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插進鎖孔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旋轉的手感太輕了,門沒反鎖。現在是周三下午三點,陳浩應該在公司。我拖著行李箱,輪子碾過玄關瓷磚,發出沉悶的滾動聲。然后我看見了它們——兩雙鞋。一雙是陳浩的棕色皮鞋,鞋頭朝著室內,隨意地脫在那里。另一雙是白色的女士運動鞋,三十六碼左右,鞋帶松開著,一只鞋倒在另一只上面。我的呼吸停了一拍。臥室門關著,但沒關嚴,留著一道縫。陳浩的笑聲就是從那條縫里漏出來的,那種我很久沒聽過的、毫無負擔的、從胸腔里震出來的笑聲,混著一個女人清脆的、帶著嬌嗔意味的回應。
“你別鬧了……癢!”女人的聲音,年輕,或許比我年輕不少。
“誰讓你剛才說我笨?”陳浩的聲音,帶著戲謔和親昵。
我的行李箱“咚”地一聲撞到了墻。臥室里的聲音戛然而止。死寂。幾秒鐘后,陳浩有些變調的聲音傳來:“誰?……老婆?”
我沒應。我放下箱子,走到臥室門口,手放在門把上。木頭冰涼。我推開了門。
房間里的光線有些暗,窗簾拉了一大半。陳浩坐在床沿,襯衫扣子解開了三顆,頭發有點亂。一個女人,或者說女孩,坐在我們床邊的梳妝凳上,離他大概一米遠。她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馬尾,臉上有點驚慌,但迅速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的手機。床鋪是整齊的,但空氣里有種說不出的粘稠感,還有一絲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
“你怎么……提前回來了?”陳浩站起來,動作有點僵硬,他想走過來,又停住了,下意識地抬手系襯衫扣子。
“項目提前結束了。”我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連我自己都意外,“這位是?”
“哦,這是……小唐,唐蕊。”陳浩指了指那女孩,“我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在跟我的項目。她……她電腦壞了,拿來讓我幫忙看看。”他語速很快,目光游移,最后落在那女孩身上,“小唐,這是我愛人,林薇。”
唐蕊抬起頭,擠出一個笑容,站起來,微微欠身:“林姐好。打擾了。”她的笑容很標準,帶著職場新人的那種謹慎和討好,但眼神深處有一閃而過的東西,我沒抓住。
“電腦?”我環視房間,“哪兒呢?”
陳浩愣了一下,隨即指向書桌:“哦,在……在桌上呢。”書桌上確實放著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合著。
“修好了?”我問。
“嗯……差不多了,正說試試。”陳浩走過去,打開電腦,屏幕亮起來,是系統桌面,很干凈。
唐蕊也走過去,站在陳浩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麻煩陳哥了,也謝謝林姐。那我……我就不打擾了。”她拿起電腦,抱在懷里,又對我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向門口,穿上那雙白色運動鞋,開門,關門。腳步聲消失在樓道里。
門關上的瞬間,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陳浩。剛才那種緊繃的、表演般的氣氛還在空中懸浮著。
“真是實習生?”我看著他。
“當然!”陳浩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被質疑的惱怒,“不然還能是誰?老婆,你突然回來,嚇我一跳。”
“嚇一跳?”我走近他,能聞到他身上除了慣用的古龍水,還有那絲殘留的甜香,“我回自己家,嚇到你了?還是嚇到你們了?”
“你這話什么意思?”陳浩皺起眉,“林薇,你別無理取鬧。人小姑娘就是來修個電腦,我們剛才在說項目里的一個笑話,怎么了?”
