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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從山坳里升起,先是一縷怯生生的,像灶膛逃出的炊煙,在墨綠松林邊盤旋。轉瞬伙伴們牽牽連連,織成乳白絹帛,輕覆沉睡的丘陵。我立在老屋石階前,看霧漫過斑駁石墻,將墻頭野菊浸得濕漉漉,花瓣綴滿水珠,亮晶晶懸著不肯墜。遠處一聲雞鳴從水底浮上來,悶悶的尾音,把山谷叫得愈發空曠。
這霧帶著清冽草木香,混著雨水翻起的土腥氣——那是陽光曬透的熟稔芬芳,像老祖母箱底的粗布衣裳,裹著煙火暖意。霧最濃時,十步外不見人影,唯有舀水的叮當、扁擔的吱呀、孩子的嘟囔,裹在濕空氣里傳到耳邊,軟得像隔夜糍粑。村莊成了水墨淡彩,屋檐枝椏融在灰白中,人走其間,恍若一滴淡墨化開在鄉野晨光里。
日頭爬過東嶺,霧薄成蟬翼紗。沂蒙山的青灰石頭先露出來,沉厚溫潤,像莊稼人彎了半生的脊背,壘墻鋪埂,守著一季季收成。我撫過老屋北墻基石,曾祖父親手壘就的石塊犬牙交錯,黃泥縫里嵌著碎瓦片。最底下石塊的凹痕,是獨輪車磨出的歲月印記,指腹貼上去,觸到的是溫潤發亮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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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淌滿山谷,梯田鋪展眼前。麥子剛收完,金黃麥茬齊刷刷立著,黃土蒸騰起淡煙,混著麥香漫在田壟。老漢牽牛走過田埂,牛蹄印深淺不一,銅鈴鐺“叮——當”作響,與土地脈搏同頻。遠處山歌斷斷續續,高亢尾音在山谷間碰撞,驚起斑鳩飛向黛色山巒。
村口古槐該有三百年了,樹心半空,半邊枯裂,朝南枝椏卻擎著濃蔭遮天蔽日。樹皮皸裂如老人青筋,樹根暴突扣進石縫,一截根鉆進廢棄石磨盤,又從磨眼倔強鉆出——生命與時光較勁又成全,把滄桑活成風骨。樹下光滑石墩,想來夏夜滿是搖蒲扇的鄉人,家常、笑語、旱煙火光,都藏進了槐樹枝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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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來得緩,西天云從金邊染成橘紅,再凝作絳紫。群山輪廓被夕陽勾勒分明,像巨獸溫馴的脊背伏在暮色里。炊煙再次升起,淡藍的煙柱直直上升,與暮色纏在一起難分彼此。蔥花焦香、烙餅麥香飄來,村口婦人喚孩子的聲音悠揚回蕩,尾音裹著暖意落在歸人心上。
夜色合攏,無燈處黑得純粹厚實,燈火院落卻暖得像撒在黑緞上的碎金。犬吠聲遠近應和,襯得四野愈發靜謐。抬頭見銀河從東山頭瀉下,星光璀璨,仿佛能聽見流動的潺潺聲。原來沂蒙鄉韻不必尋,它在晨霧濕潤里,在石頭沉默里,在炊煙曲線里,在日升月落、星辰流轉里。
它慢得能聽見時光流淌,舊得藏著祖輩痕跡,卻活在每縷炊煙、每聲雞鳴里,韌得像中空古槐,看似老去,根仍朝泥土深處,悄悄探出一寸新生。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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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元成,筆名遠大,男,山東臨沂人,中外詩人會員、臨沂詩詞楹聯學會會員。長期從事機關文秘與“三農”相關工作,情系鄉土、熱愛自然。作品散見于《三秦文學》《詩星光》《山東作家》《廣西詩詞》《齊魯文學》《當代詩詞家》《鄉土文學》《首都文學》《中外詩人》《當代文學家》《當代新詩壇文學》《南北文學》《天山詩歌》《詩詞大千》《深圳文學》《作家文學》《詩歌作家》《紅高粱文學》《詩藝國際》《新疆文學》《大連文學》等文學期刊及網絡平臺。撰寫調研報告40余篇,多項研究課題獲社會科學成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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