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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市場將說唱綜藝固化為“張揚炫酷+對立沖突”,嚴敏帶著“萬物皆可說唱”的主張,將在校大學生、上班族等年輕人納入視野。節目既關照現實生活,又讓說唱跳出單一的音樂框架,成為普通人的情感出口。
這并非孤例。他的《戲劇新生活》,聚焦小眾戲劇領域的從業者,一邊傳遞對小眾藝術的關懷,一邊拆解專業的戲劇知識,讓小眾借綜藝觸達大眾。
早在《極限挑戰》時期,嚴敏的“變量”基因就有跡可循。在真人秀還沉迷于游戲闖關時,他打破明星與大眾之間的隔膜,讓綜藝觸及人性與社會的深層議題。當這檔節目成為“封神之作”,他卻轉身離開,拒絕固步自封。
嚴敏的求變,不依賴既定公式,不迎合市場偏見,始終以“言之有物”為核心,在不同賽道開辟新的可能。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次他會如何改寫行業的規則。
要讀懂嚴敏,不妨先從他身邊人的講述入手。并肩打造過《極限挑戰》《戲劇新生活》《說唱新世代》的團隊成員,用朝夕相處的觀察拼出一個多面的他——從他們的視角,能窺見其作品背后的創作取舍,更能看清他之所以成為“綜藝變量”的內在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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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抓絨衛衣、白色休閑褲/Boss
在嚴敏的團隊里,與他合作最長久的是制片人溫沁函。2014年,嚴敏從東方衛視大型活動部調任至綜藝特別項目部,溫沁函和同事們本以為迎來了一位擅長現場和流程把控的“晚會專家”,卻意外地發現,這位新導演無法被簡單歸類——他綜合能力強,學識豐富,“幾乎沒什么短板”。
他的“沒什么短板”體現在一次次親力親為中。以音樂節目為例,按慣例選歌由音樂總監負責,他身為總導演卻執意深入每一個環節。但他的“介入”非但沒有引起暗涌或抵觸,反因其精準的音樂品位與超越局部的視野,贏得了音樂團隊的信服——他能幫他們跳出技術的格子間,在“藝術的純粹”與“大眾的共鳴”之間找到那個珍貴的平衡點。
若要探尋這身本事的由來,他那些獨特的日常消遣,無疑是一份生動的索引。最初共事時,團隊的人發現,“休息時,我們都在聊天、放空、打游戲,他在干嘛?刷地圖!不是那種旅游攻略,而是帶有地形、人口、歷史信息的專業地圖。”后來大家習以為常:“這就是他消磨時光的方式——學各種各樣的東西,從天文地理到市井風俗。”這種看似漫無目的的積累,構筑了他異常強大的知識儲備和體系。當創作需要時,這些沉淀便成了他信手拈來的素材和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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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色皮夾克/Canali
跟嚴敏工作的同事,時刻都能感受到他對真實與邏輯的執著,有時甚至可以說“執拗”。
他不喜歡在真人秀里預先給嘉賓安排人設。他常說:“你要是讓好演員來演,人家直接演戲去得了,干嘛來參加真人秀?”他的方式,是構建一個合理的情境,讓嘉賓自然共情,忘記鏡頭,做回自己。為此,他要求剪輯必須保留完整的因果鏈條,反對為熱搜而斷章取義,因為“這可能會傷害到嘉賓”。
更令人嘆服的是他縝密的邏輯。剪輯師都有過被“嚴導”折磨的經歷。面對幾百小時的海量素材,他們很難深入每一條支線。而嚴敏經常能憑借對人物的理解,精準找出某個被遺漏的細節,“不對,他這么做,肯定還有個前因后果被忽略了。”倒回去找,果然就有。有現場導演感嘆:太神了,我在現場都不記得有這么個情況。
他的這種“吹毛求疵”一開始有人不太理解,但當這些細節被補全后,所有人才會明白:少了這些“微不足道”的片刻,整個邏輯線索就不夠清晰、完整。他用行動教會年輕人如何做一個真人秀導演:不是靠浮夸的噱頭,而是靠把人物做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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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西裝/私人物品提供
白色T恤/Tod's
灰色長褲/Canali
黑色豆豆鞋/Tod's
他的嚴苛,是對事,而非對人。一位下屬還記得第一次在現場因粗心犯錯,被嚴導嚴厲批評的情景。年輕人內心惴惴,擔心就此留下芥蒂。不料沒過多久,嚴敏如同無事發生,自然地招呼他:“忙一天了,快過來吃點兒東西。”他又琢磨:這是不是策略性的安慰?
