差不多了。”
彭局長拍拍他的肩:“你辦事,我放心。”
走出辦公樓,夕陽的余暉灑在臉上,暖洋洋的。
徐國安步行回家,路過街心公園,看到一對老人在散步。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文化宮門口的相親。
唐思穎這個名字,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了。
就像一本舊書,被塞進了記憶書架的最深處,落滿灰塵。
而此時的唐思穎,正在為公司的項目焦頭爛額。
她早已離開學(xué)校,在一家民營企業(yè)做項目經(jīng)理。
公司要上馬一個新項目,審批卡在了發(fā)改局這一關(guān)。
“唐經(jīng)理,聽說新調(diào)來的徐科長要求很嚴格,不好對付。”
下屬向她匯報,語氣擔憂。
唐思穎揉揉太陽穴:“材料準備得怎么樣了?”
“都按最新要求準備了,就是那個環(huán)評補充說明……”
“抓緊時間弄,這個項目對公司很重要。”
回到家,曹燁偉還沒回來,說是單位有接待。
兒子住校,家里空蕩蕩的,只有鐘擺的滴答聲。
唐思穎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站在陽臺上發(fā)呆。
婚姻生活比她想象的要平淡得多,甚至可以說沉悶。
曹燁偉事業(yè)順利,卻也越來越官僚,回家話都懶得說。
有時她會想,如果當初選擇了另一條路,人生會不會不同?
但這個念頭一閃即逝,她不允許自己過多沉溺于假設(shè)。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絮絮叨叨說著家長里短。
“思穎啊,燁偉最近忙不忙?你也要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
唐思穎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目光落在城市的萬家燈火上。
明天要去發(fā)改局送審材料,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卻說不上來為什么。
06
審批材料準備了整整一周,唐思穎親自把關(guān)每個細節(jié)。
她做事向來認真,這次更是格外仔細,生怕出什么紕漏。
下屬打趣:“唐經(jīng)理,您這勁頭,像是要去參加高考。”
唐思穎笑笑沒說話,心里卻清楚,這個項目對她意味著什么。
公司業(yè)績下滑,這個項目是轉(zhuǎn)型的關(guān)鍵,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更重要的是,她隱隱有種預(yù)感,這次審批不會太順利。
周一早上,唐思穎特意穿了套深色職業(yè)裝,化了淡妝。
鏡子里的自己,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密的皺紋,但氣質(zhì)依舊端莊。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整理好的材料袋,沉甸甸的。
開車去發(fā)改局的路上,陽光很好,她卻覺得有些晃眼。
辦公大樓氣派莊嚴,門口的石獅子威嚴地蹲坐著。
唐思穎在登記處辦好手續(xù),按照指示走向?qū)徟扑诘臉菍印?/p>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孤單。
她在休息區(qū)坐下,等待叫號。手心有些潮濕,莫名緊張。
隔壁座位兩個人在低聲交談,似乎也是來辦審批的。
“聽說新來的徐科長很厲害,上次老王的項目就被打回來了。”
“是啊,要求特別細,一點瑕疵都不放過。”
唐思穎的心跳漏了一拍。徐科長?這么巧也姓徐。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太敏感了。姓徐的人那么多。
墻上的電子屏顯示著她的號碼,下一個就是她。
唐思穎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深吸一口氣,準備起身。
這時,辦公室門開了,一個年輕工作人員探出頭。
“唐思穎經(jīng)理在嗎?徐科長請您進去。”
唐思穎站起身,材料袋抱在胸前,像抱著什么珍寶。
她跟著工作人員走向那扇深色的木門,心跳越來越快。
門被推開的瞬間,陽光從偌大的窗戶涌進來,有些刺眼。
寬大的辦公桌后,一個身影逆光坐著,正在翻閱文件。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的剎那,時間仿佛靜止了。
唐思穎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手指一松,材料散落一地。
A4紙鋪滿了光亮的地板,像一場猝不及防的雪。
徐國安看著她,目光平靜無波,只有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唐經(jīng)理,”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情緒,“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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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nèi)容為付費內(nèi)容33% 據(jù)平臺數(shù)據(jù),付費轉(zhuǎn)化率高的內(nèi)容付費比例設(shè)置主要在50%~80%,可結(jié)合您內(nèi)容的實際情況,將付費線設(shè)置在合適位置,以獲得更高收益
07