“修電腦需要關著臥室門?需要笑得那么開心?需要解開襯衫扣子?”我一連串地問,聲音開始發抖。
“門是順手帶上的,怕客廳吵。扣子是天熱,我回家剛換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扣好她就來了。笑一下怎么了?我跟你現在連笑一下都不行了?”陳浩的辯解流暢起來,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他走過來想拉我的手,“薇薇,你出差累了吧,別一回來就疑神疑鬼的。”
我甩開他的手。“疑神疑鬼?陳浩,門口那雙鞋,她的鞋帶是松的。如果只是臨時進來放電腦,鞋帶會松成那樣?像是急急忙忙脫下來的。”
陳浩的臉色變了變。“你觀察得可真仔細。人家小姑娘鞋帶松了怎么了?也許就是不舒服解開的。林薇,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這么神經質?”
“我神經質?”一股火直沖頭頂,“好,我神經質。把你手機給我看看。”
“憑什么?”陳浩下意識地把手插進褲兜,“林薇,你這是不信任我!”
“對,我就是不信任你了。給我看!”我上前一步。
“不可能!這是我的隱私!”陳浩后退,眼神躲閃。
拉扯之間,他的手機從褲兜里滑了出來,“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朝上,還亮著,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最頂上的備注是“蕊”,最后一條消息是二十分鐘前發出的,來自陳浩:“她突然回來了,你先走,別慌,照我們說好的。”
時間凝固了。我盯著那條消息,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又瞬間褪去,手腳冰涼。陳浩也看見了,他臉色煞白,猛地彎腰去撿手機。
我比他更快,一腳踩在手機上,屏幕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林薇!你瘋了!”陳浩吼道。
“說好的?你們說好什么了?”我的聲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編造修電腦的借口?統一口徑?陳浩,你真行啊,預案都做好了。”
陳浩直起身,不再試圖搶手機,他看著我,臉上的慌亂漸漸被一種破罐破摔的煩躁取代。“是,她是跟我有關系。怎么了?林薇,你看看我們現在過的什么日子?你天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回到家跟我有話說嗎?除了孩子學費、房貸、你媽的身體,我們還能聊什么?這個家冷得像冰窖一樣!”
“所以你就找別人取暖?找一個實習生?陳浩,你要臉嗎?”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死死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對,她年輕,有活力,跟她在一起我輕松!她能聽我說工作上的煩心事,能跟我一起笑!你呢?你眼里只有你的業績,你的項目!你關心過我嗎?”陳浩的聲音越來越大,額頭上青筋暴起。
“我不關心你?我不關心這個家誰在撐著?你每個月那點工資夠還房貸嗎?孩子的輔導班、家里的開銷、兩邊老人的補貼,哪一樣不是我在拼命?我出差累得像條狗,回來還要被你指責不關心你?”我渾身發抖,幾乎站不穩,“陳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是!我沒用!我賺得沒你多!所以我就活該在你面前抬不起頭?活該天天看你臉色?”陳浩一拳捶在衣柜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我在這個家里找不到一點尊嚴!唐蕊她崇拜我,她覺得我厲害,她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男人!”
“尊嚴?靠出軌找尊嚴?陳浩,你真讓我惡心。”我抹了一把眼睛,轉身開始收拾東西,把衣柜里他的衣服胡亂扯出來,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陳浩問。
“滾。”我說,“拿著你的東西,滾出這個房子。現在,立刻。”
陳浩沒動,他喘著粗氣,看著滿地狼藉。“房子是咱倆的名字。”
“那就打官司。”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看看法官是同情一個出軌的丈夫,還是同情一個為家庭付出全部卻被背叛的妻子。還有,你那個實習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公司嚴禁辦公室戀情,尤其是上下級之間。你說,如果這事傳到你們HR那里,是你先滾蛋,還是她先滾蛋?”
