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8年的春天,淮南壽春城外,天空像裂開了一道口子,暴雨傾盆。
泥濘的土地被雨水沖刷,泛起一股濃烈的腥紅。數十萬大軍肅立在風雨中,鴉雀無聲,只有雨點敲擊盔甲的沉悶聲響。中軍大帳內,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被呈到了大將軍司馬昭的案前。
那顆頭顱的雙眼依舊圓睜,似乎還殘留著死前的不甘與憤怒。
司馬昭盯著這顆頭顱看了許久,嘴角微微抽動。這不僅僅是一個叛將的首級,這是大名鼎鼎的“諸葛”家族在魏國最后的榮耀。
死者,正是大魏鎮東大將軍、諸葛孔明的族弟——諸葛誕。
隨著這顆頭顱的落地,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即將拉開序幕。為何這位被譽為“諸葛家最后的忠烈”的名將,會落得身首異處?又是什么讓一向標榜“寬仁”的司馬昭,下達了那個令后世不寒而栗的“夷三族”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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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從一只眼睛說起。
時間回溯到兩年前。
公元255年,掌握曹魏實權的司馬師在平定叛亂的歸途中,因驚嚇過度,眼疾復發,眼珠竟迸裂出眼眶,痛極而亡。
這是一個足以震蕩天下的意外。司馬師死得太突然,沒有留下子嗣,權力的接力棒倉促地交到了弟弟司馬昭手中。
那一年的洛陽,人心惶惶。朝中老臣們竊竊私語:“司馬昭資歷尚淺,壓得住這大魏的萬里江山嗎?”
此時的司馬昭,就像一個剛接過方向盤的新手司機,面臨著失控的懸崖。他迫切需要一場絕對的勝利來立威,更需要清除那些潛藏在暗處、對曹魏皇室仍心存幻想的“死硬派”。
他的目光,投向了淮南重鎮壽春。那里坐鎮的,正是諸葛誕。
諸葛誕在當時的士林中名望極高。世人皆稱諸葛氏有三杰:“蜀得其龍(諸葛亮),吳得其虎(諸葛瑾),魏得其狗(諸葛誕)”。這里的“狗”,并非貶義,而是指其功勛卓著、忠誠護主。
然而,此刻的諸葛誕,正處于極度的恐懼之中。
短短幾年間,他眼睜睜看著好友夏侯玄在街市被斬首,看著老上司王凌被夷滅三族,看著同僚毋丘儉兵敗身亡。每一個試圖反抗司馬氏的人,下場都只有一個字:死。
諸葛誕明白,下一個,就是自己。
司馬昭并不是傻子,他聞到了壽春飄來的不安氣息。
為了驗證猜測,司馬昭派出了心腹賈充,打著“慰勞”的旗號前往壽春。這是一次赤裸裸的政治試探。
酒席之上,賈充看似漫不經心地拋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諸葛將軍,如今洛陽的賢達們都認為,天命已去,曹魏當效法堯舜,禪位于司馬公。您意下如何?”
這是一個要把人逼進死胡同的問題。同意,就是背主求榮;反對,就是自尋死路。
諸葛誕的反應比賈充預想的更激烈。他拍案而起,怒目圓睜:“你身為賈逵(魏國忠臣)的兒子,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若是朝廷有難,我諸葛誕只有以死報國!”
這頓酒喝得不歡而散。
賈充回到洛陽,只對司馬昭說了一句話:“諸葛誕在淮南收買人心,如今召他回來,他必反;不召他回來,他晚點也會反。既然遲早要反,不如逼他早反。”
司馬昭點了點頭。幾天后,一道詔書送達壽春:升諸葛誕為司空,即刻回京任職。
名為升官,實為奪權。這是一張無法拒絕的催命符。
接詔的那一刻,諸葛誕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
去洛陽,就是案板上的魚肉;留在壽春,尚有一線生機。被逼到墻角的諸葛誕,爆發出了驚人的狠勁。
他先下手為強,斬殺了反對起兵的揚州刺史樂綝,隨后盡起淮南精兵十五萬,并做出了一個讓天下人震驚的決定——向宿敵東吳稱臣求援。為了表示誠意,他甚至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諸葛靚送到東吳做人質。
那一刻,諸葛誕不再是魏國的臣子,而是一個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價的賭徒。
他在賭,賭司馬昭立足未穩;賭天下依然有人懷念曹魏的恩德;賭東吳的援軍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消息傳回洛陽,朝野震動。十五萬精兵,加上東吳的強援,這幾乎是曹魏半壁江山的兵力。
然而,司馬昭展現出了超越他兄長的冷酷與決斷。他沒有給反對派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祭出了“王炸”——挾持曹魏太后與小皇帝曹髦,御駕親征。
二十六萬中原大軍,浩浩蕩蕩壓向壽春。
壽春城下,戰云密布。
司馬昭并沒有急于攻城。他采納了謀士鐘會的建議,在這座堅城周圍筑起了兩道高聳的圍墻。外墻防備東吳援軍,內墻圍困諸葛誕,像鐵桶一般將壽春箍得密不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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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成了最殘酷的武器。
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東吳派來的援軍被司馬昭各個擊破,甚至連東吳的大將全懌都被鐘會偽造的家書誘騙投降。
壽春成了一座孤島。
城內的糧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見底。起初是殺馬,后來是挖草根,最后,絕望的士兵們開始盯著剛死去的同伴尸體……
饑餓比刀劍更可怕。諸葛誕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任何敢提“投降”二字的人,都會被他親手斬殺。城頭上掛滿了自己人的尸體,但這依然無法阻止士氣的崩塌。
公元258年正月,寒風刺骨。
司馬昭站在高高的圍墻之上,俯瞰著腳下這座死氣沉沉的城市。探子來報,城中糧盡,諸葛誕已是強弩之末。
就在總攻即將開始的前夜,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一名副將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份名單請示司馬昭:“大將軍,城破在即。諸葛誕一族,以及其麾下那幾百名誓死不降的親兵,該如何處置?”
