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3日0時50分,涿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值班電話突然響起,正在值班的刑警隊長孔凡瑞拿起電話:“喂,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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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時的公安民警已經換裝圖中所示的83式警服
電話里響起了塔上鄉派出所黎所長的聲音:“本鄉村民冷懷英來報案,說她剛被歹徒強奸了,她反抗中咬下了歹徒的舌頭,你們快點派人來吧。”
“好的,我們馬上出發!”
放下電話后,孔凡瑞立即召集技術科的法醫張津生,技術民警李丙彥、李曉坡,馴犬員王建國、呂民帶著“德國黑背”追蹤犬“靈芳”、鑒定犬“落鵬”驅車趕赴十多里外的塔上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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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民警和警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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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黑背
1時15分,孔凡瑞等人的警車在塔上鄉派出所門前停下,眾人被黎所長引進室內,并見到了報案人冷懷英。出乎孔凡瑞等人的預料的是,時年32歲的冷懷英雖然是來報強奸案的,但她的衣服和頭發絲毫不亂,也絲毫沒有普通的被強奸后女性慣有的惶恐和驚懼,表現得神情自若,甚至還有一點勝利者的得意。
冷懷英用異常冷靜的語氣介紹了案發過程——
“我叫冷懷英,塔上鄉冷莊村人,在鄉辦的縫紉機廠當油漆工,今天12點(指1月23日0點)下夜班后我從鄉政府往西的柏油路下道騎自行車向北拐向回家的土路(這條路從塔上鄉通往向陽鄉),騎了一段后聽到身后有自行車鈴聲響,應該是后面有人騎車跟上來了,我當時沒在意,也沒回頭,可后來這個人把車子往馬路東邊溝里一扔,就上來把我揪下了車。”
“我問他:‘你干什么?’他反問:‘你說干什么?’我見他不懷好意,斥責他說:‘大月黑天的你干什么?我要喊人了。’他卻說:‘你喊吧,隨便!’說罷他就就連推帶搡地把我一直推搡到小樹林邊并扒扯我的褲子。我和他告饒,說好話,他不言語,不理茬兒。我一想先得穩住他,就對他說:‘要不你上我們家去吧,你看這就是我們村,我男的不在家,在外打工,這么冷的天,在這野地里怎么干這種事呢?’”
“他一聽有些猶豫,但沒多久就又開始摸我胸,又要親嘴,我沒反抗,假裝順從他,腦子里想怎么想個法兒跑開。這時他把舌頭伸進了我嘴里。也正在這時,路上從南向北過來一輛汽車,大燈在夜里顯得很亮。那人一見燈光可能有些慌,想往外拽出舌頭。我一見有車來,又有燈光給我壯了膽,我使上全身的力氣狠勁一咬,那人一痛把舌頭往外一拽,咔一下舌頭就被咬了下來。”
“那人當時向后退了兩步,我聽他含混不清地罵了聲好像是‘草泥馬’,之后扭頭就向路邊他扔車子的那兒跑去,扶起車騎上向北跑了。我也趕緊跑上馬路沖那輛汽車喊救命,可那輛車沒停開走了,奔向陽村那兒走了。”
孔凡瑞對冷懷英臨危不亂的處置表示贊賞,然后又問:“罪犯的自行車新舊程度怎樣?車上有沒有東西?”
冷懷英回答:“這車子是舊的,因為新車有反光,這車沒有,車子后邊帶兩個帶色的花筐(即荊條編織的筐一邊掛一個的意思),里面裝的好像是黃色的泡泡糖,每根都是常見的那種一米多長,細搟面杖粗細,頂上有彎的拐棍糖。”
孔凡瑞又問:“你談一下犯罪分子的特征,還有印象嗎?”