陳浩的眼神終于露出了恐懼。“林薇……你別亂來。我們……我們可以談談。”
“談什么?談你怎么跟她在我們的床上鬼混?”我指著那張床,胃里一陣翻攪,“陳浩,沒什么好談的了。要么你現在自己走,體面一點。要么,我打電話給你爸媽,給我爸媽,給你們公司領導,我們好好‘談談’。”
對峙。漫長的幾十秒。陳浩的肩膀垮了下去,他蹲下身,開始撿地上的衣服,胡亂塞進行李袋。他動作很慢,時不時看我一眼,似乎還在期待什么轉機。但我只是冷冷地看著,心已經沉到了底,只剩下麻木和尖銳的痛楚。
他收拾好了,拎著袋子走到門口,換上了他自己的鞋。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聲音并不重,但在我聽來卻像一聲悶雷。我靠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眼淚終于洶涌而出。不是悲傷,是一種巨大的空洞和荒謬感。七年婚姻,曾經也有過美好時光,是什么時候開始變質的?是我太忙于工作忽略了他的感受?還是他本就脆弱,經不起外界的誘惑?或許兩者都有。但背叛就是背叛,那條裂痕一旦出現,就再也無法彌合。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是我媽。“薇薇啊,出差回來了嗎?晚上帶浩浩和孩子過來吃飯啊,我燉了湯。”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媽,我回來了。不過晚上不過去了,有點累。陳浩……他公司臨時有事,出差了。”
“又出差?你們倆這工作真是……那行,你好好休息,周末再過來。”
掛了電話,我看著空蕩蕩的家。孩子的玩具還散落在客廳角落,上周末我們一起去超市買的零食還沒吃完,墻上掛著我們的結婚照,照片里的兩個人笑得那么燦爛。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但一切又都徹底不同了。
我站起來,走到臥室,猛地拉開所有的窗簾,讓下午刺眼的陽光照進來。然后我開始拆床單、被套、枕套,把所有能洗的東西都扔進洗衣機。倒進整整一瓶消毒液。接著是清理整個房間,用抹布擦遍每一個角落,打開窗戶通風。我要徹底清除掉那個女人留下的所有氣息。
忙完這些,天已經黑了。我累得癱在沙發上,卻毫無睡意。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微信好友申請。備注是:林姐,我是唐蕊,想跟您道個歉。
我盯著那個名字,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通過?痛罵她一頓?還是直接拉黑?猶豫了幾秒,我點了通過。我倒要看看,她想說什么。
幾乎立刻,消息就來了。
“林姐,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但我還是想跟您說一聲。今天的事情……是個錯誤。是我太不懂事,太崇拜陳哥,一時糊涂。”
我看著這條消息,冷笑。一時糊涂?在別人丈夫的臥室里,一時糊涂?
她又發來一條:“我和陳哥……已經結束了。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聯系。請您……請您別把事情鬧到公司,我家里條件不好,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求您了。”
果然,這才是重點。怕丟工作。
我回復:“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很久,才發過來:“三個月前。公司聚餐后,他送我回家……后來,就偶爾一起吃午飯,聊聊天。真的沒有很多次……今天,是第一次來家里。他說您出差周末才回來,我電腦真的有點問題,他就說拿來家里幫我看看……然后就……對不起。”
三個月。在我為了年終獎拼命加班、出差的時候。在我擔心孩子升學、操心父母身體的時候。他們一起吃午飯,聊天,發展到了床上。
“他愛你嗎?”我打字問。
“什么?”她似乎很驚訝。
“陳浩說他愛你嗎?或者,你愛他嗎?”
