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某天,一退休老人連光榮心血來潮,他叮囑妻子張偉敏:
“你幫我把那三個字打上去看一看……”
連光榮叮囑妻子打的那“三個字”,是他一生都在追尋和探索的人——爺爺連德生。
連光榮很早就從奶奶陳三發口中聽說過爺爺的事跡,后來連光榮回憶:
“奶奶陳三發對爺爺的描述,總是那幾句話:浙江上虞人,在上海英商電車公司做過售票員,參加過“五卅”大罷工,去過蘇聯,是中共地下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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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于網絡
不過在1931年年底,連德生在寄給家里最后一封信后,就此失去了蹤影,陳三發一直在等丈夫回家,一直等到1969年她去世都沒等到,后來尋找連德生的重任就交給了她的兒子連信保,連信保1997年病逝后,這個任務就落在了連光榮頭上。
對連光榮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最艱難的任務。
一直到2008年,隨著國內互聯網的發展,連光榮才動了要從互聯網上尋找的心思,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搜索,竟然真的出了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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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65年的時候,連家人就曾給國家有關部門寫信,詢問連德生的情況,可后來收到的信息卻是:
“查無此人。”
就從陳三發描述的情況來看,連德生無疑就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
從奶奶去世后,連信保、連光榮父子就踏上了追尋連德生的足跡。
不過,也因為關鍵的信息太少,連信保、連光榮父子幾十年的追尋,都抓不住一絲一毫的蹤跡,迫于生活的壓力,無奈只好暫時擱置。
2002年,連光榮再次前往上海,想先從爺爺工作過的上海查起。
根據奶奶的描述,爺爺連德生出生于1893年,因父親去世得早,十幾歲的時候就跟隨母親離開老家浙江紹興上虞,二十歲前曾在一家小商店當過幾年學徒,后進上海英商電車公司做售票員。
這么一查,其實反而有了結果,這一次,連光榮查到,爺爺是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后來被安排進入中央特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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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德生差不多應該是在海英商電車公司工作期間,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這和連光榮掌握的情況差不多。
與之同時的是,連光榮還了解到了一個新的情況:
“連德生是1935年在江西被國民黨當局抓捕。”
然而,連光榮查到這一步后,線索就又斷了,連德生被捕以后,到底是已經出獄,還是犧牲在獄中。
這一切都無從知曉。
連光榮后來接受采訪時還記得,當時很多人都潑冷水給他,大概是覺得找到的希望渺茫,但連光榮并沒有氣餒,而是接著找下去。
2008年,連光榮第一次動了用互聯網找爺爺的心思,他讓妻子張偉敏在搜索一欄輸入也爺爺的名字,一番搜索下來,真有了個發現。
有篇連載載于“鐵血社區”論壇小說《鐵血衛士》中,連光榮注意到了爺爺的名字“連德生”,他之所以能肯定這是爺爺,是因為小說中明確寫了“連德生”任“上海英商電車公司售票員”。
這與奶奶陳三發的描述是對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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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個線索后,連光榮順著在網上搜索,又找到了一篇文章《伍豪之劍》,作者是河北大學教授王鐵群。文章中,明確提到了陳賡領導的“特科”二科的16位成員,排在最后一位的就是“連德生”。
近代史看得多的人,應當清楚,“伍豪”其實就是周總理的代號,“伍豪之劍”講得應該就是土地革命時期,周總理創建的中央特科。
連光榮迫不及待的給王鐵群教授寫信,詢問連德生的情況,然而王鐵群教授的話,無疑又相當于給連光榮潑了一盆冷水:
“關于連德生的資料不多,建議看《隱蔽戰線統帥周恩來》和《大將陳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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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說以及網上文章的刊載,連光榮大致上還原了爺爺三十年代前的情況。