“那個人個頭比我高少半頭,這是他站我面前時感覺到的。不胖不瘦,說話就是當地口音。他跑時燈光一照看他穿的是黑色棉襖,別的時間短沒有留意。年齡上得有三四十歲的樣子。面龐記不住時間就是燈一亮就看見是一張平常人的臉,沒什么特征。”
從冷懷英的描述,孔凡瑞判斷犯罪分子是個騎自行車賣泡泡糖的小販,且生活在農村,但不愛從事農業勞動,只是賺個活錢生活,因本小利微生活不會太富裕。
此外,冷懷英又取出一塊手帕折疊成的小包,表面有血浸出,打開一看是血淋淋、紫乎乎的半截舌頭。“這就是我咬下來的舌頭,我直接吐在手帕里包好送來了,不知道對你們抓壞人有沒有用。”
在場的民警們看到舌頭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紛紛對冷懷英敢作敢為的作風感佩不已。
清晨6時過后,天蒙蒙亮,孔凡瑞等人帶著兩條警犬來到現場開始進行勘查工作。在東邊路溝發現了自行車和地面拖擦的痕跡,這和冷懷英所說的罪犯扔下自行車作案,被咬掉舌頭后又推車逃走的敘述相吻合。東邊的小樹林處發現模糊的足印和一灘拳頭大小的血跡,冷懷英說這是她吐出舌頭的時候啐到地上的血。呂民帶著追蹤犬“靈芳”沿著現場發現的滴落狀血跡(每隔幾米有一滴)前行了三公里左右來到向陽村南的拒馬河大堤上,又向東跟了一段路后血跡消失,又繼續向東來到雕窩鄉拒馬河大閘口處徹底失去嗅源。
現場勘查結束后,孔凡瑞等人回到局里后立即通知全縣各鄉鎮衛生院、各村衛生室,縣醫院的外科大夫,注意是否有斷了舌頭的人來醫院就醫,如有,立即將人控制住并報告公安局。同時,又向臨近的(北京市)房山縣、大興縣、(河北省)固安縣、淶水縣、新城縣五個縣的公安機關作了協查通報,請配合布控發現犯罪嫌疑對象。
在案情分析會上,李丙彥和李曉坡提出在1984年7月某天14時左右,在盧場、梁場、雕窩三個村之間的“三角地帶”曾發生一起強奸案,其案發地距離本案現場不遠。當時趙場村42歲女村民孟某正在自家地里彎腰鋤麥茬,忽然從身后有人把她兩腿抄起把她放倒摔了個前趴,孟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那人隨即把她扭了個仰面朝天,又撩起她的上衣遮住了臉和上身,隨即又扯下她的褲子實施強奸,幾分鐘后完事,整個過程不發一言。孟某掙扎著坐起身,看到一人往停在西邊道上的一輛自行車方向跑,自行車的車后筐里也裝著黃色拐杖狀的泡泡糖。
當時由于孟某鋤完地后才報案,所以現場沒有發現足跡,而且她只看到強奸犯的背影,沒看見面貌,所以案子就被掛起來了。不過就目前自行車帶筐、內裝拐杖狀泡泡糖的這一細節,兩起強奸案很可能是同一個犯罪分子所為,看樣子此人是個慣犯。另外判斷這人很可能還犯下別的強奸案,只不過因為受害人沒有報案因此沒被警方所掌握。于是,孔凡瑞立即派人去到各鄉鎮,尤其是現場東北方向的鄉鎮進行排查。
然而半個月時間過去依然一無所獲,既沒有排查到類似的強奸案,也沒有排查到斷舌頭的人。這就讓孔凡瑞非常納悶,因為冷懷英咬下犯罪分子的那截舌頭占整條舌頭的比例非常高,幾乎是齊根咬下,如果不及時救治,會有生命危險。然而在涿縣范圍內的所有醫院、衛生院乃至個體小診所從案發后都沒有接診過斷了舌頭的人。于是孔凡瑞又又往犯罪分子逃跑方向的固安縣進行摸排,但依舊一無所獲。
1985年4月21日,孔凡瑞帶人來到固安縣宮村鎮(這個鎮和涿縣接壤)排查,在宮村鎮派出所內向各村治保主任公布案情并請求協查斷舌人,剛介紹完案情,一位村治保主任就問柳林村的王姓治保主任說:“哎,我說老王,你們村前段不是有個人被人割了舌頭,半個月死了嗎?”
這話一字不落地讓孔凡瑞聽到了,于是他立即詢問那個姓王的治保主任具體情況,王主任說:“我村前段時間兒是有個人被割了舌頭,聽那人爹媽說是吃不了東西活活餓死了。”
于是孔凡瑞立即宣布散會,然后讓王主任帶路趕往柳林村,半路上了解到柳林村因為土壤沙化嚴重,所以村里種植著很多固沙用的棗樹和沙柳樹,當地村民于是就地取材,用沙柳條編成籮、簸箕抬筐、柳條斗、井水罐等農具。孔凡瑞一聽這個,腦中一亮:自行車后的筐會不會也是沙柳條編的呢?如果是,那就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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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柳條筐
到村委會辦公室落座后,王主任向孔凡瑞等人介紹了具體情況:“村里這個被人割了舌頭的人叫薛奎,乳名大奎,四十多歲,身體棒棒的,可是去年臘月里突然死了,家里要發喪葬人。我當時就感到奇怪,就問他父母,他父母說:‘年前臘月初被人割了舌頭,說是欠人錢還不了賬被割的,因為不能吃飯只能喝水,是活活餓死的。’”
隨后,孔凡瑞等人在王主任的帶路下來到薛奎的家,其為三間破舊的土坯房,顯示其貧困的家境。薛奎的父母反映,薛奎是他們的獨生兒子:“小學畢業后先是玩,后來長大該干活了他又不愛干莊稼活也不愿學柳編,總愛倒騰個小買賣。夏天賣個冰棍,冬天賣個糖葫蘆、泡泡糖什么的,反正是不干活就行,他這樣我們也沒法兒。賠賺的我們也不管他,反正能養活他自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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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作品:80年代騎自行車賣糖葫蘆的小販
孔凡瑞問:“他是怎么被割的舌頭?什么時候的事情?”