這次“正在輸入…”顯示了更久。“陳哥……他說他婚姻不幸福,很壓抑。他說和我在一起很輕松。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可能就是……一種依賴和安慰吧。林姐,我真的沒想過破壞您的家庭,我……”
“但你已經破壞了。”我打斷她,“不管你有沒有想過,結果就是這樣。我不會去你們公司鬧,不是因為原諒你,而是我覺得惡心,不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惡心的事。你好自為之。”
發完這條,我沒等她回復,直接刪除了好友,拉黑了號碼。
世界清靜了。但心里的空洞卻越來越大。我該怎么辦?孩子明天放學回來,我該怎么跟他說爸爸為什么不在家?以后的日子怎么過?離婚嗎?財產怎么分?孩子跟誰?一連串現實的問題砸過來,讓我頭痛欲裂。
第二天,我請了假。送孩子上學后,我去了律師事務所。律師聽完我的陳述,問了幾個關鍵問題:有沒有確鑿證據(我想起那條微信,但手機被我踩壞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恢復),房產購買時間和出資情況,孩子的年齡和意愿。他建議我先嘗試協議離婚,如果對方不同意或者財產分割有爭議,再起訴。同時,他提醒我注意收集和保存證據。
從律所出來,陽光刺眼。我站在街頭,看著車水馬龍,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孤獨。原來摧毀一個曾經深信不疑的世界,只需要一個下午。
下午,陳浩發來短信:“我們談談。我在家樓下咖啡廳。”
我去了。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胡子沒刮,眼睛里布滿血絲。
“薇薇,坐下說。”他給我點了杯拿鐵,是我以前喜歡的口味。
“沒什么好談的,條件律師會跟你談。”我沒動那杯咖啡。
“別這樣。”陳浩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指節有些發白,“我昨天……是氣糊涂了,說了很多混賬話。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跟唐蕊已經斷了,徹底斷了。我不能沒有這個家,不能沒有你和孩子。”
“這話你昨天怎么不說?”我看著他。
“我……我當時也懵了,被你撞見,又急又怕……”陳浩低下頭,“薇薇,再給我一次機會。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這么多年感情,不能說散就散啊。”
“感情?”我笑了,眼淚卻流進嘴里,咸澀無比,“陳浩,我們的感情,在你把她帶進我們臥室的時候,就已經沒了。你不僅背叛了我,你還玷污了我們的家,我們的床。你讓我以后怎么在那個房間里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是你們的樣子!”
陳浩的臉色灰敗下去。“我們可以換房子,或者重新裝修……”
“那能換掉記憶嗎?”我打斷他,“陳浩,回不去了。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在你覺得壓抑,覺得我不關心你的時候,你哪怕有一次,坐下來好好跟我吵一架,告訴我你的不滿,我們都不會走到今天。你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現在,你就要承擔這個后果。”
“你就這么狠心?”陳浩紅著眼睛看我。
“不是我狠心,是你親手切斷了我們的路。”我站起來,“律師會聯系你。在孩子面前,我希望我們還能保持基本的體面,不要互相詆毀。至于其他,法庭上見吧。”
離開咖啡廳,我沒有回頭。我知道他還在看著我,但我的心已經硬成了一塊石頭。不是不痛,是痛到極致,反而麻木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混亂而煎熬的。我告訴了父母,母親哭了很久,父親沉默地抽了一晚上煙,最后說:“你做的對,閨女,爸支持你。”孩子那邊,我和陳浩一起,用“爸爸媽媽需要分開住一段時間,但我們永遠愛你”這個版本做了艱難的解釋。孩子似懂非懂,變得有些沉默,讓我心如刀割。
陳浩起初不同意離婚,各種拖延。直到我的律師把他和唐蕊的部分聊天記錄(從舊手機備份里恢復了一些片段)以及我搜集到的其他一些蛛絲馬跡擺在他面前,并明確表示如果訴訟,這些都會成為證據,他才終于松口,同意協議離婚。
財產分割是一場拉鋸戰。房子歸我,我補償他一部分折價款。車子他開走。存款對半分。孩子撫養權歸我,他每月支付撫養費,有探視權。每一條都爭論不休,每一次談判都像是在已經潰爛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最終,在結婚七周年紀念日那天,我們拿到了離婚證。走出民政局,天空飄著細雨。陳浩看著我說:“薇薇,對不起。還有……保重。”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雨絲打在臉上,冰涼。一個階段結束了,未來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須往前走,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生活被打碎了,但或許,我可以一片一片,把它拼成新的樣子。只是這個過程,注定漫長而疼痛。
聲明:虛構演繹,故事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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