連德生是1925年在上海參加中國共產黨,他表面上是上海英商電車公司做售票員,但私底下一直從事地下黨的工作,還參與過上海五卅運動,是英商電車公司工人罷工運動領導人之一。
根據資料記載,連德生在上海英商電車公司做售票員期間,因樂于助人,在公司里有著極高的人望。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連德生也因此離開了英商電車公司,因為目標太過明顯,組織上派連德生赴蘇聯留學。
應該指出的是,即便是在舉國白色恐怖的境地,連德生也沒有與家里人斷了聯系。
當時,我黨已經下定了決心獨立領導中國革命,為了保衛黨中央領導機關,周恩來決定成立以情報、保衛工作為主的中央特科,連德生被派去蘇聯,應當就是學習有關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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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連德生回國,被安排進入中央特科工作,一開始是在陳賡領導的二科(情報科)工作,后擔任紅色保衛隊行動隊副隊長(紅隊)。
當時,深受中統信任的楊登瀛被指派為駐上海的特派員,楊登瀛在大革命時期,曾與我黨交好,因而在出任這一職務后,仍為中共工作,并提供了不少關鍵性的情報,幫助我黨地下組織化險為夷。
為了保衛楊登瀛的安全,連德生還做過他的保鏢,同時利用所處的地位,源源不斷獲取情報。
不僅如此,連德生還提供了兩名叛徒的情況,一個是白鑫、一個是黃第洪。
1929年8月24日下午,中共中央軍委領導人按照最初計劃在海滬西區新閘路麥特赫司脫路(今上海泰興路)經遠里一處秘密機關開會。
在原定的計劃中,時任軍委書記的周恩來也要參加,但當天因有事未至,出席會議的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農委書記并參與軍委領導的彭湃,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軍事部長楊殷,江蘇省軍委書記顏昌頤,中央軍委負責兵運的那士珍,上海總工會糾察隊副總指揮張際春。
不料就在會議開始后不久,大批軍警便闖入會議現場,并按照名單捕人,在場所有人均被帶走。
在此事后,中央迅速開會商討對策,他們認為,敵人如此明確的直撲回憶現場,并且還是按照名單捕人,應該是事先就掌握了會議現場的情況,斷定了這當中有叛徒。
當時,楊登瀛通過關系,迅速查明了當時在會議現場的軍委秘書白鑫就是叛徒,并通過連德生將消息送出。
事后因營救計劃失敗,中央特科決定對白鑫展開鋤奸,連德生親自盯梢,終于等到叛徒白鑫出門,隨后埋伏的紅隊隊員一涌而出,將白鑫這個叛徒當場擊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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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5月,為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決定在上海召開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在中央特科安排下,大會順利召開,所有出席大會的代表均順利離開上海返回根據地。
始料未及的是,當時出席大會的代表中,有一人在離開后又悄悄返回了上海,并秘密投靠了國民黨當局成了叛徒。
此人就是黃第洪。
黃第洪是黃埔一期畢業,大革命時期加入中國共產黨,后來大革命失敗后,被組織上派往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與左權、劉亞樓是同學,1930年4月回國。
與絕大多數人不同的是,黃第洪這個人吃不了苦,也經不起考驗,他在蘇聯求學期間,組織上給他的評價就很低,認為他與同學之間關系尖銳,政治方面僅僅及格,尚不能獨立從事領導組織工作。
1930年4月,黃第洪奉令回國,本來組織上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獨立到蘇北地區開展工作,但黃第洪革命意志不堅定,不愿意過刀口舔血的艱苦日子,在未經組織允許的情況下,就擅自從蘇北返回上海,不久后叛變革命,并打算出賣周恩來作為自己晉升的資本。
黃第洪先是以到蘇北后不久暴露為借口,向中央提出重新安排職務,他篤定周恩來在收到他的信后,絕對會親自來見他,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剛把這一消息告知國民黨當局,楊登瀛就及時獲知了這一消息,并通過連德生將消息告知了中央特科。
當年7月,黃第洪被中央特科的紅隊(打狗隊)鋤奸。
因為行動迅速敏捷,就連國民黨當局也始料未及。
3
在處理完黃第洪叛變后,連德生就離開了上海。
至于為何離開上海,連光榮一開始也不明白,一直到后來他才知道,原來就在黃第洪叛變之后不久,顧順章也跟著叛變了。
顧順章不僅是中央特科負責人,還是原中央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他的叛變造成直接的后果就是,黨中央領導機關在上海直接暴露,
