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秋,對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來說,這一年格外艱難。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形勢不利,急于從中國戰場抽調兵力,為此在華北發動了一場名為“毀滅戰”的大掃蕩,決心把根據地這顆“眼中釘”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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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日軍華北方面軍調集第一一零師團主力,加上獨立混成第三、第四旅團部分兵力,總計兩萬多人,從多個方向撲向根據地中心地帶。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阜平縣境內的神仙山。這里山高路險、洞穴眾多,邊區的機關單位、后勤工廠和醫院,很多都轉移隱蔽在此。
十月二十八日夜間,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區四十二團三連副指導員武占國接到命令,要他帶領戰士們,掩護最后一批傷員,從日軍即將合攏的包圍圈中突圍。
此前,四十二團為拖住日軍主力,已在神仙山各山口頑強阻擊四十多天,傷亡很大。此時上級下令分散突圍。武占國身邊只剩下一個不完整的班,外加七名傷員,就這樣,一行人悄悄潛入漆黑的山林,他們計劃向北轉移,尋找第三軍分區的部隊。
當隊伍來到到阜平和淶源交界的十八盤一帶時,黑暗中突然槍聲大作,子彈從多個方向射來。連長馬上帶人吸引敵人火力邊打邊退,武占國則按預先計劃,帶領傷員趕到和連長約定的集合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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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難行,戰士們抬著擔架速度更慢。等他們來到時,連長他們不見蹤影蹤影,可能是突圍后打散了,也許有更糟的情況發生。
天快亮時,武占國清點身邊人員:有戰斗力的戰士只剩下五人,傷員七人,其中兩人沒有辦法離開擔架。糧食只剩半袋炒面。最麻煩的是,唯一的地圖在連長身上,他們只記得目標的大概方向。
武占國決定繼續向北走。但要必須穿過幾道日軍封鎖的山溝。他們在山里繞行一整天,十月二十九日拂曉前,進入一條狹窄的山溝。溝內一片漆黑,只能聽到傷員壓抑的咳嗽聲和腳踏落葉的沙沙響。武占國走在最前面,突然蹲下身,后面的人馬上屏住呼吸不動。他側耳細聽,眼睛看著左前方灌木旁的一棵小樹:那樹約有胳膊粗細,樹梢在沒有風的情況下,自己輕輕晃了一下,停頓一會,又晃一下。
這絕不是風吹的,武占國輕輕掰開駁殼槍的保險,向后擺手示意。抬擔架的戰士開始緩緩后撤。他獨自向前爬了七八米,臉幾乎貼到地面。
這次他聽清楚了:有腳底慢慢摩擦干葉子的聲響,還有金屬偶爾碰石的輕微叮當聲。他退回原地,壓低聲音說:“有埋伏,最少十個人。”戰士小趙湊近問:“能繞過去嗎?”武占國搖頭:“兩邊都是陡崖。退回去,換條路走。”東邊山梁已泛起亮色。他們必須在天亮前離開這條山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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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溝口,武占國借著晨光觀察四周,指向西邊一道陡峭的山梁:“上望天嶺。那里沒路,鬼子可能不會設防。”
他們用繩索固定好擔架,戰士們連拉帶拽向上登。傷員老劉傷口劇痛,把一截木棍咬在嘴里,哼聲悶在喉嚨里。太陽升起時,隊伍爬到半山腰一處突出的石崖下,暫時休息。
武占國攀上高處觀察,發現東邊山溝里,那棵小樹附近似乎還有人影晃動,埋伏的敵人并沒有離開。
望天嶺山勢極其陡峭,中午時分,隊伍登上一段稍緩的山梁。武占國再次觀察:東邊埋伏仍在,西邊遠處有幾縷炊煙,應是日軍營地。他判斷天黑前沒有辦法翻越前方最高的山脊,夜間在光禿的山頂行動太危險,必須找個地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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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隨后下到山梁北坡,幸運地找到一道狹窄的石縫。里面不深,但擠一擠能容下十多人避風。武占國安排兩名戰士警戒,讓其他人抓緊休息。
最后一點炒面已在早晨吃完,大家只能喝幾口涼水。傷員老劉發起高燒,武占國把僅剩的磺胺粉全給他用上。
