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轉自: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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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在澳門鄭家大屋游覽。新華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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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在澳門八角亭圖書館閱讀報章。新華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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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一座西式劇院—澳門崗頂劇院。 新華社發
【風物筆談】
開欄的話
香港中環的步履匆匆、澳門老街碎石路的空靈回響、臺北夜市升騰的氤氳熱氣……港澳臺三地與祖國內地(大陸)山水相連、同氣連枝,卻又因歷史的雕琢、人文的浸潤而風采各異,有著獨特的氣質與靈韻。
風景、事物,及其所承載的一切,俱是“風物”;散文的從容、隨筆的真誠,是為“筆談”。《風物筆談》欄目,希望成為一扇窗口,邀讀者一同領略港澳臺三地的人文底蘊與煙火人間,觸摸繁華背后的市井密碼、聆聽文化故事中的歷史余音、品味一碟傳統小吃里的親情共振。期待通過一場場筆尖上的漫談,進一步增進海峽兩岸暨港澳同胞之間的情感共鳴與文化認同。
每當踏上崗頂前地的石板路,耳邊總會響起不同語言的交談聲——粵語的清脆、葡萄牙語的綿長、英語的流暢,在風中共振。這是澳門歷史城區尋常的午后:游客舉著相機追逐光影,老街坊在榕樹下對弈,教堂鐘聲與廟宇香火在狹窄街巷中交織。光陰流轉,這片1.23平方公里的土地,如同一個永不停歇的文化時鐘,以最從容的姿態,向世界訴說著東西方文明相遇的故事。
多元文化共舞、相映生輝
若將澳門歷史城區比作一幅長卷,其起筆處是媽閣廟的飛檐翹角。1605年修建的“神山第一殿”,至今仍保留著明代石刻的風骨,而正殿屋脊上琉璃瓦與花崗巖的碰撞,猶如這座城市的縮影——隱喻著中華文明的包容與西方美學的融入。向西而行,圣保祿教堂前壁遺址,因形似中國傳統牌坊,被人們稱為“大三巴牌坊”;傳統中式廟宇哪吒廟與大三巴比鄰而居,仿佛在進行一場跨越四百年的對話。
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與共生,曾被形容為“沙拉碗”——多種文化原材料搭配得自然協調。但在我看來,它更似一壺慢煮的茶:葡萄牙人帶來的咖啡香未能掩蓋龍井的清冽,反而在時間中沉淀出新的風味。2005年,在南非德班舉行的第29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專家們肯定了這種價值的獨特性,將“澳門歷史城區”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澳門歷史城區并非孤立的建筑標本,而是仍保持著居住功能的歷史區域,其靈魂蘊藏于日常生活的煙火氣中。
記得去年深秋,我在圣老楞佐教堂偶遇一場特別的婚禮。新娘身著中式褂裙,新郎穿著葡式禮服,在彩繪玻璃下交換戒指,隨后又回父母家按照傳統奉茶。這種文化符號的自由組合,在澳門司空見慣,卻讓專程前來的攝影師驚嘆:“這里沒有文化沖突,只有文化共舞。”
文化遺產融入街巷間流動的生活
申遺成功那年,大家既欣喜又忐忑。世界遺產不是“終身制”,如何讓老建筑在現代化浪潮中保持生命力?
立法是第一步。從2006年文化遺產保護法例草擬小組的成立,到2014年《文化遺產保護法》頒布,再到2024年《“澳門歷史城區”保護及管理計劃》生效,澳門逐步織就了一張法治保護網。
但真正的挑戰在于:如何讓冷硬的法規與溫熱的生活相融?