連德生作為與顧順章聯系比較緊密的人,當時被安排緊急撤離上海,至于去了哪兒,一開始沒有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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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光榮后來聯系上了《隱蔽戰線統帥周恩來》的作者穆欣,只是穆欣也不知詳情,他建議連光榮找國家安全部打聽。
2008年10月、11月,連光榮連續給國家安全部寫了兩封信,談到自己是連德生的后人,希望了解祖父生平。
當年12月23日,國家安全部回信給連光榮:
“確認有連德生其人,但在長征時期犧牲了。”
當時,連光榮要求國家有關部門追認祖父連德生為烈士,但國家安全部要求連光榮先要證明自己是烈士的后人。
2009年初,連光榮前往祖父的老家浙江上虞,并在當地圖書館找到了《浙江上虞松廈鎮連氏家譜》,明確證實了連光榮的父親連信保正是連德生的次子。連光榮夫婦立即前往北京,將這些資料送到國家安全部。
就在國家安全部整理資料的同事,連光榮在網上搜索又有了其他線索。
根據連光榮妻子張偉敏回憶:
“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從網上的“中華抗日英烈網”里面發現了連德生的名字。之后我就查到了連德生的相片,跟我家先生(連光榮)很相像,所以我當時就想,這個人就是連德生,我當時很興奮,覺得爺爺找到了。”
“抗日英烈紀念館”中“英名永存”欄目第9頁有個叫“連得勝”(一旁寫著籍貫:上海)的名字,他于1935年3月6日與敵作戰時被俘,21日被害于江西贛州大余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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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初,連光榮動身前往江西大余縣,在當地黨史辦的幫助下,查閱了《大余革命史》,在該書第五章第一節“劉伯堅英勇就義”一文明確寫道:
“與劉伯堅烈士同時就義的有:贛南省軍區政治部秘書廖昔昆,贛南省軍區第六團參謀長陸如龍,中央辦事處交通科長連德勝,會昌貿易分局采辦主任王志楷。”
盡管名字上只差著一個字,但連光榮認為,“連德勝”就是他的祖父連德生。
連光榮在大余縣文化館工作人員幫助下,找到了1935年4月1日的《綏靖公報》,上面刊登了一則劉伯堅當年遇害的消息,這其中還包括一部分犧牲烈士的照片。
幸運的是,這些為數不多的照片中有連德生的。
“照片上爺爺右臂負傷,纏著繃帶,衣衫襤褸,但目光如炬,神態自若。”
看著眼前的照片,連光榮激動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原中共贛州市委黨史辦副主任凌步機稱:
“通過他們反復確認,包括他們的家譜,家族史料,特科的相關資料非常確切地證明,這個連得勝就是連德生,就是連光榮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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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年連德生緊急撤離上海后,是去了江西的中央蘇區,當年更名為連德勝。同年年底,連德生給妻子陳三發寫了封報平安的信,當然他信中未提及自己一個字的情況,只是說自己很想念家里人。
這封信也成為連德生最后同家里聯系。
抵達瑞金后,連德生先是被安排在紅軍醫院擔任管理員,后來考慮到他在情報戰線工作多年的經歷,又調任中央政府辦事處交通科科員,專門負責情報轉遞工作。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長征后,連德生奉令留在贛南打游擊,1935年3月6日突圍,連德生隨劉伯堅在江西大余、信豐交界處與敵遭遇,作戰時右臂負傷被俘,后堅貞不屈,英勇就義。
1964年,大余縣修建金蓮山革命烈士陵園,劉伯堅、連德生幾位烈士都被安葬在園內
“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在蘇區,爺爺始終把對黨忠誠擺在首位,是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在了解了祖父的情況后,連光榮和妻子趕赴大余縣烈士陵園,代表已經過世的父親、姑媽向祖父敬獻了花圈,連光榮還從烈士陵園取了一捧土帶回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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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4日,國家安全部在收到連光榮寄送的資料后,特意打了電話并告知:
“核查連德生烈士的工作已經啟動,請耐心等待。”
同年12月31日,民政部下發了《民政部關于批準連德生為革命烈士的通知》,連德生被授予了革命烈士的光榮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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