后來相處久了,他發現自己想多了,“嚴導就是個簡單又有原則的人。他的世界里,事情歸事情,人情歸人情。他不能容忍的,是你有80分的能力卻只拿出40分的活兒。”
他頗似《論語》中所描述的君子型領導——易事而難說。他不喜投機取巧、阿諛奉承,卻懂得“及其使人也,器之”,只要你踏實做事,他能量才而用,不求全責備。
而君子之風的最大信服力,在于其身體力行。為打磨《戲劇新生活》后期,他直接住進機房。機器環繞,空間逼仄,他硬塞下一張行軍床,再拉一道布簾權當隔斷。此后的每日,他便“釘”在這里跟剪輯師反復推敲至深夜,累極了,簾子一拉倒頭就睡。
有人仍清晰地記得,當年他帶著《極限挑戰》團隊去玉龍雪山看景的情形。兩百多人的隊伍蜿蜒而上,眾人氣喘吁吁之時,只要抬頭,總能看見嚴敏走在最前方的背影。這也正是嘉賓們信任他的原因:即便面對有一些危險系數的環節,他們也很安心——因為嚴敏一定是那個率先趟過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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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抓絨衛衣、白色休閑褲/Boss
工作中的嚴敏,追求極致的邏輯與真實;而走出工作狀態,他的另一面則是對日常生活的樸素熱愛,以及不輕易為外界所動的內觀。
他對市井生活天然地親近。制片人溫沁函說,平常帶著團隊到處去看景,大伙兒都不愿意跟他坐一輛車,“因為轉場本來就累,特別想睡一會兒。他卻會一直跟司機嘮嗑。”他利用一切時間,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百姓日常。他的這種生活態度也影響著團隊的年輕人。有的人本來只愛追愛豆,后來也逐漸跟著他到一地兒就找老百姓聊天。嚴敏還很愛吃,但不講究吃“漂亮飯”,到哪兒就走街串巷去找地道小館子。作為上海人,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美味蒼蠅館子,尤其面館,他都門兒清。
這種對生活的熱愛,也體現在他對個人空間的守護上。日常工作強度大,他唯一的執念是晚餐。“每到飯點兒,他會精心點上一桌飯菜,葷素搭配,然后將會議室的門一關,享受四十分鐘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安靜。”這是他為數不多、雷打不動的個人儀式——在公司,任何時候都可以找他談工作,唯獨晚飯時間不行。
這片刻的抽離,是他守護內心秩序的方式。世間從無“付出即回響”的必然,即便身為“天花板級”導演,即便每次都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收獲大多數人的喝彩。但無論外界評價幾何,嚴敏的心態始終恒定,“他會一再復盤:長了哪些經驗、本事和教訓。只要對團隊的成長有利,只要擴展了舒適圈的邊界,他就認為做得值!”
在穩固的內核之外,他容許自己保留一絲“破綻”。聊商業時,這位一貫律己的導演,則呈現出孩子氣的一面,“他會戰術性回避,比如,‘喲,來電話了’,或是,‘你們聊,我處理點事兒’,就逃走了。”
所有這些碎片——邏輯環中的執著、雪山上引路的背影、機房角落的行軍床、晚餐時緊閉的門……都指向同一種創作哲學——心有定見,方能行無定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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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骨相:
人性是唯一的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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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麂皮夾克、深藍色牛仔褲、白色T恤/Tod's
回顧您的作品序列,從《極限挑戰》到《說唱新世代》《戲劇新生活》,您總是在主動切換賽道。這種“永不重復自己”的自我要求,在長期創作中最難的是什么?
從個人角度,我很怕用一條熟悉的路徑營銷自己,或者販賣同樣的東西。但在商業上,所有商學院的知識似乎都在說:要掙錢,必須讓商業途徑簡單,可快速復制——這其實和藝術創作的本質相矛盾。假設一個畫家某種風格的畫賣得好,于是畫上幾百幅,他在藝術領域會得到尊重嗎?
所以最難的地方,或許就是在商業邏輯與藝術本質的矛盾中,找到那條依然能向前走的路。
無論哪一類綜藝,您的創作內核似乎始終錨定在“人性”上?