紙張散落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唐思穎僵在原地,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看著端坐在主位的徐國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雙眼睛,她認得。
只是眼中的神采已經(jīng)完全變了,從當年的靦腆局促,變成了如今的沉穩(wěn)銳利。
“對不起,”唐思穎慌忙蹲下身去撿材料,手指有些發(fā)抖,“我太不小心了。”
徐國安站起身,繞過辦公桌:“沒關(guān)系,我來幫你。”
他蹲下來,動作從容地幫她拾撿散落的文件。
兩人的手指偶爾碰到一起,唐思穎像被燙到般縮回手。
徐國安似乎沒有察覺,將撿起的文件整理好,遞還給她。
“謝謝。”唐思穎接過文件,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她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努力平復(fù)慌亂的心跳。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徐國安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胸前的工牌反射著光,“科長徐國安”幾個字格外醒目。
“唐經(jīng)理是為新能源項目來的吧?”徐國安翻開面前的文件夾。
他的語氣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唐思穎怔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是在叫她:“是,是的。”
她趕緊將材料遞過去,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徐國安接過,低頭翻閱起來,神情專注。
辦公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空調(diào)輕微的運轉(zhuǎn)聲。
唐思穎偷偷打量著他,試圖從這張成熟的臉上找出當年的影子。
西裝合身挺括,襯衫領(lǐng)口潔白,袖口露出簡約的手表。
一切都彰顯著身份和地位,與她記憶中那個寒酸的技術(shù)員判若兩人。
“材料準備得很詳細。”徐國安忽然開口。
唐思穎回過神:“我們盡量按照要求準備的。”
徐國安點點頭,繼續(xù)翻閱,偶爾用筆在紙上做標記。
他的手指修長,握筆的姿勢很穩(wěn),透著一股自信。
唐思穎想起多年前那個冬日下午,他攪動茶杯時局促的手。
心里涌起一種說不清的復(fù)雜情緒,有驚訝,有尷尬,還有一絲莫名的酸楚。
“這里,”徐國安用筆點著一處數(shù)據(jù),“需要補充詳細的測算依據(jù)。”
他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好的,我們馬上補充。”唐思穎趕緊記下來。
窗外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難熬。
08
徐國安審閱得很仔細,不時提出一些問題。
他的問題都很專業(yè),直指關(guān)鍵,顯示出對行業(yè)的深入了解。
唐思穎一一作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但內(nèi)心的波瀾卻一波接著一波,難以平息。
她看著徐國安冷靜的側(cè)臉,忽然想起介紹人張阿姨的話。
“那個小徐人是真不錯,踏實肯干,就是工作……”
就是工作沒有編制。后面的話不用說,大家都懂。
誰能想到,二十年后,他會坐在這里,審著她的項目?
命運真是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唐經(jīng)理?”徐國安抬起頭,似乎察覺她的走神。
“啊,對不起,”唐思穎勉強笑笑,“您剛才問什么?”
徐國安重復(fù)了問題,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開。
那目光太過平靜,平靜得讓唐思穎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來的是她?還是根本已經(jīng)忘了她?
各種猜測在腦海中翻滾,讓她坐立難安。
“這個技術(shù)參數(shù),”徐國安用筆圈出一處,“是否符合最新行業(yè)標準?”
唐思穎湊過去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很干凈的味道,就像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整潔,嚴謹。
她忽然想起曹燁偉,他身上總是帶著煙酒和應(yīng)酬的味道。
“符合的,”她收回思緒,“我們有第三方檢測報告。”
徐國安點點頭:“好的,報告附在后面就可以。”
他的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平穩(wěn)。
唐思穎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簡潔的鉑金圈。
他也結(jié)婚了。這個認知讓她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氣。
但同時,又有一絲說不清的失落悄然蔓延。
“整體來看,項目可行性較高,”徐國安合上文件夾,“但有幾個細節(jié)需要完善。”
他列出需要補充的材料清單,條理清晰,要求明確。
唐思穎認真記著,不得不承認,他的專業(yè)素養(yǎng)令人佩服。
如果是二十年前,她能否看出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潛力?
這個問題一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過去的事,想再多也沒有意義。
“大概需要三個工作日補充材料,”徐國安看看日歷,“周五可以嗎?”