答案藏在鄭家大屋的書聲里——這座中國近代思想家鄭觀應的故居,如今成為青少年教育基地;何東圖書館的拱廊下,市民捧著古籍沐浴夕暉;玫瑰圣母堂的管風琴聲,為社區音樂會伴奏。更令人感動的是今年的“世遺蓋章游集章活動”:本地插畫師以藝術線條重釋澳門歷史城區22座建筑,市民舉著集章冊穿梭于崗頂劇院與盧家大屋之間。當七八歲的孩子指著古建上的青磚說“這是我們的寶藏”,文化的根須已深入土壤。
保護絕非封存。東望洋燈塔的探照燈至今為航船引路,而燈塔下的監測中心正用傳感器收集遺產數據;圣保祿學院遺址出土的青花瓷片,與虛擬現實技術共同還原著十六世紀的課堂。去年啟動的“守望計劃”招募了近百名社區導賞員,他們中有退休教師、大學生,還有土生葡人后代。六十五歲的陳伯在議事亭前地住了大半輩子,如今每周三次為游客講述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我不是在講解歷史。”他說,“我是在講述我的生活。”這種將個人記憶融入遺產解讀的方式,讓冰冷的石墻有了溫度。
科技創新為古老遺產注入了新活力。在崗頂劇院舉辦的光影敘事展覽,利用全息投影技術重現了十九世紀的歌劇演出;澳門本地文創團隊開發的世遺VR導覽系統,讓游客通過手機就能看到建筑在不同年代的模樣。這些嘗試不僅沒有削弱遺產的真實性,反而讓更多人理解了其多維價值。
這片土地教會我們,真正的文化遺產不是鎖在保險柜里的珍寶,而是流動在街巷間的生活。它體現在阿婆清晨在媽閣廟上的第一炷香,體現在土生葡人家庭圣誕夜制作的免治牛肉飯,體現在年輕設計師將葡國藍瓷磚紋樣融入時裝創作。這些看似微小的日常,實則是文化遺產最堅實的根基。
所有時光的疊加,構成今天的澳門
有時站在大三巴牌坊前,看無人機掠過殘壁,我恍惚間聽見歷史回聲。1835年那場大火燒毀了圣保祿教堂,而今殘存的前壁卻成為澳門最具辨識度的符號。這何嘗不是一種啟示:文明的韌性不在于完璧,而在于破碎后的重生。正如澳門在回歸祖國后,從殖民歷史的夾縫中生長出的文化自信——不必割舍任何一層記憶,因為所有時光的疊加,才構成今天的澳門。
今年7月,在澳門歷史城區申遺成功20周年慶典啟動儀式上,澳門文化局發布了《澳門歷史城區建筑測繪圖集》。翻看精密測繪數據的同時,我忽然想起媽閣廟門楣上“南國波恬”四字。這是四個世紀前的祝愿,如今依然映照著現實:澳門歷史城區就像一扇永不關閉的門,門外是四海賓朋,門內是萬家燈火。
如果說二十年前申遺成功是澳門遞給世界的一張名片,那么今天,它已成長為文明互鑒的活態標本。在這里,保護與發展不是對抗的命題,過去與未來從未割裂。當東望洋山的燈塔與珠海橫琴的霓虹遙相輝映,當土生葡人食譜與廣式早茶出現在同一張餐桌——人們更加理解:澳門歷史城區的價值,不在于保存過去,而在于證明中華文化的包容與自信。
站在新的歷史節點,澳門歷史城區的保護工作正開啟新篇章。計劃啟動的“數字世遺”工程,通過三維激光掃描和數字化建檔,為這片珍貴的歷史區域留下完整的數字DNA。這不是為了替代實體保護,而是為后世留存一份永不消失的文化檔案。隨著《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的深入實施,澳門的歷史文化遺產將成為大灣區文化脈絡中獨具特色的一環。更令人期待的是,澳門歷史城區將與大灣區其他城市的歷史遺跡聯動,共同打造海上絲綢之路文化走廊,讓跨越時空的文明對話持續深化。
回顧這二十年,我最深的感觸是,文化遺產的保護從來不是倒退著走向過去,而是面朝未來,汲取歷史智慧以照亮前路。正如澳門半島的海水千百年來拍打著碼頭,既撫平過往的痕跡,也帶來新的饋贈。歷史城區的每一塊石板、每一片磚瓦,都在訴說著同一個真理——唯有開放包容,方能海納百川、歷久彌新。
(作者:吳志良,系全國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澳門文化界聯合總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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