任何故事類綜藝都是在講故事,而故事的核心不是情節,是人性。無論做綜藝,還是影視和音樂創作,人性都是第一位的。
您對“藝術與人性”關系的理解,是隨著創作經驗逐漸明確下來的嗎?
我大學就讀于上海戲劇學院文學專業。最初學戲劇,看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只是單純覺得喜歡或不喜歡。但看多了之后去總結,我發現一部作品只有情節和皮相是無法打動人的,它必須要有骨相——而人性,就是所有文藝作品的骨相。
那時我寫戲劇,一般會寫兩類:第一類是強設定,甚至帶有科幻或寓言性質;第二類就是非常社會性或有特定年代感的故事,我寫從小到大認識的人,他們的故事,他們怎么活著。風格近似于這幾年迷霧劇場里的《漫長的季節》。我逐漸將自己定位為社會寫作者。
所以遷移到綜藝里,我也喜歡拍他人的故事。創作時我經常代入他們去思考,有效地理解別人、有效地感知別人。所有社會問題的討論,最終都會回歸于人性。
這種對人性的關注,是否決定了您會將鏡頭天然地對準“小人物”?
我和所有認真生活的老百姓溝通都沒有障礙。我們長大后,可能接觸的圈層不斷提高,認識的人有地位有名望,但我始終記得自己的來處。你經過的、認識的所有人,都是你必要的閱歷,是你寶貴的財富。
AI技術正在學習模擬情感。在您看來,對于人性,AI的模擬和人類創作者基于真實經驗的傳遞,二者之間是否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AI能做很多事,但它目前唯一做不到、而人類能做的,就是描摹人性。我們說同一句話,若眼神不同,語氣不同,場景不同,其含義就可能完全不同。而AI無法感知一句話里暗藏的多重含義。所以,如果一部文藝作品不去反映人性、不去傳遞人性,那它和其他技術手段有什么區別?
真人秀的邊界:
反對“偽人”,尊重人性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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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麂皮夾克、深藍色牛仔褲、白色T恤/Tod's
很多所謂的真人秀綜藝,都會給嘉賓提前立好人設,而您對此一直堅持“先有集體,再有人設”,讓嘉賓的特質在長時間相處中自然流露?
我最不喜歡的是“偽人”。所謂的“偽人”,在各類文藝作品里都存在,他們為了響應某種需求而被塑造——可能是為了市場,可能是為了完美人設。曾經有一個選秀節目讓我印象很深,幾乎每個選手都說“我要讓中國的聲音被世界聽到”。但是,你作為個體,不能代表中國音樂,至少不能每個人都喊一樣的口號。那樣的結果就是:所有作品的個性沒了,只剩下簡單的符號,而大家盲目跟隨,甚至不理解符號背后的意義。
在鏡頭面前,很難完全真實。哪怕不刻意立人設,嘉賓在綜藝里的表現有多少真實性?
拿我們的家做個比喻。你的家是公寓、平房,還是別墅,這個跟客觀因素掛鉤,一時沒法改變。但當有人參觀你家時,你可以做有限的改變——你會努力讓別人看見你家客廳美好的一面。客廳代表你希望別人看到的你是什么樣子。
你不會特意改變的,是你的臥室,無論它是凌亂還是整潔——因為這扇門你不會輕易對客人打開。在真人秀里,如果我們執意要帶著攝影機進入嘉賓的臥室,我覺得這不善良。我們沒有權利隨意進別人的臥室,除非他允許。尤其在當下,社會輿論并不那么寬容。
那么,只呈現客廳就不真實了嗎?并非如此,至少客廳代表了一個人的品位,代表了他的追求。
您導演的《戲劇新生活》獲得亞廣聯年度最佳真人秀獎。這是中國真人秀第二次獲得這個亞洲大獎。評委會特別注明:“not scripted”(無劇本)。您是如何讓一群戲劇人愿意在鏡頭前,既展現客廳——藝術追求,又袒露臥室——生活窘迫的?
自古以來,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生活中都是不完美的。藝術家的自尊心、虛榮心、敏感度,比其他行業的人強烈得多——在我接觸過的所有人、讀過的所有傳記里,我得到的是這種共性。而這一面在我們以往的敘事中常常被擦掉,就像硬幣的兩面只保留了一面。
我一直認為,文藝作品應該給劇中人物表達自己想法的機會,讓別人看到完整真實的他。做綜藝也是如此,一個嘉賓說出某一句話,或者做出某一個行為,若片面地截取,可能產生種種誤解和爭議。即使這樣能帶來流量,我也不會斷章取義,而是盡可能將完整的前因后果保留下來。
在輿論容易發酵的網絡環境下,您做綜藝呈現人性的灰度時,會有顧慮嗎?