天完全黑透后,隊伍再次摸黑向北行進。沒有月光,全靠手腳探路。約夜里十一點,走在最前的武占國突然伏低身子,他聞到了淡淡的煙味,并聽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煙從下方山坡飄來。武占國在暗處向下看去,可以看到三十米外有一小堆篝火,五六個日軍正圍坐旁邊,有人正用飯盒在火上熱食物,而槍支就架在不遠處。這是一支日軍巡邏小隊,在此短暫休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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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距離太近,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武占國打手勢讓所有人隱蔽,自己帶著小趙,沿側面灌木叢悄悄向下靠近。仔細看清:共六名日軍,兩人裹毯睡覺,三人圍火烤手,一名哨兵也不專心,不時扭頭看飯盒里煮著什么。
武占國撤回來后低聲說:“人不多,但一旦交火,槍聲肯定會引來附近敵人。”小趙問:“能繞開嗎?”武占國搖頭:“這是必經的埡口,繞不過去。”他想了片刻,從懷中取出連隊配發的最后一顆邊區造手榴彈,又讓小趙拿出之前繳獲的兩顆日軍手雷。邊區造爆炸聲響大,日軍手雷破片多,配合使用也許能快速解決戰斗。
隨后兩人悄悄地摸到離火堆約二十米處。武占國讓小趙盯好哨兵,自己則負責投彈。小趙的步槍率先擊發,哨兵應聲倒地。幾乎同時,武占國掄臂把手榴彈擲出,正好落在火堆旁。爆炸火光未滅,兩顆手雷又飛進敵群。連續的爆炸打破山谷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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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占國端槍沖了下去,用駁殼槍給兩名還想抓槍的傷兵補射。戰斗僅短短三十秒。六名日軍都已斃命。隨后他撿起兩支可用的三八式步槍,搜集到六十多發子彈、幾包餅干和兩盒罐頭。
隊伍不敢有絲毫耽擱,馬上向山頂攀爬。約半小時后,山下傳來日軍喊叫聲和槍聲,他們的援兵趕到,但武占國一行此時已經翻過山脊,來到北坡。
十一月一日下午。就在隊伍疲憊不堪時,在黑龍洞附近發現一個被厚厚藤蔓遮蓋的山洞。洞內可容十多人,大家實在走不動,決定就在這里休整一兩天。武占國派人采了些野菜,和繳獲的罐頭煮成一鍋稀糊。這是幾天來他們的第一頓熱食。但升起的炊煙暴露了他們的位置。傍晚時分,一個排的偽軍循煙味搜來。
偽軍砍來大量柴草,準備用煙熏出洞內人員。當夜,武占國摸出洞口,把最后一顆手榴彈塞進洞頂石縫,拉火環系在一根垂下的老藤上。天亮后,偽軍上前探查,觸動老藤,手榴彈落下爆炸。雖然沒有造成傷亡,但敵人以為洞內還有埋伏,就在洞口守著。
在被圍四天后,洞里食物耗盡。更糟的是,日軍調來一個小隊,用擲彈筒轟擊山洞。一塊彈片擊中武占國左肩,他自行包扎后作出決定:必須由自己引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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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五日后半夜,他從一道石縫鉆出,朝山洞反方向奔跑,故意制造出響聲。圍山的日軍果然被吸引,叫嚷著追來。子彈從身邊呼嘯飛過,武占國縱身跳入深溝,因失血過多且摔傷較重,昏迷過去。追擊的偽軍以為他已死,沒有下溝細查。
第二天清晨,戰士小趙冒險尋出,把昏迷的武占國背回洞中。而就在這時,不知其他地方發生了什么情況,圍山的日偽軍突然奉命撤離,這場圍困被意外解除。
十一月七日中午,這支九死一生的小隊伍終于在阜平和淶源交界處,遇上第三軍分區的偵察班。帶隊的李班長認出武占國,緊緊握住他的手:“老武!團里都以為你們犧牲了!”
武占國回頭看去:七名傷員雖然瘦削脫形,但都活著。他們被護送到分區臨時駐地。軍醫為武占國取出肩中彈片,傷口已化膿,幸好沒有傷到骨骼。
休養半個月后,武占國便帶領還能行動的戰士尋找原部隊。四十二團在神仙山阻擊戰中,以自身傷亡三百多人的代價,把兩萬多日軍拖在山中四十多天,掩護邊區機關安全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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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四十二團經過這場惡戰,正整編補充,他所在的三連只剩下不足四十人,原連長在十八盤那夜已經犧牲。武占國接下了連長職責。
武占國之后又參加了解放戰爭,于一九五五年轉業到地方工作。一九六二年,他重回神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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