“可以的,我們盡快準備。”唐思穎連忙答應(yīng)。
陽光漸漸西斜,辦公室里的光線變得柔和。
徐國安站起身,表示今天的審核暫時到這里。
唐思穎也站起來,腿有些發(fā)麻,差點沒站穩(wěn)。
徐國安下意識伸手扶了一下,很快又收回。
“謝謝。”唐思穎低聲道謝,臉頰有些發(fā)燙。
二十年前,他們連手都沒有碰過。如今這樣的接觸,反而更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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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接下來的三天,唐思穎帶著團隊加班加點補充材料。
每一個數(shù)據(jù)都反復(fù)核對,生怕再出什么差錯。
下屬不解:“唐經(jīng)理,徐科長要求是不是太嚴了?”
唐思穎搖頭:“他是對的,這些細節(jié)確實很重要。”
她不得不承認,徐國安指出來的問題都很關(guān)鍵。
如果不是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項目后期可能會遇到大麻煩。
周五早上,唐思穎再次來到發(fā)改局。
這次她提前到了,在休息區(qū)平靜地等待。
心情比上次平靜了許多,但走進辦公室時,還是忍不住緊張。
徐國安正在接電話,示意她先坐。
他講電話的語氣溫和但堅定,處理事務(wù)干凈利落。
掛掉電話后,他轉(zhuǎn)向唐思穎:“材料都準備好了?”
“是的,徐科長。”唐思穎將補充材料遞過去。
徐國安仔細翻閱,偶爾點頭,表示認可。
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鬢角上,泛著淡淡的光澤。
唐思穎忽然意識到,他們都不再年輕了。
二十年的光陰,足以改變太多事情。
“這里,”徐國安忽然停頓,“環(huán)評報告的附件似乎不全。”
唐思穎心里一緊,湊過去看:“應(yīng)該全的啊……”
她翻找著文件,手指有些慌亂。
徐國安靜靜等著,沒有催促。
終于找到了遺漏的附件,唐思穎松了口氣:“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徐國安看著她,目光里似乎閃過一絲什么,很快消失。
“唐老師還是這么認真。”他忽然說,語氣很輕。
唐思穎猛地抬頭,對上他平靜的目光。
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這個認知像一塊石頭投入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您……還記得我?”她忍不住問出口。
徐國安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很淡,轉(zhuǎn)瞬即逝。
“記得。”他說,然后繼續(xù)低頭看文件,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提。
但這兩個字,卻在唐思穎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的成功不是偶然,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和努力。
而自己當年,是不是太過膚淺,只看重那些表面的東西?
復(fù)雜的情緒在胸中翻涌,有懊悔,有敬佩,還有深深的自責。
“材料基本齊全了,”徐國安合上文件夾,“下周三上會討論。”
他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謝謝徐科長。”唐思穎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
10
項目評審會順利通過,批文在一周后正式下達。
唐思穎去取批文時,徐國安正好在辦公室。
“恭喜,”他將文件遞給她,“項目很有前景。”
“謝謝徐科長的指導(dǎo)。”唐思穎真誠地說。
陽光很好,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
徐國安站起身,送她到辦公室門口。
“以后項目推進中遇到問題,可以隨時溝通。”
他的語氣很自然,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唐思穎點點頭:“好的,謝謝您。”
她看著徐國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冬天的下午。
如果當時選擇了不同的路,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知道,人生沒有如果。
“那……我先走了。”唐思穎輕聲說。
徐國安點點頭:“再見,唐經(jīng)理。”
不是唐老師,是唐經(jīng)理。這個稱呼劃清了所有的界限。
唐思穎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里漸行漸遠。
徐國安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
二十年前的往事,像風(fēng)吹過書頁,輕輕翻過。
沒有遺憾,沒有怨恨,只有一種釋然的平靜。
他關(guān)上門,回到辦公桌前,繼續(xù)處理下一份文件。
窗外的天空很藍,白云悠悠,又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每個人的生活都在繼續(xù),沿著各自選擇的軌跡。
那些曾經(jīng)的錯過與相逢,都成了歲月長河里淡淡的印記。
不再重要,卻也不會忘記。
就像一本書,翻過了那一頁,故事還在繼續(xù)書寫。
只是主角,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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