在網絡上,我看到很多非黑即白的言論,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幾乎沒遇到這樣的人。這些人真實存在嗎?我時常懷疑。
有一部分觀眾能理解人性存在灰色,或者說理解人是多樣的、復雜的。這種理解不在于學歷,只要有社會閱歷,就一定能懂。我經常跟司機、大排檔攤主聊天,他們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會抱怨,也會告訴我一些生存的小技巧……他們有一些樸素的價值觀,幫助他們樸素地理解事物。
時代情緒的捕捉:
綜藝是最敏銳的“情緒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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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麂皮夾克、深藍色牛仔褲、白色T恤/Tod's
從《極限挑戰》里記錄的中國城市活力,到《新游記》中更多展現普通人的堅持,您的敘事重心似乎隨著傳播渠道——從電視到自媒體——而變化?
以前我認為看綜藝的人,在中國14億人口中大約有1億。而這1億人可能很難看到其他13億人的生活。所以那時我想讓1億人了解,他們之外的那13億人。后來自媒體興起,讓“看見”本身不再是難題,那么我又需要做什么?我認為是探索1億和13億的共同點在哪里?他們共同面對的問題是什么?
首先,他們需要相互理解,綜藝的角色就好比橋梁;其次,他們都需要情緒出口,需要“嘴替”,所以接下來的節目,我們努力做好“嘴替”就行了。
您提到的“橋梁”和“嘴替”,本質上都是在回應某種廣泛的社會情緒。您怎么看待綜藝與時代情緒之間的關系?
一個創作者如果不能感知并反映時代的脈搏,他的作品就是無根的。而當下,社會情緒變得更加復雜,年輕人面臨著更多的現實壓力和精神困惑。因此,內容創作必須找到能與這種情緒狀態同步的藝術形式。
我認為綜藝是當下最能敏銳捕捉并快速反映時代情緒的藝術載體。它之所以能承擔這一角色,關鍵在于其高效的生產節奏——對比影視劇動輒兩三年的周期,綜藝僅需六到八個月,這使它能精準地追上觀眾情緒的快速變化,直接折射大眾最新的關注焦點與內心訴求。
您的綜藝主要觀眾是年輕人。從“反內卷”到“發瘋文學”,年輕人的情緒標簽在不斷變化。您如何理解這些表象之下,他們的核心訴求?
這一代年輕人呈現出一種矛盾。一方面,他們的成長環境普遍比80后、90后好得多,所以他們對工作、對掙錢,沒有那么強烈的緊迫感;但另一方面,自媒體、短視頻又讓他們可以輕易看見同齡人的光鮮和財富,再反觀自身,便滋生出強烈的焦慮和茫然。
那么,年輕人復雜而多變的情緒表達究竟在訴求什么?在我看來,無論是前兩年熱議的“反內卷”與“躺平”,還是近兩年流行的“玩抽象”“發瘋文學”,本質上都是以一種“無意義”的姿態,對抗著外界強加的“意義”規訓。對此,我個人非常理解并且支持。
這種對時代情緒的敏銳,是否也源于您對不同時期社會氛圍的體驗?在您青少年時期,感知到的時代情緒是什么樣的?
在我的青少年時代,周圍都是環境和認知差不多的人,我們的心態截然不同。那時上網是上天涯、西祠胡同等BBS,那是BBS最興盛的年代。你很容易在網上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很容易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無論辯論還是研討,都容易開展。所有觀點都有人反駁,也有人贊同,而且都在一個水平線上。
后來隨著Web 2.0到來,上網成本變低了,再等到智能手機普及,更多人能發表評論,這時你才發現:可能這才是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你誤會的那樣——你在BBS上遇到的眾多網友,其實只是人群中的少數,大多數人以前只是沉默著;逐漸地,你又發現,只要有工具,就會被人利用,所以如今你以為的大多數,可能也不是大多數。
您一直看重創作直覺和價值觀引領,但當下網上眾聲擾擾,您的訴求很難實現了吧?
