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華忠：守西沙的日子

當年我們三九一團一營一連官兵關系極好，排長們個個都很能干，模范作用個個都是好樣的，但個個都很調皮，還像小戰士一般，干起活來不要命，訓練起來哪一個都不甘落人后，逗起樂來也是很出格的，就知道好玩！

指導員老魏同志性格上有點馬大哈，上級不放心，不讓他當連隊黨支部書記，那黨支部的工作還得由我這連長來承擔。但老魏確是位好干部，從不把這事放在心中，和我共事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是把老魏當我家大哥來對待的。

我們老一連單獨前出堅守西沙小島那陣子，白天搞工程。天天累個半死。夜間還得巡邏和分批進入潛伏陣地，防敵偷襲。每逢星期天，工期再緊，工作再忙，也得放個假，休息一天，不然戰士們全都累壞了，萬一敵人摸了上來，那就會“大意失荊州”，這一個休息日就是我的讀書日。

我實在累了就躺在緊靠海邊的暗堡里，邊替戰士們看著大海，邊躺在彈藥箱上看書。那好幾噸重的彈藥，堆面上的手榴彈差不多都讓調皮的小戰士擰開了蓋，一有敵情，拉上拉火繩擲了出去就炸開了。這就叫嚴防死守枕戈待旦！

正無書可讀的時節，我白撿了海軍上級領導機關送到駐島海軍連隊學習用的中學數理化課本共十八冊，還有一本剛發行的作家李存葆寫的《高山下的花環》。他們胡亂地把這些書籍隨意地丟在碼頭邊的草堆里就走人了。我的小兵們知道我好讀書，撿了回來送到連部。

我喜出望外，如獲至寶。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就是天降佳音了！得空就躺在暗堡里躺在彈藥箱上把那些課本細細地看了個遍，好像又上了一次中學。而后就憑大腦記憶，在早操過后的那點時間教我的士兵學文化。士兵們樂極了，就端坐在小板凳上聽我胡吹亂侃。聽得入迷了文化水平高一點的士兵不服氣了還同我較起勁下，有高中畢業了的戰士就說我在胡說八道。

我也不在乎戰士們的取笑，在那荒島上戍邊，電話都不通，前無來者，后有敵人，我拿什么教育我身邊的小兵們？只有憑大腦里記憶的當年上中學時老師教我的那些書本知識了。我是班里的笨學生，學的本就不多，憶的就更少得可憐，憶一點教一點，當然有錯又爛。可我的那些戰士中有念完高中的，那書本知識在心中還熱著呢，當然就很不服氣。可是，老人說過，官大一級壓死人，小兵們是知道的。也只好偶爾提醒提醒我吧了，我顧自照吹不誤！天高皇帝遠，沒人來追究我這荒島上的帶兵人教弟子文化對與不對的了。

好在有了那十八冊真教材，那可真的幫了我的大忙了。直至如今，那十八冊教科書我全都從戰場上帶了回來，有一年還由此解答過我兒子的課間難題。后來我把那從荒島上撿來的十八冊課本當珍品隨了我全程的地方工作，如今妥妥地存放在老家的書櫃里，我老了再也無人問津了。

那守島的日子吃的很差，十多二十年前蓋著藍印的豬肉、罐頭和干菜食品，一丁點青菜都沒有，一年下來那人都變得精廋精廋的。炸海魚是有的，但規定嚴格，炸藥有的是，但是向大海炸魚也是很危險，只在節日才能讓連隊干部帶隊，到可以炸魚的地方下海炸魚。我曾因此被海軍首長狠狠地批評過，被海軍首長罰我喝了整整一瓶的地方政府慰問前線官兵的茅臺酒。

夜間巡邏時還抓過不少大海龜，讓我的戰士們高興極了。那時沒有保護野生動物的法規，更沒有保護野動生物的意識。就像西方人寫的《魯濱遜漂流記》里那位“星期五”。巡邏時，戰士們抬回一只大海龜，全連人都高興極了。但這可把我為難死了，因為我吃不下那大海龜的肉，聞到那味道都想嘔吐，炊事班只好在沙灘上給我單獨搞野炊，直至連隊伙房里聞不到那海龜肉的味道。

一個夜晚，廣東佬指導員老魏領班巡邏，他生性好玩還特喜好下海游泳。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他把同他一起巡邏的戰士打發回連隊駐地。小戰士們一回來就嚷嚷：“指導員私自下海游泳了。”

幾個排長聽了，高興得跳了起來，說得把老魏從海里撈了回來，讓連長審他一審！說完就直奔大海，爬在沙灘上使勁用對越軍喊話的越語高聲喊：“抗沖控乙！”水中的老魏聽了忙回答：“別開槍，我是指導員！”排長們那管這些，還不斷的用越語喊話。老魏又好玩又怕事，急忙從海水中爬上岸來。排長們早就把他們衣服收起來了，老魏無奈只好光屁光屁的被幾位排卡押回連隊來，向我報告：“報告連長，我們抓了一名越軍偷襲人員，你得好好審審他！”

我忙跑出帳篷，只見月光下站著一名光溜溜的男人，那就是連隊指導員老魏同志。我一看就明白這是什么事了，因為我早就知道排長們要拿指導員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讓他丟人現眼一次。全是逗著玩的一幫家伙，沒大沒小地一幫好戰友。

老魏年紀大我幾歲，比排長們大近十歲。拿老大哥式的連隊指導員開這種玩笑太出格了。我也想當個和事佬，其實我和老魏關系好得很，就我大哥一樣的老朋友了。我笑著說：“快把指導員的衣服拿來讓他穿上，我先批評你們幾個壞家伙，當然老魏也要挨我批評，軍令不可違，誰違犯就批評誰，指導員犯了也不會放過！”說完就領著老魏進棚子里了。

大家樂哈哈的胡鬧了一會。老魏也穿衣服也笑著說：“這班家伙，沒一個好東西，我早知道他們會拿我出洋相！今天太熱了才下的海，就給這班小子逮住了。”我笑著說：“老魏呀老魏，你這廣東佬好游泳的毛病太重了。不能再這么的了，不然真出事就麻煩了，有樣學樣，戰士們都學著私自下海那就更危險了。”老魏笑嘻嘻地向我道歉，還重重地揍了我一拳。這事就算了結了。

指導員向連長作檢討，這事也只能發生在我這個連隊里了。軍令如山，誰都不饒。這就是我老一連的風格！老魏是個好人也是個好指導員，但是他犯了規矩，我們也沒放過。戰士們服氣極了，聽話極了。好連隊，好戰友，好風氣，好好我的大哥魏指導員！好讓我想念！

☆ 本文作者介紹：羅華忠，男，76歲，中共黨員，轉業軍人，海南萬寧市人。原陸軍131師391團1營1連連長，原海軍陸戰隊第一旅2營營長，陸戰旅后勤部長，副旅長（中校）。1990年12月轉任原海南省儋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海南定安縣縣委副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海南省供銷合作聯社紀委書記、副主任、副巡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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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