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市招商局三樓的走廊里,賈飛武的皮鞋聲總是帶著刻意的沉穩,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像在丈量權力的邊界。他的辦公室門永遠虛掩著,紅木辦公桌擦得能照見人影,那是浙江林老板投產后特意定制的,雕花扶手泛著油光,據說抵得上普通干部十年工資。桌角不起眼的地方,擺著只掉漆的白搪瓷缸,缸身 “為人民服務” 五個字褪得發淺,是 1977 年他接父親班時,老供銷社主任硬塞給他的。
“小飛,公家門里做事,實在是根,人情是葉,別搞反了。” 老主任的話像根針,偶爾會刺破賈飛武的美夢。可他心里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從來不是 “實在”。19 歲從供銷社調到鎮政府當通訊員,別人忙著抄文件,他卻盯著書記的茶杯 —— 書記愛喝濃茶,他總能提前泡好,水溫不涼不燙;書記愛人住院,他提著保溫桶守了整月,端尿擦身比親兒子還勤快,手指被病床鐵欄劃出道血口子,也只笑著說 “皮糙肉厚不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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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歲那年,上仲鎮黨委書記提拔縣委常委,順手把他帶到縣委辦當秘書。賈飛武把 “懂事” 二字刻進了骨子里:書記講話稿愛用排比,他提前揣摩風格,熬夜改到凌晨;書記下鄉考察,他總能精準找到農戶家的土雞蛋,用報紙包好揣在懷里;酒桌上被投資商灌酒,他搶著擋酒,喝到胃出血,醒來第一句話卻是 “書記沒喝多吧”。書記拍著他的肩膀說 “飛武比我家小子還貼心”,這句話成了他仕途的通行證。
從縣委辦秘書到鎮辦副主任,再到縣招商辦主任,最后坐上市招商局局長的位置,賈飛武的每一步都踩著 “人情” 的階梯。招商局是實權單位,商人像蒼蠅見了蜜似的圍著他轉,他心里門兒清,這些人的笑臉背后,都是沖著項目、政策來的。林老板想拿城東地塊,飯局上遞來塊勞力士,表殼閃著金光,賈飛武假意推讓:“林總這是打我臉。” 轉頭就讓司機把表送到家,第二天就把地塊審批的加急件簽了。
局里的人都知道,賈飛武的招商局是 “賈家店”。遠房侄子賈明天天上班窩在辦公室打游戲,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考核年年墊底,卻被賈飛武提拔成了項目科副科長。黨委會上有人提異議,賈飛武拍著桌子說:“小賈年輕,懂新媒體招商,要給年輕人機會。” 沒人敢反駁 —— 誰都清楚,賈明是他安插的 “收錢袋子”。有回賈明拿著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闖進辦公室,游戲手柄還掛在腰上:“叔,江蘇張總送的,說謝謝咱們批的政策。” 賈飛武頭也沒抬,指了指辦公桌下的保險柜:“放好,記著入賬。” 所謂的 “賬”,不過是他自己的小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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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賈飛武偶爾會摩挲那只搪瓷缸。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那缸子不是讓你擺著看的,是讓你記著,你端的是老百姓的碗,不能裝臟東西。” 他嘴上應著,心里卻嗤笑老人迂腐。在官場混了三十年,他見過太多 “實在人” 被邊緣化,那些會溜須拍馬、懂人情世故的,反而平步青云。他覺得自己沒錯,不過是順應了 “規則”。
2023 年秋,省紀委專項巡查組進駐漢東的消息傳來,賈飛武夜里開始失眠。他讓賈明銷毀賬目,把現金藏進天花板夾層,可林老板落網后的供詞,把他的老底扒得一干二凈。收禮清單、違規批地記錄、提拔賈明的內幕,樁樁件件都有實證。
被留置那天,賈飛武正在擦拭紅木桌。紀檢干部推門而入時,他下意識去摸抽屜,想把那只搪瓷缸拿出來,手卻抖得半天沒拉開。看著搜查人員翻出的勞力士、現金和一沓沓違規合同,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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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商局的新局長上任后,在柜子角落找到了那只搪瓷缸。洗去灰塵,“為人民服務” 的字跡雖淡,卻依舊清晰。它被擺在了廉政教育室,旁邊貼著賈飛武的懺悔書片段:“我把‘懂事’變成了溜須拍馬,把‘人情’變成了貪腐的幌子,到最后才明白,最值錢的不是紅木桌,是那只干干凈凈的搪瓷缸。”
漢東的秋風穿過廉政教育室的窗戶,吹動搪瓷缸輕輕作響。來參觀的干部們看著這只普通的搪瓷缸,再想想賈飛武從接父親班的年輕人,到身陷囹圄的貪官,都沉默了 —— 官場這條路,走得再遠,也不能忘了當初為什么出發;位置再高,也不能丟了那份實在。就像閻真在《滄浪之水》里寫的,權力能異化人性,卻終究洗不掉初心的底色,那些靠歪門邪道得來的繁華,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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