抖音及所有短視頻、自媒體帶來的沖擊,我開始是抵觸的,后來卻非常歡迎。因為這類自媒體的存在,讓那些覺得新聞學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人被打臉了。抖音上每個人都在報道身邊的新聞。在Web 1.0時代,我們有很多BBS討論新聞,也有很多調查記者、關注公益的記者。當那一代新聞人逐漸淡出后,自媒體跟上,我認為是好事。正因為它們的存在,新聞學不會死亡,只不過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而這與好的綜藝創作邏輯不謀而合——核心從不是迎合眾聲,也不是突顯自己的聲量有多大,而是你能否讓自我表達融入大時代的需求。
但是算法會構筑繭房,人們會因“量身定制”的內容陷入一個信息牢籠,很難接觸到多元視角。
雖然算法確實會帶來圈層固化的問題——你關注什么,它就持續推送什么,但我會刻意主動破圈:比如連續刷到幾個相似內容后,就會特意點開天文科普、農村即景這類與原本關注領域無關的內容,避免自己被算法困住。或許很多人還沒有這種主動破圈的意識,但至少現在的信息傳播不再像過去那樣單一。只要信息樣本量足夠大,我相信不會出現一邊倒的言論,反而會有各種不同的聲音相互對沖,達成平衡。
破圈與共識:
在圈層時代尋找“最大公約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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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麂皮夾克、深藍色牛仔褲、白色T恤/Tod's
分眾化的今天,您如何重新定義和理解“國民綜藝”這個詞?
以前做《極限挑戰》時有人采訪我,問“國民綜藝”是不是追求最多人看?我說:我不追求最多人看。“國民綜藝”有三層含義:第一,全體國民都能看——不是都喜歡,而是都能看;第二,全體國民最關注什么問題,就講什么問題;第三,不分老少都能參與討論。符合這三點,才叫“國民綜藝”。現在往往只要流量數據好,就被稱為“國民綜藝”,這個詞貶值了。
在算法主導的“圈層化”時代,您認為做出“國民綜藝”還有可能嗎?
當然。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我的節目觀眾以年輕人為主,但我依然追求“合家歡”。我認為讓節目被更多觀眾喜歡的核心,就是努力培養自己的歸零能力。做節目的時候,問自己一些普通觀眾才會提的問題:我能看懂嗎?能感動嗎?把自己歸零后,才能更接近觀眾的感受。
就拿《說唱新世代》來說,在此之前,說唱被很多從業者做得高度標簽化,人們漸漸形成了一種固有認知:Rapper“就該”什么樣,從外形、說話方式,到學歷都被框定,甚至還有“中專說唱”這種偏見說法。我認為,任何藝術門類都不該有外在條件構筑的門檻。
所以我把自己歸零,當從沒見過說唱歌手,只聽歌——如果能打動人,那就是好的Rapper。
您的《戲劇新生活》讓小眾戲劇走入大眾視野,《說唱新世代》重塑了說唱的公共形象。您如何看待“破圈”的價值?
我嘗試過做小圈層,也做大圈層。之前的節目有幾個是相對垂直的。但歸根結底,我還是想破圈。任何一個藝術家,都不會拒絕被更多人看到。梵高多孤傲?他也不是不賣畫。他一生沒拒絕出售,或拒絕為誰畫,他只是生前賣不掉。
如果我的節目能讓原本不看綜藝的人欣賞、理解,那作為大眾傳播者,我就做了該做的事。如果只是讓原本就喜歡的人繼續喜歡,那何必有我?何必有這個節目?
您一直看重創作直覺和價值觀引領,當和視頻平臺、投資方合作時,若您的創作直覺與他們的數據算法相左,怎么辦?
我和平臺、投資方的合作不存在抗爭,因為核心目的是一樣的——希望節目火、爆。
作為制作人,我要做的是盡量讓大家對“火”和“爆”的定義達成共識。我也經常被說服,這不是單純的談判或融合,而是你有觀點A,我有觀點B,那么我們談出的一定是C——注意,既不是A,也不是B,否則就成了辯論賽,又用二分法看問題了。你只要知道你的核心訴求是什么,他的是什么。綜藝本身就是追求一個最大公約數。
從電視時代的“我播你看”,到流媒體時代的“請你選我”,這種觀眾與內容關系的轉變,是否深刻影響了您的創作心態和敘事節奏?