“去年的臘月初三,天傍亮時大奎回的家。”
孔凡瑞腦海中又是“BIN”的一亮,1985年1月23日冷懷英被強奸的日子正好是農歷臘月初三。
薛奎的母親接著說:“當時我看他滿嘴血就問怎么回事呀,他搖頭。叫他趕緊上衛生院看看他又搖頭。我倆急著問他才說話,但說話已說不清楚了。又問他,吱吱呀呀的好半天才聽清楚,好像說是欠人家錢,被人割了舌頭了。我們一聽急了,要到公安局告!他搖頭擺手不叫去。叫他馬上去醫院瞧傷,他搖頭擺手也不叫去。他平時就不大愛說話,這時說話又費勁,我們也沒了辦法,就依著他意讓他這樣在炕上躺著,也沒到派出所告割他舌頭的人。他始終也沒告訴我們是誰割了他的舌頭,沒去治傷,只喂他水和小米熬了粥的米湯后來又買了奶粉喂著喝。這樣在炕上躺了整整七天血倒是止住了,可總喝湯也不行啊,但喂東西吃他又沒法咽下去。十來天后他還不讓上醫院去治療,也不說誰割的,這樣挨過了半個月,臘月十八過世了,我們才找人發喪了。”
此外,孔凡瑞還了解到,薛奎去世的那年42歲,身高1.70米,相貌平平,身上、臉上都無明顯特征。案發前穿黑棉襖,很符合冷懷英對犯罪分子的描述。村民反映薛奎出事前就是騎著自行車在固安和涿縣走村串戶賣拐棍泡泡糖,成年后曾結過一次婚,女方是外省來的,后因嫌其家窮半年后跑了,從此未成親。平時為人木訥,少言寡語,又性情孤僻,平日少和人來往,都是騎車獨來獨往。尤其是他賣泡泡糖這五年,經常夜不歸宿,回來進村也很少和人攀談,頂多打個招呼。
由于他家是外來戶,在本村沒有親戚,在村里存在感很低,以致斷舌在家長達半月竟然毫無一個鄉親發覺,直到其父母發喪時請人幫忙大家才知道薛奎死了,但具體死因也沒人關心。
孔凡瑞哭笑不得,怪不得天羅地網撒下去一點結果也沒有,合著是燈下黑啊。
從當地派出所的戶籍內調出了薛奎唯一的一張照片后,孔凡瑞叫冷懷英辨認,結果冷懷英一眼就認出了這人就是強奸她的犯罪分子,在得知此人因為被她咬掉了舌頭而活活餓死時,冷懷英大呼“報應不爽,老天有眼,該!”
另外,現場發現的血跡血型經化驗是B型,而薛奎的血型恰恰也是B型。
至此,孔凡瑞認定薛奎就是1.23強奸案的兇手,并且1984年7月的那起強奸案大概率也是薛奎所為,而且此人身上肯定不止這兩起強奸案。所以當他被咬掉舌頭后,覺得一旦去就醫肯定要被醫生去報告公安局,一旦被抓肯定難逃一死,橫豎是個死,與其在公審大會上被當庭宣判死刑然后被拉上卡車游街然后再拉去刑場執行槍決(大型社死現場),還不如索性餓死在家圖個囫圇尸首人土為安。
然而并沒有這種好事,孔凡瑞在上交結案報告后特意帶人前往柳林村,讓治保主任老王把大家召集到薛奎的墳前,當眾宣讀了結案報告,宣布薛奎是1.23強奸案的強奸犯,但鑒于犯罪分子已經死亡,故免于追究刑事責任(擱現在一定要開棺驗尸驗明正身的,但當時法制不健全,再加上死者為大的傳統思想,因此沒有對薛奎挖墳開棺,給了他最后的一點體面),特予以銷案。讓已經死亡的薛奎最終還“社會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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