大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面色陰沉的年輕人身上。
按照慣例,首惡必辦,但脅從不問,尤其是諸葛家族聲望顯赫,若殺戮過重,恐怕會激起天下士人的反感。
司馬昭放下手中的戰報,借著跳動的燭火,眼神中閃過一絲令人膽寒的兇光,緩緩吐出了那句決定了成千上萬人生死的命令。
“諸葛誕背恩亂上,罪不容誅。城破之后,諸葛氏全族,無論老幼,一律斬盡殺絕!至于那些冥頑不靈的親兵,哼,成全他們的忠義吧。”
正月二十日,壽春城破。
諸葛誕在亂軍中拼死突圍,試圖逃往東吳,卻在城門吊橋邊被大將胡奮的手下追上。一代名將,就這樣被亂刀砍死在泥水之中,結束了他悲劇性的一生。
緊接著,便是那場令史官都不忍下筆的屠戮。
司馬昭兌現了他的命令。諸葛誕的三族親眷,被從家中拖出,押往刑場。哭喊聲、求饒聲響徹云霄,但屠刀沒有絲毫猶豫。曾經顯赫一時的諸葛家族在魏國的一脈,在這一天被連根拔起,血流漂櫓。
但這還不是最震撼的一幕。
在諸葛誕被殺后,還有數百名他的貼身親兵被俘。司馬昭或許是想展現最后的“仁慈”,又或許是想羞辱這些敗軍之將。他命人將這幾百人排成一列,每殺一人之前,都要問一句:“降不降?”
只要點頭,就能活。
然而,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刑場。第一個士兵昂起頭,大喊:“為諸葛公死,不恨!” 隨即人頭落地。
第二個,“為諸葛公死,不恨!”
第三個……
幾百顆頭顱,幾百腔熱血,沒有一個人乞求茍活。直到最后一人倒下,這句“為諸葛公死,不恨”依然在壽春的上空回蕩。
這不僅僅是對諸葛誕個人的愚忠,更像是那個時代僅存的一點骨氣,在向即將到來的黑暗權謀時代,發出最后的怒吼。
諸葛誕的失敗,徹底清除了司馬氏代魏的最后一塊絆腳石。
兩年后,司馬昭當街弒殺魏帝曹髦;七年后,司馬昭之子司馬炎逼魏帝禪讓,建立晉朝。三國亂世,終于走向了歸一。
然而,歷史總是喜歡開黑色的玩笑。
諸葛誕雖然被夷滅三族,但他那一脈并沒有死絕。那個在大戰前被送往東吳做人質的小兒子諸葛靚,成了唯一的漏網之魚。
東吳滅亡后,諸葛靚作為降臣,被迫回到了洛陽——這個埋葬了他全家族人的地方。
彼時的皇帝已是晉武帝司馬炎。司馬炎與諸葛靚其實是兒時的玩伴,總角之交。司馬炎覺得自己已經坐擁天下,應該展現大度,于是多次下詔想見見這位老朋友,甚至想給他高官厚祿。
但諸葛靚拒絕了。
他知道自己無力復仇,但他至少可以選擇不原諒。他終身不入晉室朝堂,甚至在家中坐立時,也堅決背對著洛陽皇宮的方向。
有一次,司馬炎忍不住親自去諸葛靚家中堵他。諸葛靚聽到皇帝來了,轉身就躲進了廁所。
司馬炎追到廁所門口,隔著門板感嘆:“仲思(諸葛靚字),你我當年的情誼,難道真的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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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里傳來諸葛靚哽咽的聲音:“臣不能像豫讓那樣吞炭漆身報仇,已是茍且偷生,實在沒臉再見陛下的龍顏。”
司馬炎聽罷,默然良久,轉身離去。
這場橫跨數十年的恩怨,最終以這樣一種沉默而決絕的方式畫上了句號。
諸葛誕輸了,輸給了時勢,輸給了權謀;但諸葛家沒有輸,他們用鮮血和骨氣,在那個禮崩樂壞的年代,留下了一座看不見的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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