現在綜藝要生存,首先是數據。比如某脫口秀節目、某喜劇節目,流量很大,但它最主要的傳播手段不是正片,而是切條、裁片。即使你后來看正片,入口也一定是切條和裁片。所以拒絕沒用,因為觀眾現在的耐心閾值最多只有兩到三分鐘。如果短時間內不能抓住他的注意力,就完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做綜藝,我依然相信觀眾的理解能力是在提高的,這兩年至少他們看了很多“小美小帥”之類的影視故事,是能抓住一些東西的。
此外,你需要在設計情節時,把傳統編劇法則里的高潮點做得更緊湊,比如傳統四四拍的內容,要變成四二拍,讓高潮更集中。
你始終要相信一點: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只要你的節目核心受眾愛看,他們能理解你的表達,就會替你做更好的、更符合節奏的二次創作。“待我入關,自有大儒替我辯經”,最關鍵的是怕沒有“大儒”替你辯經,那才是失敗。
現在大多數切條和裁片似乎都是AI剪輯的?
只有你做得不好,才需要AI和營銷號替你剪輯。AI一天剪出一百條沒問題,但它剪出來的大多數內容其實在削弱你,對引流無用。
而有功力的剪輯UP主,在二創上有獨特的視角、獨特的認知,捕捉細節的能力很敏銳。人不同于AI,人對細節是有自己的觀點和喜好的。
自我迭代:
在“愛玩”與“觀察”中打破壁壘
從您對于創作的思考,可見您持續的觀察和迭代能力。作為一個“準80”后導演,您的受眾以90后、00后為主,您如何保持這種不斷迭代的狀態?
我這個年齡的人,有人喜歡盤串兒、喝茶、釣魚,還會以“寧靜致遠”做標簽,我沒有。我的核心就倆字兒:愛玩——什么新鮮玩什么。最近更新的游戲我會玩,最新開張的酒吧我會去,聽說有什么漫展、Live House,我都去。
從小到現在,我始終在制造一種“生活在別處”的感受,這給我一種穿梭于各個平行世界的快感,隨意切換。
和年輕人交流,打破年齡壁壘,難嗎?
如果你想了解年輕人,不要把他拉入你和同齡人的局中來,他只會迎合你們,陷入你們的語境。你要加入他們,只要少說話多買單,就能得到打破年齡圈的信息。
維特根斯坦說:改善你自己,那是你為改善世界能做的唯一的事。所以我不斷地跟不同的人交流、學習。如果在生活中構建數個這樣的圈層,你能同步得到的信息、經歷的人生會多得多。
按照現在的話來說,您是一個典型的E人嗎?
我其實是個蠻內向的人,但小時候我爸會逼我和別人聊天。那時我老跟著我爸出遠門,他是工程師,經常出差到企業維修設備,只要碰上我放假,他就帶上我。記得初三時我們去濟南,住招待所。他讓我拿暖水瓶去水房打水,我出門逛了一圈兒沒找到,就回來了。他說,你不會問嗎?你這樣長大了連媳婦都找不到。于是逼我拎著水壺再出門。我只好從三樓跑到一樓找前臺姑娘。當時我很不理解,后來卻體會到,逼一下是有必要的。
到現在我依舊是典型熟人社交的內向者,唯一鍛煉出來的是,在需要多說話的場合,我就能多說——就是強裝E人的I人。
您團隊的年輕人入行的環境,和您當年相比,差別大嗎?
截然不同了。這行流動性很大,尤其90后、00后,目前我能留住的,是那些志同道合的年輕人。
我從大二開始就在電視臺實習,號稱“金牌實習生”。那時文藝中心大概有十個欄目,我最忙時,同時替四個欄目寫稿,替兩個欄目做后期剪輯,還替兩個欄目做現場導演。全流程都要做,是萬能螺絲釘。
按現在年輕人的抱怨,我就是“牛馬中的鐵血牛馬”“卷王中最討厭的卷王”。但在那個年代,只要你牛馬做得好,還是能跑出來的。而且那時體制內的電視工作者是國家干部,很厲害,到哪里都受待見。
當下環境對年輕人而言,你想要在這行提升社會地位,除非你能獨立完成一個非常偉大,或者流量非常驚人的作品,否則不太可能;你想要掙錢?這行絕大多數從業者收入就在中位數,掙大錢也不太可能;要輕松呢?更不可能。我們的工作時間比其他行業長。有藝人說“我一天只工作8小時”,但為了他這8小時,所有工作人員要提前兩個小時準備,結束后還要兩個小時收尾,那就是至少12小時。
所以對想要加入我們行業的年輕人,我只能說,除非你真有夢想——不是我想做總導演或總編劇的夢想,而是我真有東西要表達——否則在這行干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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